第一四三章

正逢謝則安休沐,他大大方方地在趙崇昭書房賴着不走,等趙崇昭忙完回來,便看見謝則安正倚在橫塌上看書,神情專注,似已入神。

趙崇昭滿心興奮。謝則安終於是他的了,全身上下都是他的,誰都不能再搶了去。他快步走上去,伸手抓住謝則安的手掌:“三郎!”

謝則安一頓,放下手上的書,淡笑着問:“回來了?”

趙崇昭見謝則安精神雖好,眉宇間卻帶着點兒疲憊,頓時心疼了。他緊張地問:“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謝則安說:“等大德叫人進去收拾,卻看到我睡在那兒,多不好意思。”

趙崇昭收緊手掌:“要不,我們告訴小德子好了。”

謝則安說:“那可不行。”

趙崇昭說:“爲什麼?”

謝則安淡淡地說:“要是我們以後鬧矛盾分開了,你豈不是要殺了大德滅口。”

趙崇昭面色一黑。他一把將謝則安拉進懷中:“不許再說這種話!即使是三郎你也不許這樣說!有些話是不能說的,會很靈驗!”

謝則安一怔,未再多言。

趙崇昭突然有點恐慌。站在謝則安的角度來看,謝則安的顧慮並不是沒道理的,不說遠的,就說晏寧去世之前他已因爲謝則安的一番話對謝則安心生憤恨,疏遠張大德、拿捏張大義,翻臉翻得比誰都快。在那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表示一輩子都不會變。

昨夜那濃烈又纏綿的美好,回想起來其實籠着不小的陰影。

趙崇昭抓住謝則安的肩膀,與謝則安對視。謝則安的目光平靜得讓趙崇昭心驚,他忍不住再次抱緊謝則安,生怕他們之間稍微離得遠那麼一點點,謝則安又會說出讓他害怕至極的話來。

謝則安感受到脖頸間有趙崇昭急促的氣息。

謝則安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有點煞風景,可作爲一個剛剛結束處男之身的人,他看到趙崇昭時總有點彆扭。這種彆扭在瞅見趙崇昭那興高采烈的模樣時被放到了最大,於是他不開心,決定讓趙崇昭也不開心。

見趙崇昭反應這麼大,謝則安倒有點良心不安。但轉念一想,有些事情總要開誠佈公談一次的,趁着這會兒他們都還不忙,把病根挖出來治一治也好。

謝則安說:“趙崇昭。”

趙崇昭一震,心咚咚咚地直跳。他就是這麼沒出息,謝則安這麼喊他一聲,他眼睛都快紅了,心裡頭也軟得一塌糊塗。

趙崇昭鬆開謝則安。

謝則安說:“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他看向趙崇昭,“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想靠上你這棵大樹,所以許多接近你的舉動都是有意爲之。”

趙崇昭呆了呆,又握緊了謝則安的手。

那時候的事趙崇昭也記得非常清楚,要是追根溯源挖出那會兒的一切,他也沒好到哪裡去——要不是謝則安透過張大德兄弟一次次在他耳邊出現,他可能都把謝則安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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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剛剛相識,誰會想到對方會變成對彼此而言最重要的人?

謝則安說:“我這個人,不如你想象中好。我善於鑽研,喜歡算計,還有點小人,誰敢踩在我頭上撒野,我會想把他弄得再也翻不了身。”他轉開目光,“前些年我利用你太子名義去做的事,不少也是爲了一己之私,絕對不像看起來那麼大義凜然。趙崇昭,這樣的我你也喜歡嗎?”

趙崇昭一愣。

等謝則安將目光轉回來,趙崇昭渾身一顫。

印象中,謝則安永遠進退有據,不管什麼事都成算在心。

謝則安有對他欣賞有加的師長、有對他信服有加的朋友、有隊他忠誠到骨子裡的從屬,他無論做什麼事都一帆風順,即使是當了駙馬,依然能在趙英、在滿朝文武認可之下三元及第、踏入仕途。

這樣的謝則安是耀眼的,站在那兒都會吸引住別人的目光,彷彿生來就是爲了讓人羨慕、讓人妒忌。如果不是他們早已相識,他恐怕也不敢生出獨佔謝則安的念頭——在所有人的想法裡,謝則安都是將要成爲姚鼎言、徐君誠那種人的。

沒有人想過謝則安也會猶豫。

謝則安也會擔心和害怕。

謝則安也會不自信到踟躕不前。

不管表現得如何強悍,謝則安都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謝則安在乎家人、在乎朋友,也在乎名聲、在乎前程,要他踏出昨晚那一步,謝則安心裡掙扎了多久?

在那看起來纏綿悱惻的交-歡之中,謝則安真的得到了半點歡愉嗎?

他給過謝則安半點保證嗎?

沒有,他沒有,要不然謝則安也不會問出“這樣的我你也喜歡嗎”這種話。他喜歡,他當然喜歡,那時候他蠢到極點,要不是有謝則安在旁幫扶,怎麼可能穩坐太子之位?

假如謝則安真的是單純想要利用他,那他該慶幸自己至少還有能讓謝則安利用的地方。

何況謝則安不是。

謝則安做的事,有哪件是光爲自己圖謀了?

趙崇昭說:“大義凜然的人固然值得欽佩,”他摟緊謝則安,“可要是親近的人的話——誰會希望親近的人把‘大義’擺在前面?像父皇還在世時,我有時甚至會想,管他什麼天下管他什麼百姓,父皇好好活着纔是最重要的。”

謝則安安靜下來。

趙崇昭說:“三郎你要是肯事事爲自己着想,那我比誰都高興!要是我以後再犯蠢了,三郎你別傻傻地信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撒丫子跑了再說。”

謝則安:“…………”

趙崇昭說:“因爲我肯定會後悔的。”

謝則安看向趙崇昭。

四目相對片刻,趙崇昭忍不住低頭親了親謝則安的脣。這個吻不像平時那樣充滿侵略性,它輕得不像話,彷彿害怕稍一用力就會傷到謝則安——即使那根本不可能。

趙崇昭親完後也不挪開,就着謝則安的脣把話渡了過去:“我已經後悔過很多很多次。三郎,我真的後悔過很多很多次了,要不是我犯蠢那麼多次,你也不會這麼不相信我。三郎,我這輩子只喜歡過你一個,也只會喜歡你一個,永遠都不會變。”

謝則安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聽到情話雖然不會真的傻到完全相信,卻也頗爲受用。

謝則安笑了起來:“那好,我聽你的。你要是真犯蠢了,我就跑得要多遠有多遠,再也——”

趙崇昭想到謝則安會說什麼,連忙打斷:“不行!”他緊張地抱住謝則安,“不能跑太遠,我會找你的,我很快會想找你的。我不能讓我找不到你,上天入地我都要找到你。”

謝則安目光微頓。

他已經很少想起以前那個時空,趙崇昭這麼一說他突然就記了起來。如果真有他向謝季禹他們所說的“大千世界”,那他與趙崇昭所在的世界絕不相同。也就是說,他的靈魂並不屬於這個時代。

若是他一不小心在這邊被弄死的話,趙崇昭即使上天入地也是找不到他的。

謝則安見趙崇昭一臉緊張,沒把這種話說出來嚇趙崇昭。

他笑着說:“與其犯蠢後再上天入地地找我,不如別犯蠢。”

趙崇昭豁然開朗,說道:“三郎你說得對!我絕對不會再犯蠢!”

謝則安被趙崇昭信誓旦旦的保證給逗樂了。

謝則安說:“小小地蠢幾次沒關係,你要是不捅點簍子,我還挺不習慣的——”

趙崇昭故意擺出滿臉兇橫:“好啊,你還真敢埋汰我了。敢對我不敬,看我不罰你!”

謝則安眼底帶上了幾分笑意:“怎麼罰?”

趙崇昭被謝則安笑得喉嚨發乾,伸手捏緊謝則安的腰:“罰、罰你親我一口。”他這話不僅說得小心到沒非常底氣,還帶上點小結巴。

謝則安一頓,一手按住趙崇昭的後腦勺和趙崇昭對視,等到趙崇昭連目光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之後,他才把脣湊了上去。先是緩慢至極的淺吻,僅止於在脣上的微細輕舔,像是想給趙崇昭最漫長也是最甜蜜的折磨一樣,吻到趙崇昭心癢到至極才慢慢加深。

這與以前強索來的吻絕不相同。

極致的快感在趙崇昭的腦海裡轟然炸開,他再也忍不住了,反客爲主地將謝則安壓在身下。

兩人都是初經人事,要記起“節制”兩個字實在太難了。好在趙崇昭心疼謝則安,只要了一次就忍了回去,抱着謝則安去洗澡。

從昨天夜裡開始折騰到這會兒,兩個人都有點疲累,決定小小地任性一回,平躺在牀上裝死不去幹活。

趙崇昭一刻都捨不得放開謝則安,躺下後也緊緊牽着謝則安的手。

他轉頭見到謝則安輕閉着眼在休息,心中又滾燙滾燙一片,忍不住直直地盯着謝則安不挪眼。

謝則安本來想不管趙崇昭,可那目光實在灼人,他不得不睜開眼:“你不睡一會兒?”

趙崇昭睜着眼說瞎話:“當然睡,我已經睡了,要不是三郎你說話,我現在還睡着呢。”

謝則安都不想罵他無恥了。

謝則安五指微收,反扣住趙崇昭的手:“一起睡吧。”

“一起睡吧”四個字聽得趙崇昭得心都化了,他心裡那股亢奮與激動終於平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細如流水般的綿綿甜意。

瞎興奮什麼,他們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

兩人相偎着休息了小半個時辰,謝則安先轉醒,下牀走到後頭的溫泉池邊洗了把臉。雖然已經到過這邊許多回,他卻還是第一次有閒心好好觀察四周的裝潢。趙英和趙崇昭都不是貪圖享受的人,入住這邊之後除了把被褥之類的日用品換了之外,別的都沒什麼改動。

溫泉池這邊自成一室,三面牆上都刻着華美的壁畫,那是一幅幅皇帝行獵圖。謝則安本來沒什麼興趣,可再仔細掃幾眼,他發現壁畫上有幾處怪異的地方——每一幅行獵圖,皇帝身邊總像少了個人一樣。

據說“聖德皇帝”好大喜功,這行獵圖畫的恐怕是他自己。想到楊老說的往事,謝則安走近看了好一會兒,確定壁畫上確實少了人,少了譚先生的父親。

不管是出發時的興致盎然、行獵時的志得意滿,還是獵物到手時的興奮喜悅、踏上回程時的意猶未盡,“聖德皇帝”的目光總是落空的。

“聖德皇帝”的目光,永遠落在身邊那個空位上。

曾經那樣膠着,最後還是慘烈收場。

也不知到底“聖德皇帝”是怎麼想的,竟下令挖除了壁畫上的另一個人,而不是乾脆換掉壁畫……

謝則安正看得怔神,趙崇昭的聲音從他背後響了起來:“三郎,你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