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章

恭王治軍頗有一套,令行禁止只是最基本的。難得謝則安這個“欽使”來一趟,恭王更是把看箱底的本領都展露出來。

這便是大慶最強的兵。

這一檢閱就到了傍晚。謝則安對全軍做了簡短的“演講”,他的聲音自然不如武人洪亮,只不過他說一句就有人拿着大喇叭往下傳達一句,話兒倒是傳到了所有人耳裡。

謝則安既然來了,自然不是空手來的。轉眼已經到了秋冬,軍中的棉衣又該添一批,鹽油米糧也該送過來。以前條件不夠,在最前線拼命的人活得最艱苦,如今各地都有了餘錢,軍費哪還能省。

不能豪奢、不能浪費,但要夠好。不管是衣食住行,都按照“標準”來,既然檢閱過後基本沒問題,這個“標準”自然要在以前的標準上提一提。謝則安沒說什麼大道理,只說了接下來會在哪些方面提高軍隊福利。國家越來越強大、百姓越來越富裕,這一切都離不開他們在邊境灑下的血汗,朝廷沒有忘記他們,他們回去以後都會得到最妥當的安排。

這些東西換了別人來宣佈,不免都有收攬軍心之嫌,可人人都知道謝則安乃是當朝駙馬爺,和趙崇昭好得能穿同一條褲子。他的到來等於趙崇昭的帶來,他的意思等於趙崇昭的意思。且不說他說的那些話能實現多少,光憑一句“朝廷沒有忘記你們”,已經足以讓不少人熱淚盈眶。

當晚,全軍都吃上了香噴噴的肉湯和烤肉,甚至還嚐到了一碗酒。香氣飄得很遠,讓白天聽到號角聲、嚴陣以待的“疆外人”咕嚕咕嚕地吞起了口水。再聽聽人家那邊嘹亮又整齊的軍歌,不少人都羨紅了眼,暗罵一句“孃的,什麼時候我們才能過上那樣的日子。”等懂漢話的人把謝則安那些話帶回來,衆人更沉默了。

別說軍伍中人,即使是他們的百姓也沒這種好事兒啊!可以想象,如果那位“謝三郎”沒說假話,大慶邊軍士氣會更高。

心中有底氣的人,怎麼可能會畏戰?大慶只會越來越強大!

不少早年就已經歸附與大慶的外族一拍大腿,馬上派出使者厚着臉皮殺過去虎頜關求見欽使。

謝則安正在營中和人喝酒。軍中本是禁酒的,不過一羣大老爺們憋了那麼久,難得開禁一次,總要找個由頭喝個痛快,於是一個兩個都朝恭王討了恩寵,要來和欽使交流交流感情。

謝則安當初好歹也與燕衝麾下的人打了那麼久交道,和武人相處的經驗還是有的,與他們相談甚歡。

謝則安自詡“奸臣”,在許多人眼裡卻並非如此。從謝則安剛遇到趙崇昭時獻上的防凍藥到後來謝則安做出來的棉衣,樣樣都是他們現在必不可少的“配件”。同時謝則安搞海運、興農事,使得軍隊待遇一天天提高,不僅吃得好穿得好,拿回去的錢還羨煞了其他人的眼睛!更不用說農業合作社、報邸這些地方都爲回鄉的兵將提供了大量的職位,讓他們回鄉後的生計也有了着落。

一樁樁一件件數出來,不少人都不再因謝則安的年紀而看輕他。

有人喝得微醺,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三郎啊三郎,你的曲子不知道聽紅了多少人的眼。”

謝則安可不敢居功:“那都是我從別人那聽來的。”

謝則安從別人那聽來的東西太多,這話說出來都沒多少人相信。想想也是,對於文官而言這些終究是末流,很少人會拿這些來宣揚。

於是又有人說:“有我們在一天,邊境就不會亂。我們不在了,還有我們的兒子,孫子,這土地是我們的,我們一寸都不讓!”

“沒錯,一寸都不讓!”

謝則安莞爾一笑:“那要是別人雙手送上,我們收不收?”

這下聲音更響亮了:“收!當然收!不收的是慫蛋!”

謝則安說:“大家都有這樣的膽氣,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這話一出可就惹了衆怒:“嘿,還擔心我們沒膽氣?當我們守在邊關這麼多年是白瞎了嗎?”

將領中有人自動請纓,抽出佩劍要舞劍給謝則安看。

軍中的劍舞不比京城,招招都帶着凌厲的殺意。配合那將領粗獷的身材,別有一番風流。

在他舉劍往後一揮,刺向帳門那邊時,正要有傳令兵掀開簾子通報。凜然的劍氣刮在門外衆人臉上,頓時讓營帳內外鴉雀無聲。

粗獷將領哈哈一笑,收劍說道:“沒想到有客人來啊。”他把佩劍插回腰間,給足面子地朝謝則安一拱手,“謝尚書,末將獻醜了。”

傳令兵領來的正是“外族”使者,他們歸附大慶之後漸漸在這邊扎邊。雖說邊軍將領對他們談不上冷面相待,卻也絕對沒有這種待遇!尤其是這位天性疏狂的將領,平時連恭王的面子都不太給!這傢伙居然會給人舞劍!

使者們面面相覷,很快對謝則安有了更高的評價。這位遠道而來的“謝尚書”,似乎非常了不得啊!他們忍不住擡首望去。

一看之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驚詫寫在臉上。這位“尚書”比他們想象中年輕多了,大慶朝廷不比他們,文武百官的升遷之路都是有律可循的,怎麼會有這麼小的尚書!更難得的是,在座的所有將領似乎都對他心悅誠服!

怪哉!

來得太匆忙,使者們都不瞭解謝則安的情況,只能看着眼前的形式上前問好:“聽聞欽使前來,我們冒昧來拜見欽使。”

謝則安朝他們一笑:“在軍中沒必要這麼文縐縐,你們也叫我一聲三郎就好。也許我與你們首領都喝過酒,可以算是故人了,你們回去後替我向你們首領問好。”說完他叫人給使者們設席,逐一認出了他們是哪個部族的人,族中有哪些青年俊才理應南下爲朝廷效力。

謝則安對附族的熟悉程度讓人暗驚在心,喝酒吃菜都頗有些不是滋味。

軍中不宜設宴到太晚,謝則安達成目的之後就離席回城。入了虎頜城,返回王府,好幾張熟悉的面孔在等待着他。其中最熟悉的當然是楊老那張黑臉,即使年事漸高,楊老依然精神矍鑠。聞到謝則安身上淡淡的酒氣,楊老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罵道:“舟車勞頓走這麼遠就算了,還學人喝酒了是吧?”

謝則安說:“他們都顧着我,沒讓我多喝,沾了一點點而已,不礙事的。”

楊老可不信他,非要替他把脈看診後才勉強放他一馬。只不過離開前還拋下一句話:“喝藥!給我喝藥!要不然要你好看。”

謝則安面露苦笑。

端王頗有些幸災樂禍:“三郎,你可把楊老得罪慘了。”

譚先生則是殷殷告誡:“你也別掉以輕心,身體是最重要的。”

恭王在一邊冷笑:“這傢伙身體好得很,你們別瞎操心了。”他上上下下地掃了謝則安幾眼,“這種傢伙即使去鬼門關走上幾遭,他也會爬回來的。”

謝則安也不生氣:“皇叔說得正是。”他底子雖然比別人差,意志卻比別人強多了,再加上平時很注重鍛鍊,哪會讓自己出什麼亂子。

恭王主動給譚無求說起營中的事。

同樣是文官,別人來巡查的待遇可沒有謝則安好。上回那個叫杜綰的過來了,只差沒被嚇到尿褲子,連營門都不敢進就跑了。謝則安在軍中所受的擁戴,幾乎不下於他這個“元帥”。即使恭王再不願意承認都好,謝則安如今的聲望似乎真的直追當年的“臨均”,獨領一軍都不成問題。

在座三人都是知情人,恭王和譚無求對望一眼,由譚無求開了口:“你這次在軍中和附族那邊做的事,未免也太肆無忌憚了。”恩威並施是好事,可這恩跟威都不應該由謝則安來施,功高蓋主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古來沒幾個權臣能得善終的。譚無求不無擔憂地說,“要是陛下對你心生疑忌的話……”

謝則安笑了笑,說道:“他不會的。”

端王毫不留情地潑他冷水:“濃情蜜意時自然不會,要是情意淡了呢?據我所知,我那侄兒可好騙了,還差點讓人聯合外人對你下殺手。”

謝則安說:“要是情意會變淡,那不更該把一些東西都抓在手裡嗎?”

端王微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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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則安笑道:“我要是不抓這個權、不佔這個功,趙崇昭反而更不放心。”他眼睫微垂,過了一會兒才擡眼看向恭王三人,“猶豫和忌憚之類的,我和陛下之間從來不曾少,走到如今這種地步,我們都不想再相互猜疑了。人生苦短,何必在乎那麼多。哪怕有一天真如你們所說的那樣,我和趙崇昭會反目成仇,至少我們還曾經有過現在這一段全心信任對方的過去。”

端王說:“沒想到你居然是最天真的人。”

謝則安語氣堅定:“我說過我是一個賭徒。我賭我會贏到最後,所以無所顧忌。”

端王靜默下來。

恭王說道:“說這種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謝則安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遠在京城的趙崇昭彷彿感應到什麼,披着外套站起來,又忍不住把傍晚收到的信看了一遍。謝則安去後每天都會寫信回來,信中正事不算多,大半是纏綿情話。謝則安那樣的人要讓你感到甜蜜,哪會有什麼困難?更何況只要是謝則安的來信,已經足以讓他整個人薰陶陶的了!

明天一早就讓御膳房做三郎信裡捎帶的那份菜譜,三郎嘗過的東西他也要嘗!

趙崇昭喜滋滋地想着,連分別兩個月的思念之情都少了,再次揣着信裡那簡短卻繾倦的話語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