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容樓。
這棟三層的建築便是鳳凰城最大的青樓之一，高角飛檐，富麗堂皇，雖只是青樓，卻也能夠看出這青樓背後的勢力龐大。
“女爲悅己者容。”歐陽潯搖着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摺扇，完全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這家青樓裡的姑娘姿色還是很不錯的。”
早換了一襲寶藍色男裝的秋沉落嘻嘻一笑：“看來潯大哥對這裡很熟嘛，有木有相熟的姑娘咧？”
白穎華忍着笑看歐陽潯又是一陣語塞，不禁道：“這裡的人，或許是‘女爲己悅者容’呢？”
歐陽潯原本還在尋思如何將秋沉落的心思從嘲笑自己這裡轉移，卻聽白穎華來了這麼一句，怔了片刻，立時感嘆：“想不到穎華卻是一語道破啊。”
秋沉落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潯大哥，雖然說你比我大了六歲，但是你不要整天感嘆來感嘆去，好像個老頭子一樣誒！”
於是歐陽潯默默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暗道不生氣不生氣，隨即換上一副笑嘻嘻模樣：“我們進去吧！”
三人便魚貫而入。
此時已近黃昏，有不少男子進出青樓，是以三人進去時並未引起太大注意。然而歐陽潯想必是這鳳凰城的名人，他剛在大廳現身，遠在十丈開外正在招呼客人的老鴇瞬間出現在了三人面前：“哎喲~這不是~歐陽~公子嘛~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啊~”
一句話讓她說的百轉千回，秋沉落暗自在旁邊捋了捋袖子，彷彿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白穎華暗笑。
老鴇這纔看見他身邊的秋白二人，一臉熱情不減：“喲，歐陽公子又在哪兒結交了這麼俊俏的兩位公子啊~”
歐陽潯不着痕跡地躲過老鴇伸過來的手，扯出笑容道：“給我們一間上房，然後把你們的花魁給我叫來。”
“哎喲，紫鳶她還在歇息呢~”媽媽長嘆一聲，隨即道，“要不，叫寶兒姑娘、靈兒姑娘、菲兒姑娘去服侍三位可好？”
“可是我要看花魁！”秋沉落登時不樂意了，“一聽名字就知道那什麼寶兒靈兒的都是雜魚，本小……本公子可不是好糊弄的！快點叫你們花魁來！”
歐陽潯暗道秋沉落這活兒做的這麼得心應手，難不成以前常常……不對不對，落兒才十二歲，又是女孩子，怎麼會經常逛青樓呢。打消了心裡的想法，歐陽潯擺出一副生氣的表情，配合秋沉落：“我這位賢弟剛至京城，今兒想要見見你們悅容樓的紫鳶姑娘，媽媽您說……”
雖只是個青樓的老鴇，但也是見過不少大人物的，是以眼前這打扮俗豔的老鴇並沒打算這就去請了紫鳶來。紫鳶是爲悅容樓的花魁，容貌才情都是十分出衆，脾氣也不小，昨兒才強迫她陪了一宿的酒，今兒在牀上躺了一天了還沒緩過勁兒來，現在去叫，只怕又是一頓脾氣好發。而歐陽潯呢，雖是歐陽大將軍的弟弟，也沒來過這悅容樓幾次，但聽說爲人謙恭溫和，應該不會太爲難她們，所以——打發掉眼前這個大放厥詞的小子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在心裡想完這些，老鴇又堆出滿臉笑容，對秋沉落道：“哎喲，這位公子不知是誰家的小少爺啊？”
秋沉落剛要答話，就見一片白色衣袖橫在了老鴇伸出的手前，白穎華走上前來：“這位媽媽，不知要請出紫鳶姑娘，需得什麼條件呢？”
“要錢的話，本、本少爺有的是！”秋沉落在白穎華身後跳腳，“穎兒，她居然看不起我！”
白穎華自衣袖中掏出一錠黃金：“不知這些，可夠請出紫鳶姑娘？”
老鴇見了黃金，堆出更多的笑容，一張臉皺的像朵菊花一般，剛要伸手去拿，卻見白穎華又將之收進了袖中。老鴇手伸在半空，又拿回來，對身邊的小丫頭道：“翠兒，還不去給貴客安排上房！珍兒，快去叫紫鳶出來接客了！”
叫珍兒的小丫頭領了命令去了，歐陽潯卻是領着秋白二人跟着翠兒上了樓，進了一間廂房，又上了茶，退下前卻是小聲道：“三位公
子今兒怕是難以見到紫鳶姐姐了。”
“哦？此話怎講？”正要喝茶的歐陽潯問道。
“因爲紫鳶姐姐從不連續兩天接客，昨兒她陪了一宿的酒，今兒怕是……”翠兒猶豫了一下道，“不過，若是幾位真想見見紫鳶姐姐，只要照規矩贏了紫鳶姐姐，或能以才得了紫鳶姐姐的賞識，那便說不定可以見到……”
她話音未落，門便開了，老鴇一臉歉意地走進來：“各位大爺實在是對不住啊，紫鳶她昨兒喝高了，今兒正在發脾氣呢，怕是不能來見幾位了……”
翠兒早住了嘴退到一邊，此刻白穎華正拉住想要和老鴇理論的秋沉落，問道：“你方纔說，要見紫鳶姑娘需得贏她，不知，是在什麼方面贏她呢？”
翠兒張了張嘴剛要說話，便收到老鴇一記眼刀，又縮了脖子不說話了。老鴇上前一步賠笑道：“紫鳶今兒實在是身體不舒服，不若幾位公子換個姑娘？我們樓裡可不是隻有紫鳶一位姑娘的，還有琴棋書畫四位姑娘，要不我給您叫了來？或者幾位明兒再來？”
白穎華看了一眼自顧自喝茶卻明顯鬆了口氣的歐陽潯，又看了一眼忿忿不平暗自嘀咕的秋沉落，脣邊的笑容愈發深了：“不知翠兒姑娘可否幫在下取把琴來？”
翠兒擡頭看了一眼老鴇，見白穎華一直望着老鴇笑容森森，老鴇只顧着堆笑擦冷汗，倒是沒有明確阻止，便自作主張去取了一把琴來。
“落兒，不若你來彈一曲，將那紫鳶引出來？”白穎華道。
秋沉落自顧自生氣，哼了一聲，撅起櫻桃小嘴，卻是將腦袋扭到一邊去了。
白穎華探到她耳邊小聲說了什麼，秋沉落便興致高昂地一撩衣袍，坐在了琴案前，蹙眉細思了一會兒，便露出了一個微笑，揚手撥了下琴絃。
錚——
歐陽潯見她神色忽然認真，不由打起精神凝聽。
秋沉落不曉得紫鳶品性，又不願丟人，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彈了一曲她前世最愛的曲子。
聽到第一個音符，彷彿興之所至，白穎華忽然斂眉，揚聲和道：
刀戟聲共絲竹沙啞
誰帶你看城外廝殺
七重紗衣血濺了白紗
兵臨城下六軍不發
誰知再見已是生死無話
當時纏過紅線千匝
一念之差作爲人嫁
那道傷疤誰的舊傷疤
還能不動聲色飲茶
踏碎這一場盛世煙花
血染江山的畫
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
覆了天下也罷
始終不過一場繁華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見你淚如雨下
聽刀劍喑啞
高樓奄奄一息傾塌
誰說一生命犯桃花
誰爲你算的那一卦
最是無瑕風流不假
畫樓西畔反彈琵琶
暖風處處誰心猿意馬
色授魂與顛倒容華
兀自不肯相對照蠟
誰愛折花不愛青梅竹馬
到頭來算的那一卦
終是爲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後誰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鳴戰馬
懷抱中那寂靜的喧譁
風過天地肅殺
容華謝後君臨天下
登上九重寶塔
看一夜流星颯沓
回到那一剎那
歲月無聲也讓人害怕
枯藤長出枝椏
原來時光已翩然輕擦
夢中樓上月下站着眉目依舊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並肩看天地浩大
四周靜寂，只有琴聲嫋嫋，歌聲渺渺，餘音猶存。
歐陽潯除了滿心震撼，再無他感。
最後一聲琴了，秋沉落剛要跳起來邀功，便見門被推開，一個
身着紫紗的女子淚眼婆娑地走進來，一雙大大的水目緊緊鎖在她身上，頓時感覺遍體生寒，道：“你……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那女子一愣，道：“不是你？”
“什麼不是我？”秋沉落糊塗了，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向一邊的老鴇問道，“喂，你現在可以去叫那個紫鳶姑娘了吧？就算我的琴聲引不出她，我們家穎兒的歌聲也……”
她話未完便見那紫衣女子蓮步輕移，俏生生立在白穎華面前，盈盈一拜：“紫鳶見過公子。媽媽請去招呼客人吧，夜了。”那老鴇便帶着翠兒丫鬟掩了門離開。
這廂白穎華卻是向着秋沉落道：“落兒，你要看的紫鳶。”
紫鳶一怔，看向方纔那撫琴之人，這才反應過來，那是個女子。她心中頓時不知是何滋味，只是望着一襲男裝的秋沉落，目光幽怨。
她在這悅容樓已有三年，三年來閱盡人間滄桑苦楚，看遍紅塵癡男怨女，自是明白箇中情由，也更明白，遇着良人是何其之難。今日她原本不欲出來，卻聞琴音渺渺，琴藝似是不在自己之下，然這煙花之地，是什麼樣的男子彈出這般百轉千回又大氣磅礴曲子？她本欲看一眼便走，卻不想響起了那個歌聲。
男子唱歌，這本便少見，何況唱的還非戰歌。她心下好奇心更強，卻按捺住了，然而不過幾句便已攝了她的心神——這聲音如玉簫一般清遠，配着那樣的曲子那樣的詞。高傲如她，便知自己那一瞬便拜倒，再無翻身可能。急着進來相見，卻不想，彈琴與歌唱的非是一人，乃是……一男一女。可那人看向她的時候，眼眸中半點波瀾也無。
她便知，她栽了。這一世，都難再爬起來。
秋沉落此刻已經站在她面前，睜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良久摸着下巴來了一句：“這真的是花魁麼？”
衆人腦袋後皆是滑下一滴冷汗——雖然秋沉落是容顏傾城，但紫鳶好歹是一樓花魁，自是眉目如畫，更何況正值花樣年歲，加上胭脂珠玉的襯托，更是令人心旌搖曳。你就是不屑人家的樣貌，也不能如此明顯地在人家面前說出來吧？
紫鳶看向她，微一低眉：“想必就是這位公子急着見紫鳶了。紫鳶從不虛行，既是公子以琴相邀，那紫鳶便回以琴曲，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唔。”秋沉落興趣缺缺地應了聲，不知又想起了什麼，瞪了白穎華一眼，卻是轉身坐在了歐陽潯身邊。
歐陽潯莫名其妙，看向白穎華，卻見後者無奈地搖搖頭，似是表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紫鳶卻是已經淨手開始試音，而後一曲《輕歌行》便流瀉出來。
“素有交誼，不期別離；
日日對弈，夜夜畫心。
賞花彈琴，自有深意；
月下清酌，送卿西去。
不想辭去，竟是死離；
憶起往昔，故而傷心，故而傷心……”
……紫鳶不愧爲聞名鳳凰城的悅容樓花魁，琴曲皆是上等。
一曲琴罷，本是秋沉落要來逛青樓，可她正賭着氣呢，於是白穎華丟下一錠金子，三人便離開了。
出了悅容樓，歐陽潯忽而想起一事，道：“穎華，那時你和落兒說了什麼？”
“何時？”
“落兒不願撫琴之時，你說了什麼，她……”
“唔，”望了一眼還在和她慪氣故而走在前面的秋沉落，她道，“我不過告訴她，指不定那紫鳶姑娘聽了她的琴會迷上她，如此而已。”
“就這些？”歐陽潯想不通。
“就這些。”白穎華點點頭，面上依舊一派溫和笑容。
——歐陽潯怎能明白，有範苓嫣這事在前，秋沉落一直想要有個女子像範苓嫣迷戀白穎華一般跳出來和她表白，是以白穎華當時那麼一說，她便鬥志昂揚地去了，誰知人家紫鳶卻第二眼便知曉她是女子，更別提迷戀上她了，故而作戰失敗的秋沉落纔對着好友使小性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