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定睛一看,竟先後道——
“苓嫣?”這是無比驚訝的柳盈。
“範苓嫣?”這是同樣無比驚訝的秋沉落。
“範姑娘。”這是一臉無奈的白穎華。
範苓嫣在三人的注視下,尤其其中一人還是自家表姐的情況下,漸漸紅透了臉,站在原地低着腦袋,支吾着不知該說什麼,剛纔跳出來指責秋沉落的那股子氣勢洶洶早不見了。她一路跟來,每每見秋沉落對白穎華做出親近之舉都忍不住想跳出來,但都生生忍住了。方纔人多之時她不小心跟丟了秋白二人,好容易找到,卻不想聽到秋沉落方纔的話。這一次或許是忍到極限了,她便也沒看清旁邊的女子是誰就跳了出來。這下可好,竟叫表姐看到了自己這般大膽的樣子,這可怎麼辦?
柳盈驚訝於以如此方式見到表妹,一時沒說出什麼,倒是秋沉落好似想起了什麼,嘴角漸漸浮現出惡作劇的笑容來,只是一個勁兒盯着範苓嫣看,一時半會兒並不急着說什麼。而白穎華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無奈早已消失,她淡淡望着範苓嫣,也沒有說話的打算。範苓嫣一路跟着她們,這她是知曉的,而之前好容易範苓嫣自己跟丟了,卻不想此刻又找了回來,稍稍有點無奈,要如何才能甩掉範苓嫣,也許眼前這柳盈便是機緣。她打定主意,便不動聲色地望着兩人。
於是四人之間的氣氛詭異地靜默起來。
良久,好似終於反應過來的柳盈驚喜道:“苓嫣,怎麼你來鳳凰城也不到家裡去坐坐?爹爹一直掛念着姑母她呢。”
“表姐,我……”範苓嫣看着牽起她手的柳盈,又一次羞紅了臉——她怎麼好意思說她纔不是爲了看舅舅舅母纔來的鳳凰城,而是一路跟着白穎華而來,她輕功又不如秋白二人,一路上追的頗爲辛苦,哪裡還有精力去在意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怎麼了苓嫣?姑母和姑父他們還好麼?”柳盈握住她的手,問道。
“爹孃都很好啦,表姐你怎麼……和白公子在一起?”這問題似乎在她腦袋裡盤旋了很久,終是涉世不深又性子耿直的小丫頭,她還是沒忍住地問了出來。表姐溫柔美麗,善解人意,白公子他該不是……而且白公子這麼出色,表姐雖是有個未婚夫,卻一直沒有相見,以她對錶姐的瞭解,表姐也是沒有心上人的,若是表姐也喜歡上白公子……
“柳姐姐還和我在一起呢,你怎麼就只提穎兒不說我呢?”秋沉落不懷好意地橫插一腳道。
“你!”範苓嫣的臉更紅了,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苓嫣你……”她和秋沉落這麼一來二去的,冰雪聰明的柳盈頓時看出了些不對勁,便試探着道,“可是與白公子……”
“沒有沒有沒有,表姐你別聽她胡說。”急忙否定的範苓嫣沒注意到柳盈眼底閃現的更加肯定了猜測的光芒,氣呼呼地瞪着秋沉落。
“那你怎麼會認識白公子與落兒姑娘呢。”雖是問句,卻用了肯定的語氣,柳盈不在意地問道,眼睛卻緊緊鎖住自家表妹的每一個眼神與表情。
“表姐,我趕路趕了好久,很累了,能不能先回家休息?”範苓嫣眼神閃躲幾下,急忙岔開話題。
“也好,看你風塵僕僕的,那就先回家歇歇。不知白公子與落兒姑娘可願意到寒舍小坐片刻?”柳盈眼珠一轉,道。
“那就叨擾柳小姐了。”白穎華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拱手應了。
鳳凰城依山而建,出了南城門便是鳳凰山,而這柳氏山莊,便座落在這鳳凰山的山腰。
乍一看門小庭窄,轉過門口的影牆,秋白二人才發現這柳氏山莊確實別有洞天。
曲徑亭廊,畫角飛檐,入目的一切都錯落有致,格調高雅,只是不見一個人影。
“不知這山莊的設計出自何人之手?如此格調,着實令白某佩服。”白穎華淺淺笑着,不經意地問。
“是家父請友人專程設計。”柳盈得體地微一頷首,道,“請跟我來。”
“勞煩小姐帶路了。”白穎華微一拱手,便拉了秋沉落,跟了上去。這山莊門口無人守衛,而這柳小姐的步伐也十分怪異,甫一眼,白穎華便知這其中布了陣,雖比不上南宮老頭,卻也精妙得很,於是便拉了秋沉落這大大咧咧的丫頭,防止她亂走觸動陣法。
進了真正的山莊,因爲範苓嫣的意外到來,山莊的主人與主婦便少不了一陣姑侄間的閒話家常,倒頗有冷落秋白二位客人的跡象。然而柳盈陪她們在客廳中稍作休息後,白穎華覺得柳氏山莊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剛入山莊時進進出出甚是慌張的下人們——怕是柳氏山莊有
什麼劫難需要外出躲躲的,不過……那又與她和落兒何干?正準備起身告辭之時,柳氏山莊的主人,柳書賢,卻急忙來到了客廳中。
“不知貴客駕臨,柳某有失遠迎,還望貴客海涵。”臉上堆着笑的柳書賢對白穎華拱手道。許是這柳書賢也是頗有地位的人,平時不怎麼笑臉迎人,此刻堆笑,僵硬無比,頗有點不如不笑的感覺。
“哪裡,莊主多禮了。”白穎華虛扶他一把,“叨擾多時,白某正欲攜落兒去和莊主告辭,哪想莊主先了白某一步。”
語氣裡的傲然與不屑一顧顯露無疑。
然而柳書賢卻沒在意,或許在意了卻裝作不知,他道:“遠來是客,柳某雖不才,但這山莊還是頗大,不如二位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爹?”柳盈顯然沒想到柳書賢會來這麼一出,不禁出聲疑道。
“現在天色已晚,再下山入城怕是趕不上,所以二位不如留宿山莊,也好讓柳某盡一盡地主之誼。”柳書賢話語間的急切已露。
“不知柳莊主這般想要留下白某,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白穎華拍了拍已經有些不耐煩的秋沉落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又緩緩問道。
柳書賢愣了一下後,便換上了一副嚴峻的神色,這下,從未見過他如此嚴肅的柳盈知曉父親要說的事情必是十分嚴重,是以當下便住了嘴,垂首站在一邊。然柳書賢卻是半晌沒有言語。
“怎麼?柳莊主既想白某幫忙,又不願白某知曉詳情麼?”白穎華蹙了蹙眉,神情間不怒自威。
“不是不是……其實,事情是這樣子……”柳書賢嘆了口氣後,緩緩道來。
原來柳書賢有一好友,自年輕時給雙方孩子定了娃娃親。而今兩人長大,原本該完婚,卻不想對方有了心上人,不願迎娶柳盈,便要柳家退婚。柳書賢一輩子做人磊落,不想食言而肥,便拖着沒有退婚。對方父母時時來催男子上門下聘,男子不願,便僱了殺手前來取柳盈性命。原本柳家只當是玩笑,卻不想那人前日留書說三日內不退婚便取柳盈性命。昨日莊內死了兩名丫鬟,都是柳盈院中的,而今日,柳盈出門未歸的這段時間,帶出去的希兒也被人殺害。於是老兩口覺得不躲不行了。正準備柳盈回來了便帶她一起躲躲,卻不想範苓嫣跑了來。他們與她閒話家常時說到這個,正欲帶上她一同躲避,卻不想範苓嫣一點都不擔心,還向他們舉薦身在客廳的秋白二人,柳家二老忽然想起柳盈小時柳夫人去祈安寺祈福,有個雲遊和尚道柳盈一生幸福,卻十八歲命中有一兇劫,不過卻是能夠遇上貴人相助,莫不是那客廳中的少年少女便是貴人?病急亂投醫,這時間再躲已是來不及,只好求助於她們。
“希兒她……”柳盈聞言卻是捂住了嘴,面上掩飾不住的悲傷——希兒服侍她已有三年餘,而今……怨不得她回了山莊也不見希兒,竟是……已經喪命。
“莊主如此說來,那柳小姐的娃娃親對象是個頗爲狠厲之人咯?怎麼,這人命關天的大事,莊主沒和你那老友商量?”白穎華早尋了一張椅子坐下,此刻放下早已涼透的茶,不經意地問。
“實不相瞞,白公子,我曾去信老友,只是,這信卻沒有到老友身邊,又被送了回來,連帶着被射死的信鴿。”柳書賢滿臉的驚懼,“不久他就親自登門要求我們退婚,可……”
“爹,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都沒告訴我?”柳盈早驚懼交加,此刻忍不住問了出來。
“告訴你,你有辦法嗎?”柳書賢白了她一眼。
“我又沒見過那鄭澤,也沒有什麼情分,退婚便退婚。”柳盈道。
“萬萬不可,我柳某一生言而有信,怎可做這背信棄義之事?”柳書賢大義凜然。
秋沉落卻噗嗤笑了,搖搖頭道:“迂腐!爲了你的名聲,就要賠上女兒的性命?你這還真是生命誠可貴,名聲價更高啊。”語氣裡不無諷刺。
“落兒,不可多言。”白穎華輕聲喝道,又對柳書賢道,“這是柳莊主的家事,我想,作爲外人,白某不好過問吧?”
“這……”柳書賢沒想到面前一直冷冷淡淡的少年此刻竟一副想要裝作從不知道此事的樣子,不禁愣住了。
“柳小姐說的沒錯,既是男不情女不願,爲何還要爲了莫須有的名聲殃及女兒性命呢?所以,依白某看,這婚,還是退了吧。”白穎華合起手中摺扇,“不是還有一日光景?柳莊主這便去信退了婚,便兩家相安無事,不僅保全柳小姐性命,還可維持友誼,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柳書賢還想說什麼,就見白穎華一拱手:“叨擾多時,白某告辭
。落兒,我們走。”
“嗯嗯,不過穎兒你真的不管柳姐姐死活麼?”秋沉落歪着腦袋,雖是隨着她向外走,眼睛卻還停留在柳盈身上。
“是啊是啊,今日去信也來不及了,三日之內,今晚就會有殺手前來取盈兒性命啊。”門口突然走進一位婦人來,眉目間愁雲慘淡,自是與柳盈有三分相似。
“娘?您怎麼來了?”柳盈忙迎上去,和跟過來的範苓嫣一起攙着柳夫人進得客廳坐下。
“是你們錯失退婚良機,惹來柳小姐性命之憂,與白某何干?”白穎華臉上的神情越發冷淡,連聲音裡最後一絲溫度也退去了——這等時辰,雖不至於要她與落兒在城外過夜,卻始終是要費一番功夫進城的。
“我們……”柳夫人也默然了。
“白公子,苓嫣求你,救救表姐吧!”範苓嫣懇求道。
白穎華卻並不言語,連眼神都吝惜一個。
“罷了罷了,盈兒命中有此一劫,我們也不好強求。”柳書賢嘆了口氣,道,“白公子,秋姑娘,慢走。”
“唔,穎兒……”秋沉落卻突然出聲道,“柳姐姐對我這麼好,而且她今日還幫了那兩個小女孩,這麼善良的人要是……”
“落兒,你想救她?”白穎華向外走的身形一頓,回眸望着她。
“我覺得因爲柳莊主莫名其妙的堅持就讓柳姐姐送命,有點點不講道理。”秋沉落看了看廳內衆人,發現所有人都睜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又如何?若是柳莊主執意不肯退婚,那麼要阻止這場娃娃親的實現,就只有男女其中一方突然死去這一個方法,想必對方深諳此理,所以一出手便雷霆手段。”白穎華緩緩道,“我可以幫得了她這一次,下一次呢?我總不能成年累月待在她身邊。”
“但是既然教我們遇上了……不知道那個殺手厲害不厲害,要是不厲害的話,我也能對付的說。”秋沉落嘟着嘴巴,還待再說。
“血玉樓。”柳書賢忽而長嘆,說出一個柳盈和範苓嫣聽了之後皆是面色發白的名字來,“是血玉樓的殺手。若是一般殺手,我柳氏山莊也不是什麼好欺負的……唉……”
“那……那怎麼辦?要不我們還是……”秋沉落卻是被廳內幾人的神色嚇到了,轉向白穎華道。
“算了,落兒姑娘,或許柳盈命該絕於此劫,白公子也是不想……”柳盈打斷她的話道。
“罷了,落兒想救你,我救你便是。”白穎華撫了撫額,道。
秋沉落早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嘿嘿,穎兒最好了~”
廳內衆人皆鬆了口氣,柳書賢上前拱手道:“白公子大恩大德,柳某此生莫敢忘卻。”
“要謝便去謝落兒吧。”白穎華不甚在意地轉身出了客廳。
——血玉樓,麼。江湖傳言是十分恐怖的殺手門,雖初入江湖,但是她倒也聽說過一些。血玉樓可怕之處有三,一是其殺手貴精不貴多,每一個殺手都是千里挑一甚至萬里挑一的好手;其二便是血玉樓殺手的酬金是相當高的,但其服務質量也是一流的——只要它接了這樁生意,不管要刺殺幾次,派上多少殺手,都是要絕對完成任務,不死不休;其三便是血玉樓的樓主極其護短,若是對抗來犯殺手時你殺了血玉樓的殺手,那就等着面臨無休止的追殺吧,管你是不是它要殺的目標,都一定會讓你血債血償。是以血玉樓自十年前在江湖上成名之後,似乎還沒有任務失敗的傳聞出現過。血玉樓殺手也有等級,普通殺手只有百名,高級殺手也不過三四十名,而在高級殺手之上,有七個人,稱爲“七殺”,傳聞血玉七殺出手,便無轉圜餘地,要麼自殺,要麼被殺。但是這卻不代表你若被血玉樓殺手盯上便只能無盡逃亡或直接自殺,若你能打贏前來刺殺你的殺手,並且出得起比買你人頭的人更高的價錢,只要你願意,血玉樓便會幫你掃清那個仇家。
“多謝秋姑娘。”柳書賢轉而向秋沉落行了謝禮。
“謝謝秋姑娘,謝謝……”柳夫人熱淚盈眶。
“多謝白公子,落姑娘。”柳盈盈盈一拜。
“雖然我看你不順眼,但是看在你讓白公子救表姐的份上,先謝謝你好了。”範苓嫣眼神亂飄地對着秋沉落道。
“不用謝啦,其實穎兒她就是嘴硬心軟。”秋沉落擺擺手,“什麼時候吃飯吶,我要餓死了。”
“對對對,備膳,快備膳……”柳書賢激動地道,轉身吩咐去了。柳夫人心下大定,被柳盈攙扶着去稍作休息。
只有範苓嫣待在原地,心裡卻轉着不同衆人的小小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