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陵郡王府書房中。
趙宗實正在與他的幕僚孟陽對弈。趙宗實是個極聰明且克己的人,下棋是他爲數不多的消遣之道,因此也下了常人難及的苦功夫。
孟陽雖然棋藝高超,但和趙宗實較量起來,還是負多勝少,因此絲毫不敢大意,與他全神貫注的對弈。
兩人戰至中盤,正是全神貫注之際,忽聽得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趙宗實微微皺眉,他不認爲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能讓身邊人慌慌張張的。
但是下一刻,慌張的就換成了他。
“什麼!”聽了趙宗暉的報告,趙宗實面色大變。
“趙卞派人來稟報,那人己經被開封府收監。”趙宗暉陰着臉道:“你看,要不要做了他?”
“不行。”孟陽斷然道:“不能擅作主張,還是趕緊知會韓相公吧。”
“多大點事兒?”趙宗暉不悅道:“區區刁民而己,讓韓相公笑我們無能!”
“不是這個理,此事可大可小。”孟陽搖頭道:“在這個緊要關頭,咱們還是謹慎從事的好。”頓一下道:“還是讓韓相公通盤處理,來得妥帖。”
“不錯”,趙宗穴點點頭道:“不過不用去知會了,韓相公肯定早知道了。”說着落下一粒黑子道:“咱們繼續下棋吧。”
“王爺如今愈發鎮定自若了。”孟陽讚一聲,便陷入了長考。
不出所料,韓琦知道這消息,要比趙宗實還早,此刻他巴經把韓綱叫到面前,詢問起來龍去脈來。
韓綱起先還不說實話,但韓琦一句“那我就不管了”便嚇得他竹筒倒豆子起來。
“當時,因爲工期延遲,天又奇冷,結果凍死的民夫不下兩三千之數。”韓綱畏懼的望着韓琦,道出真相道:“王爺憂慮這麼大的死亡數字,與自己一貫的仁愛形象不符,擔心遭到御史的彈劾。便有人自告奮勇說:“殿下無需擔心,工程麼,哪有不死人的口你道次次都死那麼幾個?其實是有減數之法的,。”
“他們說把死亡民夫當作逃匿,便不算數了。我和王爺當時就擔心,家屬肯不肯答應。但他們信誓旦旦說沒問題,說老百姓膽子小,出了這種事,官府不找麻煩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還敢找官府麻煩?”韓綱咽口吐沫道:“當時我們覺着有理,便沒有再反對,誰知卻出了這種事!”
“嗯,”韓琦雙手抱胸,沉思良久道:“其實這種法子,也算是司空見慣了。”
“是啊是啊”,韓綱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
“是個屁!”韓琦翻臉像翻書一樣,怒罵道:“人家都能把屁股擦乾淨,怎麼你們就非得讓老夫幫着擦屁股!”
“可能是這次人數多了點,,,,”韓綱畏縮道:“聽說齊州慣出土匪,不像別處百姓那麼好嚇唬。
“白癡。”韓琦冷笑道:“肯定有人在背後主使!”
“啊?”韓綱瞪冇大眼道:“何出此言?”
“老夫說有就是有!”韓琦霸氣四溢道:“不過趙卞那廝滑頭得很,不會爲我們出力,我寫個條子給刑部,你去讓你三弟走一遭,把那孫啓功提到天牢裡去,他自然會問出合適的口供!”
“是。”韓綱有了懂了,點頭應下。
韓琦之所以對韓綱還算客氣,是因爲一筆寫不出兩個韓字。宋朝韓家分爲相州韓氏和真定韓氏兩大支。韓琦是相州韓氏,雖然如今呼風喚雨,但論起根基來卻不如真定韓氏這樣歷代爲宦的大族,韓綱的父親韓億乃是三朝宰相,兄弟八個皆在朝中爲官,枝繁葉茂,門生故吏滿天下,就連韓琦也需要他們的協助,才能牢牢掌控朝堂……,
韓綱的三弟韓棒,乃是翰林學士權判刑部事,簡單說來,就是刑部的老大。他從兄長那裡得知韓相公的吩咐,便讓韓綱先回去,然後命書吏移文開封府,完成提人的合法手續。卻一直捱到天黑,才帶着兵卒往開封府大牢去提人。
開封府大牢。
無論府州縣衙,除了規模,牢房的規制都是一樣的。通道,鐵柵欄,石面牆地,鐵柵門外有兵卒把守,進出牢房的通道只有一個,出口處有值房。今夜在開封府大牢坐鎮的,竟然是府尹大人趙卞。
而在牢房裡,開封府少尹陳希亮,親自陪着那孫啓功一起坐監,倒不是小亮哥犯了什麼事兒,而是府尹大人擔心孫啓功死在牢裡,故而出此下策。
趙卞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手中的卷宗,眼角不時瞥—眼桌上的沙漏,只覺着時間前所未有的慢。
這時,鐵柵門響了,趙卞霍然擡頭道:“來了麼?”
他身邊的牢頭聽聲音就知道不是,小聲道:“應該是送牢飯的。”
果然,話音未落,便見幾個獄卒擡着兩隻桶和一籃子碗筷進來
“今天晚些開飯。”趙卞搖頭道:“你們先出去吧。”
“這,”獄卒們都望向牢頭,牢頭趕緊擺挫手道:“沒聽見府尊的話麼,快滾出去!”
待獄卒們擡着有下去,趙卞自嘲的笑道:“王牢頭,你是否暗笑本官過分膽小了?”
“府尊哪裡話。
”牢頭陪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麼。”
“不錯。”趙卞說着擱下卷宗,拿起一份無部的文移,嘆道:“今晚老爺我,可得坐蠟了。”
“既然刑部耍那孫啓功,咱們求之不得。”牢頭笑道:“反正他們提人合理合法,府尊把人一交,便因果不沾,清清靜靜了,還愁什麼?”
“可惜啊,,,,”趙卞苦笑道:“我沒有兩個孫啓功,也沒法把他分成兩半。”
“啊?”牢頭奇怪道:“府尊莫非還不捨得他?”
趙卞搖搖頭,不想再說話,便閉目養神起來。
牢頭也安靜下來,在一旁小心伺候。
過了好一會兒,趙卞睜開眼道:“來了。”
牢頭也聽到細碎的腳步聲,一眨眼,便見開封府的周推官進來,稟報道:“府尊,刑部韓大人親自帶人來了。”
“哦?”趙卞和韓棒是平級,都是以翰林學士任某職,按理應該出去迎接的,習慣性的起身,往外走了幾步,他又站住道:“讓韓大人稍坐,就說老夫,老夫出恭呢,,”
“噗”,周推官一個沒繃住,趕緊補救道:“換個雅一點的理由也無妨吧?”
“他知道老夫便秘”,趙卞搖搖頭道:“別的理由拖不了那麼久。”
周推官這個汗,只好出去敷衍韓粹。
大牢裡,趙卞坐回桌案後,依舊拿起卷宗閱看,神色卻愈加的焦灼。
牢頭心道,府尊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人盼來了,卻又拖延起來,還真是糾結啊。
等了盞茶功夫,周推官又進來,一臉同情的稟報道:“大理寺趙寺卿來了,還拿着中書省的籤文,也要提那孫啓功!”
“哦,”趙卞應了一聲,反而從容下來道:“我就一個孫啓功,讓他們爭去吧。”
那牢頭這才明白,府尊大人說“恨不能有兩個孫啓功,是啥意思,原來他早料到,今晚會出現這種“二女爭夫,的場面。冇高,實在是高!
前院客堂中燈火通明,刑部和大理寺的兩撥來人涇渭分明。
作爲大宋並列的兩大最高司法機關,刑部和大理寺的分工,倒是與後世正好相反。明清時,刑部是初審機構,大理寺負責複審。在宋朝,是大理寺負責斷決全國各地上報的案件,刑部負責複覈大案要案。當然,兩個衙門之間,依然是相互監督相互糾錯的關係。
兩邊的關係素來就不太好,如今又狹路相逢,自然難免劍拔弩張,,,
先到的是刑部的人,韓粹正在客堂中悠然的吃茶等候。世家子弟的養氣功夫了得,縱使心裡長草,也能裝出個安之若素來。只是當他看到大理寺卿趙柵進來時,還是忍不住兩眼瞪得好圓。
趙概身穿紫袍,腰纏玉帶,徐徐進來,看到韓釋後一臉吃驚道:“子華老弟怎麼也在這裡?”
“愚弟有公幹在身。”韓締狐疑的望着趙概道:“倒是仁兄怎麼也來了?”
“我當然也有公幹在身。”趙概笑道。
“還真是巧了。”韓悻道:“趙府尹應該快出來了,仁兄一起等吧。”
“嗯。”趙概點點頭,笑道:“老弟請坐。”
“仁兄請坐。”
兩人便昭穆而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看上去要多假有多假。
好在趙卞沒再便秘,很快出來相見。一路帶着笑走出來,團團抱拳道:“對不住二位,在下來遲了!”
兩人起身還禮,韓棒心說,好傢伙,這泡屎屙了半個多時辰,,,
分主賓就坐後,趙卞問道:“不知二位深夜而至,有何公平””
趙柵和韓棒對視一眼,前者笑道:“子華先來的,讓他先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