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崇昭要談的是爲晏寧公主尋名醫的事。
這年頭崇尚“名士之風”,不管是文人還是醫者,越有才華越是傲氣,說不甩皇帝就不甩皇帝。
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趙崇昭自然不覺得自己能請得動那些傢伙。
趙崇昭想讓謝則安幫忙想點主意把這些人請來。
謝則安想了想,抱起衣服說:“進我屋裡說。”他看了眼謝大郎,“大郎也一起來。”
謝大郎看看謝則安,又看看趙崇昭,點點頭。
謝則安把他們領進書房。
書房裡有一男一女,是謝則安最滿意的兩個“學生”。他們聽到動靜後站了起來,垂手候在一旁:“小官人。”
謝則安說:“都搬張椅子、拿好記錄本,戴石,你到殿下那邊去。芸娘,你過來。”吩咐完後他對趙崇昭解釋,“我讓他們幫忙記一記我們講的話。”
趙崇昭沒太驚訝,因爲趙英平時和人說話也有人在旁邊記着。他東宮其實也安排了這樣的人,不過他沒多少機會和人談正事,所以很少擺出這仗勢。
趙崇昭覺得很新鮮,高興極了。
他環視一週,說:“你這地方有點空啊,這麼多架子,書卻很少。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書?改天我叫弘文館那邊給你弄一份過來。”
謝則安很不客氣地說:“那敢情好,我先謝過殿下。”
趙崇昭就喜歡謝則安毫不忸怩這一點。
謝則安挑了挑燈芯,對趙崇昭說:“殿下是隻想把名醫逼到京城來呢,還是想京城成爲天下醫者嚮往之地,雲集而至?”
趙崇昭呆了呆,說:“有什麼不同?”
謝則安說:“前者只要在名醫身上下功夫就好,投其所好或者制其所短都可以。”
趙崇昭不恥下問:“那後者呢?聽起來好像更厲害點!”
謝則安先捧了趙崇昭一把:“後者只有殿下你才能做到。”他說道,“殿下剛剛提到了弘文館,應該也知道館閣是天下讀書人嚮往之地。爲什麼呢?弘文館管的是著書立說、建校授學,兩者都是文人朝思暮想的事。”
趙崇昭點點頭。
謝則安說:“對於真正醉心醫術的人來說,他們也有非常想做的事,比如救更多的人、見識等多的病例、讀更多的醫書、收集更齊全的古方和藥材。如果殿下能夠滿足他們這些期望,何愁他們不來。”
名喚芸孃的侍女將謝則安的話一一記錄下來,她的字寫得不怎麼漂亮,但整齊又清晰,完全達到了謝則安的要求。謝則安說話間看了她和戴石几眼,心裡很滿意,這兩個人非常機靈,他是準備把他們當“秘書”來培養的,他可不想什麼事都親力親爲,幫手必須早點培養出來!
謝則安把自己大致的想法和趙崇昭說完,沒接着往下說,而是等趙崇昭先消化自己的話
他安靜地等待趙崇昭回應,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杯茶。
謝則安回頭一看,竟是謝大郎給他倒過來的。
謝則安說:“謝謝!”
謝大郎臉上還是沒別的表情,像個影子一樣杵在一邊。倒是張大德猛地醒悟過來,跑去給趙崇昭倒茶。
趙崇昭終於回過神來,對謝則安說:“確實是個好想法,但我該怎麼做才能做到你說的事?”
謝則安說:“很簡單,先拋點餌把人引過來就好。”
趙崇昭刨根問底:“什麼兒?”
謝則安沉吟片刻,說道:“你可以組織人手開始修《本草》。”
趙崇昭陷入了沉思。
謝則安繼續提示:“如今不是沒有講藥材的書,不過很少,藥材不全,分類紊亂,認藥往往會成爲學醫的一大難題,所以修《本草》對於醫者而言意義重大。”
謝則安這並不是信口胡謅,一直到《本草綱目》問世,中醫的藥材分類纔有了基本的雛形,在那之前藥物的辨認大多是靠師徒相授,不僅效率很低,認錯的機率也很高,常常有用錯藥醫死人的事出現。
趙崇昭還是不太理解:“我叫人修就成了?”
謝則安說:“當然不是,還得再加點餌。”他沒再賣關子,“我們想幾個新奇的藥材分類法子,廣貼布告到各地驛站和藥鋪,讓南來北往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同時也在各地驛站設立收集文稿的地方,讓有興趣參與的人照着我們的要求送一份草藥和相應的介紹過來。只要送了,我們就在《本草》修纂名單上添上他們的名字,在編整完畢前都張貼在太醫院大門前。”他笑了起來,“等收到了文稿,我們就按照規範的格式抄好,張貼出去邀人校正,能找出錯處的,重賞!”
趙崇昭兩眼一亮,說:“就跟‘一字千金’一樣?”
當初呂不韋作《呂氏春秋》就是講文稿張貼在城門外,表示誰能增減一字或者改動一字,賞黃金千兩!當時呂不韋勢大,沒人敢自討沒趣去改,《呂氏春秋》的名頭卻藉着“一字千金”的佳話傳開了。
謝則安喜歡和聰明人說話,聽到趙崇昭的話後笑着點頭:“對。”
趙崇昭說:“成,我回去好好想想,整理好思路再去找父皇。”
謝大郎已經知道趙崇昭的身份,聽到這話後沒多大反應,謝則安身邊的戴石和芸娘卻不同,趙崇昭這句話在他們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剛纔謝則安一口一個“殿下”他們根本沒反應過來,聽到趙崇昭這聲“父皇”後纔回過味來:今上只有一個兒子,眼前這胖胖的小子能是誰?他就是當今太子爺!
戴石和芸娘早就知道自家小官人不一般,卻沒想到會這麼厲害!
他們看向謝則安的目光更加敬慕。
很少有人會教僕人讀書識字,謝則安卻給了他們這個機會,還讓他們旁聽他和貴人的談話
!多少人一輩子都見不着太子爺的面?
戴石和芸娘對視一眼,都覺得自己能被謝則安買回來實在幸運到極點。
有這樣的好東家,他們不能給他丟臉!
戴石整理好剛纔的談話記錄,不卑不亢地交給了趙崇昭身邊的張大德。
趙崇昭來時風風火火,走時也風風火火,眼看宵禁時間快到了,馬上領着張大德往宮裡跑。
謝則安讓戴石和芸娘下去休息,看了眼還站在一邊的謝大郎,問道:“大郎還不去睡?”
謝大郎從旁邊抽了張紙,生澀地寫了幾個字:“教我認字。”
謝則安一怔。
謝大郎接着寫:“我以前沒學。”
謝則安說:“你這不是會嗎?”
謝大郎寫:“這幾天在旁邊學的,很多字認不全。”
謝則安說:“奶奶沒給你請先生?”
謝大郎沒反應了。
謝則安明白了,以前謝大郎有逆反心理,家裡讓他學他偏不學。現在謝大郎想學了,又不好意思和謝老夫人他們說。
謝則安爽快地答應:“好,我們悄悄學,到時嚇死他們!”說完他又忍不住嘆氣,“我也要練字,我的毛筆字簡直不能看。”
謝大郎寫了兩個字:“能看。”
“謝謝安慰!”謝則安說,“那我們以後游完泳一起好好練。奶奶的生辰好像是下個月底,到時候我們合力寫它百八十個壽字送給她,”他覷了謝大郎一眼,旁敲側推,“我瞧奶奶平時都是一個人,挺孤單的,我們哄哄她,讓她高興高興。”
謝大郎頓了頓,幅度很小地點頭。
謝則安摩拳擦掌:“我等會就定個計劃,我們一步一步地照着計劃來做。”
謝大郎這才離開。
謝則安看着屋外的月色,心裡挺高興的。剛來到這邊就能交上好幾個朋友,他對這個時代漸漸有了歸屬感。
他會好好在這邊活下去!
謝則安第二天一大早跑去“私塾”那邊,結果居然遇到個比他到得更早的人——姚鼎言!
門人已經認識姚鼎言,這次並沒有把他擋在門外,所以謝則安過去時看到的是姚鼎言拿着粉筆在“黑板”前嘗試着寫寫畫畫,粉筆字竟已經寫得有模有樣。
謝則安向姚鼎言問好:“姚先生!”
姚鼎言見到謝則安時兩眼一亮:“三郎你來了?這東西好啊,你爹就是不愛出頭,這種好東西也應該推廣下去。”
謝則安:“……”
這傢伙一大早過來就是因爲惦記着這個黑板?
想到以後拿出任何一樣東西,眼前這傢伙都有可能兩眼放光的盯着看,謝則安就有點頭皮發麻
。
看來借勢也不是那麼好借的,這傢伙是個大麻煩啊!
謝則安正煩惱着,姚鼎言又拋出另一句話:“三郎,聽你爹說你還沒有拜師,要不要當我的學生?”
謝則安心裡蹦出“臥槽”兩個字,原來不僅是他這邊的新東西,這傢伙連他都盯上了!
謝則安說:“不要。”
姚鼎言吃了一驚。
以他在士林的地位,許多人都上趕着讓自己孩子拜到他門下,這小子居然毫不猶豫地拒絕?
姚鼎言別的沒什麼,就是脾氣有點拗,別人越是不答應的事情,他就越想做到。本來他也只是順嘴一提,謝則安的一口回絕反倒讓他較上勁了。
他瞅着謝則安追問:“爲什麼?”
謝則安坦言:“姚先生肯定是個嚴師來着,我自在慣了,受不得管束。”
姚鼎言平日最見不得別人疏懶度日,白白把大好天資的浪費掉,一聽這話更覺得要把謝則安收到門下好好教。
姚鼎言笑着說:“你這可就說對了,我確實是嚴師。”他沒再和謝則安提拜師的事,心裡卻想着改天直接和謝季禹商量,直接把事情定下來就好。
姚鼎言拿定了主意,狀似無意地指着“教室”裡的東西向謝則安提問,實際上卻是在摸謝則安的底。
見姚鼎言好像已經放棄了剛纔的想法,謝則安一顆心擺回了原位,可一對上姚鼎言的目光時又覺得毛毛的,渾身不舒坦。
他總覺得怪怪的。
不過這年頭的士人這麼清高,應該不會上趕着“收徒”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君嘆息着說:“日更,你記錯了。”
日更君一臉茫然。
二更君說:“它仰慕的是三更君,你忘了嗎?”他把三更君帶了出來,“你們在意的從來都不是我。”
#作者還是沒吃藥#
三更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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