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揀工種

挑揀工種

“給人擡棺材麼……”庭輝一撇嘴,很乾脆地說,“不做。”

庭柯不太贊同:“有活兒爲什麼不做?我們現在不是挑肥揀瘦的時候。”

庭芝也不贊成去做請槓青衣,但是現在也確實不是挑揀的時候。

然後三兄弟齊齊看向庭霜,等他拿主意。庭霜也抓抓頭犯起難,雖然他受的現代教育讓他不致於以職業論貴賤看不起擡棺材爲生的,但是輪到他或是家人去做時,他的覺悟還沒高到能坦然接受的程度。

爲難地轉轉眼珠,瞧見堂屋擺的靈位,靈光一閃,記起母親臨終時的話。有了主意:“我們吃完飯去問隔壁的周嬸,請她幫忙拿主意。”

晚飯後,庭芝留在家繼續讀書,其他三兄弟去隔壁家求教。

周嬸聽了很乾脆地說:“這個別做,不到混不下去的地步,誰做這個呀。”

這種活看起來簡單,其實也不好做,打執事舉儀仗的還罷了,擡棺材的要做到在槓上放一碗水行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平平穩穩滴水不灑,得多練習才行,再說做了這個,以後結親怎麼辦?

有了周嬸的表態,兄弟幾個堅定了想法,請槓青衣不做。

“再說說,還有什麼活?”

庭柯說:“還有腳行的來招人。”

“腳行是幹啥?”庭輝不大明白。

周嬸給他們解釋,“腳行”就是趕腳的,也就是趕牲口的,受僱於人運送貨物,本錢小的養一兩幫騾子,本錢大的養十幫八幫,每幫四五頭騾,善於山路運輸。

“當趕腳的也不容易,體力要好,有出門的經驗,熟悉各地路程風俗,還得會提前看天氣好賴。”周嬸做補充說明。她父親就是趕腳的腳伕,經驗豐富見多識廣,所以她說起腳行非常在行。怎麼上馱子,墊鞍子,編籠頭……,頭騾帶串鈴,二騾帶扁梆,依着次序行走,串鈴聲音洪亮,走在山路上,老遠就能聽到,可以相互警戒,提醒對面的讓路。

翻譯成現代白話,就是跑長途運輸的,那串鈴相當於現代汽車喇叭一樣,不同的是串鈴聲音很有韻味,不屬於噪音污染。

庭霜迅速腦補起來。

炊煙裊裊升起,暮色籠罩大地,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遠處林巒暮靄,自遠而近,傳來陣陣動聽的串鈴聲,一隊長行騾子邁着穩健的步伐緩緩行進在斜陽古道上。打扮得最漂亮的頭騾籠頭前額上戴着大紅絨花,前胸皮圈上掛着大紅踢胸,紅豔豔的和天邊晚霞相映照,多麼的浪漫,多麼的……

“趕腳的可不能做……”

庭霜正在暇想着,裡屋門簾一掀,進來一個村姑,手裡拿着針線活。她是周家的大妮兒大英子,今年十五歲,到了及笄的年紀,還沒有說親事,在家幫着父母料理家務,做的一手好針線。孟家兄弟過來,她本來避在裡屋,聽見說起趕腳,忍不住插了進來。

大英子給他們解釋:“趕腳不能做,去年陳叔家的三蛋出去趕腳,路上遇上劫匪,貨被劫了,好不容易逃回來,又遇上大霧,從窄山道滾下來,連屍首都找不着。”

聽她一說,庭霜詩意的腦補迅速替換爲如下場景:

一隊長行騾子行進在山路上,突然從路邊草叢跳出幾個凶神惡煞般的歹徒,一隻眼睛斜斜的蓋上,標準反派獨眼龍的造型,服飾道具啥的都非常專業,出場臺詞更是沒的說。

“呔!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根裡崩半個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哎,俺的臺詞還木說完,別跑啊……”

四散驚逃的腳伕,受驚的騾馬……

喀嚓嚓,一刀落下,又一刀,鮮血濺出……

庭霜打個寒顫,美好的暇想變成了泡泡飛走,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古代跑長途運輸雖然不象現代跑長途那樣容易出車禍,高速路上一撞一堆死好幾個,可是風險也非常大,很可能遇上強盜劫匪,還有不請自來的濃霧風雪,泥石流,山體滑坡什麼的,不管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會不定時光顧,太危險了,外面再好也不如自己的狗窩好,還是老實在家呆着吧。

又問老三:“除了這兩樣,還有沒有別的活,比如輕鬆點的,掙錢多點,體面一點,不用跑遠,也沒危險的。”

說着很汗顏,受過現代教育的人,覺悟還這麼低,只想着做錢多活輕的工作。

不出意料,周嬸和大英子笑起來:“這樣的好活是有,比如在當鋪錢莊做夥計,不受風吹日曬的,工錢也多,可是得托熟人有關係才能進得去。”

庭柯笑道:“可不是,在口子找活幹的都是出力的。只剩一樣就是蓋房子搭棚子的。”

哦,就相當於現代的施工隊,這個不用別人解釋,庭霜也明白,許多從農村進城的農民工都幹這個,在古代蓋房子,危險係數應該比現代小些,因爲在這裡很少有超過三層的樓房,所以蓋房子不用爬那麼高的樓。

再說,擡槓的雖然不危險卻是賤役,趕腳的雖然浪漫可以順便旅遊看風景,但是有風險。這兩樣都不能做,最後的選擇也只能是蓋房子了。

“做苦力沒問題,我有的是力氣。”庭柯看着大家,拍拍胸脯表示有信心做好。

庭霜忽然有些難過,庭柯的年紀擱現代也只是個高中生,卻要進城當農民工了。再看初中生庭芝,也紅了眼圈低下頭去。

周嬸看出兄弟幾個有些黯然,勸慰說:“人在年輕時吃點苦有好處,縣城離家近,蓋房子也不是太累,蓋好以後主家還額外有賞錢的。挺不錯。”

庭霜默默點頭,一擡眼看見大英子手裡的針線活很古怪,象是用碎布片縫起來的東西。

“這是什麼?”

大英子鋪開手裡的東西,說:“這是給村東老劉家的二小縫的百家衣。”

“好象是碎布頭。”庭霜動手去摸,各種各樣的碎布片,針腳細密,縫得很整齊,再用熨斗一熨,就很平貼,看上去又漂亮又精緻,真是令人驚歎她的手藝和細心。

“做大件用剩下來的碎布頭能做好多東西,比如縫被面,縫百家衣,水田衣,做荷包香袋,做鞋墊,都用布頭就可以了。”大英子笑着給他解釋。

第二天,庭霜做完早飯,送庭柯出門上工,然後又下地幹活,切豬草,餵豬養雞。庭芝背了幾塊乾糧走二十里路去學堂讀書,庭輝又背上竹筐去山上採蘑菇,不到晚上就回到家來,臉上是抑不住的興奮和激動。

庭霜忍不住問:“你挖到金子啦?這麼樂呵?”

“和金子差不多。”庭輝興奮放下筐子,從懷裡掏出一個暗紅色的傘形植物。

“這是什麼?”庭霜拿到手裡左看右看,有點象某種稀奇藥材。

“這是不是靈芝呀?”庭輝滿懷憧憬,如果是靈芝的話,那可就小發一筆了。可以買肉買酒,再蓋一進屋子有自己的房間,庭柯磨牙,庭霜說夢話,每晚跟唱大戲似的,吵得他沒法睡。

庭霜也很興奮,如果真是靈芝可以賺一筆的話,他就可以買種子,買小雞小鴨,果樹苗,農具什麼的。不過,他不是學植物專業的,看了又看拿不準,拿到麻藥子家請藥子叔看看。

麻藥子拿了那個東西看了看,很肯定的說:“這是毒蘑菇。”

“真的……不會吧……”庭輝希望破滅,話都說不利落了。

“俺採了這麼多年藥還能看走眼?”麻藥子瞪他一眼,很不滿意自己的眼力遭質疑。“這種蘑菇看上去很漂亮,顏色也豔,不認識的人會把它當靈芝,其實它真名叫天王傘,曬乾碾碎用一點末子化在水裡可以麻倒一頭野豬,份量大了會死人的。你們這些日子上山採蘑菇,沒采上有毒的吧?”

“沒有。那些顏色豔的,我們沒敢動。”庭霜趕緊說,他在電視上和書上也看過毒菇長什麼樣,採來的菇都仔細檢查過,沒發現什麼問題,現在把毒菇認做靈芝,也是太想賺錢了。

麻藥子的小兒子狗蛋最調皮,打趣他們說:“連毒菇和靈芝都分不清,真沒眼力,嘻嘻……”

庭輝看他有小瞧的意思,很不服氣,眼珠一轉,道:“我採這個其實是有大用的。”

“有啥用?”

“這個東西放在爐竈裡,可以發出一股讓人發軟全身沒力氣的味道,鬼就不敢進來了。你知不知道,有女鬼一直蹲在煙囪口,從煙囪口進到家裡鑽到人的被窩裡……”庭輝故意渲染氣氛,壓底聲音說,“紅頭髮綠眼睛專門掐男孩雞雞。”

狗蛋受了嚇,捂着褲襠逃了。大家都笑起來。

庭霜笑着訓他:“你小子這麼大了還淘氣,嚇唬小孩子做什麼呀?”

“是他先笑話我的嘛。”

麻藥子笑說:“改天你跟俺上山,學着認藥材。”

庭輝趕緊點頭答應:“好啊,我最喜歡上山玩。”

庭霜照他腦袋敲一爆慄:“是要你學着採藥採菇,別隻顧着玩。”

庭輝垂頭喪氣地跟在庭霜後面回家。見他仔細地把毒菇收好,有些奇怪:“你不扔了它還留着做什麼?”

“你不懂,這個取一點下來化在水裡可以當麻藥使,找時候我在山上下陷阱,說不定可以弄個野兔山雞什麼的。”

庭輝登時又振奮起來:“那我們可以吃肉了,這些天我嘴裡要淡出鳥來。”

庭霜笑話他:“你哪裡是嘴裡淡出鳥來,簡直要淡出毒蛇猛獸來了。剛剛在藥叔家裡,你看着雞毛撣子口水流老多,都可以澆兩畝地了。”

“哪有這樣的事?你瞎說。”庭輝雖是臉皮夠厚,卻也扛不住了,紅着臉捶他一拳。

長平縣裡,庭柯跟着一幫大叔大哥們蓋房,他沒有手藝,只能當小工幹些力氣活。抄起鐵掀跟着大夥挖地基,大杴上下飛舞,不停地甩出土塊,最後把上衣都甩了,赤膊上陣,細緻的皮膚上滲着一層汗珠。

其他幹活的工人看他不惜力氣從不偷奸耍滑,都很喜歡他。

挖好地基就是打夯,承重牆的位置先鋪一層厚沙子,然後夯實。

二百多斤的大石磙子,綁着四根大粗槓,四個力氣大的小夥子扛着槓子,把石頭擡起落下,把地基夯實。

打夯是力氣活,立柱就需要技術了,工頭親自指揮,用來支撐房樑的一丈多高的大圓木,用大繩拽起來。工頭指揮着,十幾個小夥用力拽大繩,用力過猛,開始傾斜下來,下面幾個小夥用力穩住叉杆,但是大圓木還是砸了下來,只是暫緩了砸下來的力度和速度。

庭柯是第一次幹這種活,眼看着巨大的圓木朝他砸下來,嚇得不知所措。

作者有話要說:說到方言,本來不想註釋,還是解釋一下。

“小”在某方言裡不是形容物體體積的,而是指男孩子。有點兒話音。“大小兒”指某家的大兒子。

二小指二兒子,三小,四小,以次類推。

不是發第三聲,那個發音……咳……俺也說不清……o(╯□╰)o

同理,女孩叫妮兒,也帶個兒話音,大妮兒,二妮兒,三妮兒……

已婚婦女叫張X家的,大小兒家的,二小家的……當然這是長輩叫的。

望天,方言真是不太好解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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