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裡算不上囂張跋扈,也很少對人發脾氣。可那日是個例外,本來她是興致勃勃的,就因爲不小心撞到這個男人了,就直接被推了個跟頭,甚至這看似溫文爾雅的男人用一雙陰鷙恐怖的眼神瞪了她許久。
只可惜,她自小雖然被嬌養着,可架不住身邊皇伯伯跟三叔都是威壓甚大的人,自然也就不會真的被驚嚇到。所以,在道歉無果之下,她惱怒的抽了鞭子。
之所以事後沒跟三叔和許楚說,自然是擔心他們以爲自己是仗勢欺人任性無理了。
蕭清朗聽蕭明珠說完,就直接揮手,讓魏廣擼起了劉青雲的袖子,其白皙的胳膊之上赫然有一條鞭印子。
若是這般說,那也就是眼前的劉青雲,早在他們查案之時就已經在劉家了。可是劉家人,無論是劉文貴還是府上下人都對此決然不提,那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他是偷偷潛回家的。二則是他根本就不是劉青雲!
若是偷偷回家,就算隱藏再好,怕也不可能無跡可尋。然而若他根本不是劉青雲,那他爲何前來,又爲何裝扮做劉青雲?
蕭清朗轉頭問張有爲道:“大人可曾見過劉青雲劉家少爺?”
“本官上任時候,劉青雲就已經在外多年,所以本官還當真沒有見過本人。只是常聽拙荊提起,劉甄氏與她小聚時候,常會爲着兒子常年不能回家而唉聲嘆氣滿面哀愁。”
張有爲心思飛轉,幾乎瞬間就明白了蕭清朗的意思。合着,這位壓根不是借題發揮,而是當真查出了不妥!
只是他雖然忠厚,卻算不得愚笨,在底下人沒有回稟之前,自然不會輕信了誰。
正在此時,前去搜擦馬車的官差也回來,說馬車內並無行李衣服。而馬伕也被套出了實話,他其實只是鄉下一個趕車的,被人僱來當這位公子的車伕。
張行爲雖然查案手段不算高明,可心思轉的卻並不慢。這一番變故,他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道道,當即厲聲喝道:“來人,將他綁起來!”
如今就是在後衙,左右都是跟隨的官差衙役,所以也不必再換人來,更無需蕭清朗身後的護衛動手。官差心中詫異,可也不敢懷疑大人的話,當即應了一聲上前兩步將人按住。
劉青雲沒想到還未說幾句話,自己就被押住,當即就又是一番掙扎,眼神陰鷙的嚷道:“當真是沒了王法,你們怎可隨意無賴好人。放開我,我定要去錦州城知府衙門告你們!”
此時的他,一改剛剛的文雅氣質,倒是多了幾分跋扈跟氣急敗壞。
不過也就是蕭清朗這麼一打岔,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什麼。劉甄氏的假死,還有桃紅的金珠......
若眼前的劉青雲是假的,且是跟劉文貴見過面後,還未被拆穿,那一切似乎就都有解釋了。
“冒名頂替,威脅利誘,你們當真是打的一手還主意。”蕭清朗面沉如水,看着劉青雲語氣淡淡地說道,“冤枉好人,你倒是敢說。既然你心中不服,那就不若在衙門暫後,劉甄氏一案了結之時,是非曲直再做定論。”
他說的很是淡定,就好似已經洞悉了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一般。這使得許楚再次抿了抿雙脣,有些不知該如何想了。
其實她內心明白,自己無非就是驗屍之能高於旁人,乃至於讓蕭清朗這尊大神高看一眼。可若真論起推案之能,許是自己還要稍遜於他。
無論是當初的五行案還是銅礦案,以至於當下所查的無頭女屍一案,自己不過是剛剛推測出緣由跟動機。可一直不曾擾亂自己查案思緒的他,卻早已掌握了一切。
這種感覺很是微妙,微妙到差點讓許楚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跳樑小醜一般在他面前蹦躂。這讓她莫名的感到有些沮喪,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蕭清朗視線看向許楚,見她神情帶着遲疑,不由搖頭輕笑。那眼底噙着的無奈,讓人看的清明,也就一直沉浸在自己情緒的許楚未曾明白過來。
他若無其事的對許楚說道:“接下來大概就要看小楚的了,畢竟證據也好,佈局行兇手法也罷,還需你來揭示。”
許楚聞言擡頭,見他眼中滿是鄭重,是當真沒有旁的意思。於是怔了片刻,點頭恭敬道:“那還需勞煩張大人帶人前去劉家,一則做個見證,且看無頭女屍一案是如何偷龍轉鳳李代桃僵的。二則是震懾一些魑魅魍魎,以免在年關之時傷及無辜。”
張有爲滿腹狐疑,看了看許楚,又瞧了瞧蕭清朗。見倆人都沒解釋的意思,於是揮手讓官差將假劉青雲帶下去。
“大人若想知道劉甄氏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又是如何將無頭女屍攜帶到馬車之上,不如就帶了明珠前去暫等半日。半日後,我們將從莊子上去劉家接明珠,而後在衆目睽睽之下重演案發當日的情形。”
其實在場的衆人,在得知許楚檢驗後的無頭女屍並非劉甄氏的,而後深查之下發現桃紅盜竊潛逃之事有異,大概都猜測到了所謂的無頭女屍根本就是桃紅。
只是他們一直無法弄明白,爲何好端端的劉甄氏跟珠兒,突然變成了沒了頭顱的桃紅。按着馬伕所言,馬車在路上並未停歇耽擱,而衙門差役順着道路查找後,無論是路邊茶肆還是讓行客暫歇的酒攤,都不曾見過兩個女子的蹤跡。
更甚至於,就是三個攜帶行李的大漢,都不曾有人見過。
雖說冬日裡往來的人算不得多,可若是劉甄氏跟珠兒那般俏麗的獨身女子在外,必然會引得人多看幾眼。
可是從鬱南縣到劉甄氏所要去的山頭寺廟,一路上並沒有人見到神色異常之人。甚至就連蕭清朗派出的侍衛,也不曾查到什麼。
這種情形,就好似劉甄氏跟珠兒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裡,甚至連個影子都不曾留下。
同時,那三個所謂的劫道匪徒,如果真劫了百金,甚至帶走了珠兒的行李等物,那其神態做派,定然與尋常百姓不同。可是官差查遍了附近人家,甚至還尋了那日去寺廟上香的人,都不曾有人遇到過劫路之事。
換句話說,就是那三個匪徒,根本就是針對這劉甄氏的馬車的。若是最開始,他們還可以懷疑珠兒爲了那金子而暗中勾結匪徒行兇的話,可爲何最後她也死了,且是死在女子之手?
由此許楚猜測,大概那所謂的大漢也不過是附近的莊家人,就如同假劉青雲僱來的車伕那般。畢竟,車伕的傷口在後腦處,也就是最可能就是馬車內坐着的人上手行的兇。左右絕不會是攔路的匪徒下的手。
其實若是時間足夠,他們必然能追查到何人冒充了匪徒攔路,畢竟就算是被人所僱,那他們也必然會得些好處,只要得了好處就絕對不會不泄露一絲風聲。
只可惜,事態緊急,此案要在除夕夜之前破獲。連帶着第一日驗屍,也不過三日的時間,實在不足以讓他們將疑點一一挖出深究。
許楚見蕭明珠有些不樂意跟着去劉家等,當即就說道:“明珠,此案複雜,若要揭示必然需要一人重演劉甄氏與我配合。在場的除了你之外,我也不信旁人。”
她說的鄭重,讓不情願的蕭明珠只得委委屈屈的點頭,“好吧。”
許楚既然已然斷定案件的始末起始於劉家莊子之上,自然不會再行猶豫。幾人出了衙門,帶人直奔城郊而去。
此時,劉家莊子上一派安穩,就算有生人前來,也並沒引起什麼驚詫。
馬車在田間地頭行走,滿目蒼涼放眼望去只看到蒙着一層薄雪的田地跟山頭,並無一絲人煙。
也不知到底爲何,此時與蕭清朗端坐在馬車之內的許楚,心生不寧。她緊蹙着眉頭,腦子裡莫名其妙的總能想到昨夜蕭明珠所說的話,蕭清朗曾對一名驗官之女甚是青睞,甚至爲她相思成災重病不起,還一度丟下三法司的公務。
若是說那女子能隨意出入王府只是蕭清朗看重她的驗屍之能的話,那因那女子遠嫁他鄉而一病不起,又如何說?更何況,依她所見的蕭清朗,在公務之上肅然沉穩,並不會爲私事而荒廢了大周刑獄之事。可偏偏,曾有一個女子讓他破例,甚至此事震動了京城。
許楚垂眸呆呆的看着手上的手札,思緒卻不知飄忽向了何處。她壓下眼裡的溫熱,深吸一口氣勉強將眼淚壓了回去。只是餘光瞟見那人拂開的衣角邊幅時候,還是難掩心頭酸澀。
此時的她,大抵還未曾明白心中的酸澀到底從何而來。又或者,明明已經知道,卻在將要接受的時候,突然卸了心力。
她腦中一片空白,目光飄忽不肯多看蕭清朗一眼。曾經歷經劫難而生成的默契跟柔情,也隨着她緊握着手札而泛白的指骨漸漸消散。
蕭清朗看着垂眸不動的許楚,心裡就好像空了一塊似的。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措手不及,卻又摸不到頭腦。
昨日時候,自己雖然隱晦表露心跡,可她也並未拒絕不是?可爲何只是一/夜的光景,就讓近在咫尺的人突然疏離了自己?
他深深的看着許楚,遲疑片刻,伸出手去抽掉許楚手上的手札。
“既然看不進去,就不要看了。昨日......”他剛要開口詢問,馬車就緩緩停下了,隨後魏廣恭敬的聲音傳來。
“公子,姑娘,劉家城郊的莊子到了。”
許楚猶如劫後重生一般驟然起身,不顧一直視若寶貝的手札還在蕭清朗手裡,直接提着裙襬躍下馬車。而後刻意往馬車一側挪了挪,以免再被蕭清朗的什麼動作弄得心生漣漪。
朝陽漸高,許是昨夜下過雪,而現在太陽一曬有了雪化的跡象。所以有風吹來甚是寒冷,使得驟然離開溫暖馬車的許楚,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
她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等了半晌也不見車內再有動作。本來想要垂首靜候的她,不由疑惑起來,剛剛看蕭清朗端坐的姿態並未有任何不妥啊。
“公子?”她見魏廣叫了幾聲,內裡沒有應答,不由緩緩挪步上前小聲喚道。
迴應她的依舊是冷寂的風聲。
“公子?”許楚心裡有些許不安,腦子裡閃過曾經遇到過的刺殺,還有市井坊間話本子裡流傳的殺人不見血的劇毒。當即,容不得她多想,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伸手撩開了馬車惟裳。
惟裳掀開,寒風涌入,依稀能看清蕭清朗身上廣袖暗紋的衣裳隨風動了動,綺麗俊秀甚是好看。光暗交錯的馬車之內,那人就如同畫卷一般讓人沉醉,可那雙幽深的眼眸卻又讓他矜貴雅緻的氣質中憑添幾分銳利。
只一眼,許楚心頭一滯,呼吸就不由的停頓瞬息。呆滯片刻後,她極快的放下了手上攥着的惟裳。
“公子,我先帶張大人派來的官差進莊子查探,還請您自便。”她語氣冷然,旁人卻不知她是何等的如芒在背。剛剛,她差點就失了分寸......
蕭清朗定了定,苦笑一聲說道:“你且先去,稍後我讓魏廣給你趕馬車。”
許楚遲疑了一瞬,心裡有些不安也有些低沉。她猶豫片刻,才攏了攏狐裘,帶着人往莊子內走去。而馬車中自始至終端坐的蕭清朗,目光透過惟裳看着那漸行漸遠的背影,默然收斂了笑意,對魏廣說道:“派人看守假劉青雲,暫時收押,結案後送至京城由刑部侍郎親自審問。”
“是。”魏廣拱手向身後一個侍衛吩咐,等再回來時候,就欲言又止的看着馬車,最後嘆口氣問道,“公子,可要讓楚大娘來一趟?”
“不必,此事不要再提。”車內的蕭清朗低下眉目掃過手上帶着許楚餘溫的手札,輕笑搖頭。果然情愛之事變幻無常,當真讓人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