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小心翼翼的打開,才讓人看到裡面赫然是一尊方硯跟磨條、還有數根毛筆。
蕭清朗微微眯眼,神色莫測的看着那些東西。待到見張肖氏研磨了磨條,而許楚已經取了毛筆欲要提筆寫信時候,他才收斂心緒上前自許楚手中將筆取過。
“我來寫。”他如今在許楚身後,在抽筆時候,就好似半攏抱着許楚一般。一開口,低沉的嗓音就在許楚耳邊響起,讓她呼吸都頓了一瞬。
許楚耳尖發軟,有些難爲情的鬆開手後退一步。她有些疑惑得看向蕭清朗,原本提議此信由她書寫,多是忌諱着蕭清朗的身份。
他身爲掌管三法司的靖安王,所批閱的案件公文何止一二。錦州城官府的卷宗之中,定然也不會全無他的筆跡。倘若那些人有心,少不得會對比一二,到時候……
蕭清朗看出許楚眼底的擔憂,不由嘆口氣輕聲說道:“你到底還未嫁娶,女子墨寶字跡送人需得謹慎一些。”
在京城時候,也曾有過混混地痞之類的人,拿着女子親手書信損害閨中女子的閨譽。繼而讓不知內情的旁觀者人云亦云,覺得那應該就是女子與那人私定終身所留的證據。
後來京兆府曾大肆整治過一番,甚至以律法嚴苛懲處了許多地痞。可是,案件好斷,閨譽難追。也正是因此,自先帝后期開始,一般權貴富裕人家,都會在家中小姐身邊留一位識文斷字能代筆的丫鬟。無論是詩作還是對外的信件,多有她人代筆。
當然,若是私信,大多還是小姐自身書寫。
蕭清朗原本對此事並不甚在意,他自始以來都信奉清者自清,甚至希望遇到那般事件的女子能信賴朝廷跟官府。其實他的想法並不算錯,大抵就如同希望大周朝的法度能越發健全。
可是,世間之事又怎麼可能全然都一十一,二十二呢?就好像,有些人家爲着家中聲譽跟清名,常會將這類的事情藏着掖着。唯恐官府插手後,會毀了女兒後半生。
然而好像他以前曾堅守多年的想法,在遇到許楚後,就不攻自破了。甚至於,連原則都可以退讓。
許楚愣了一下,須臾就想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她心頭微甜,早些年在家中時候,縱然爹爹都不曾如此細緻謹慎過。那感覺,就如同自己被一個人細細呵護着一般。
蕭清朗低眸動筆,輕柔的寬大袖子飄逸輕垂,綺麗清雅,越發映襯的他模樣俊雅。
許楚的目光從他挺拔俊朗的身上下移,最後落到那張宣紙之上。
原本看不出顏色的陳舊木桌,恍若因着一紙灑脫溫和又不失淡雅的書信,而生出幾分低調內斂來。要不是此處環境所限,只怕旁人都會覺得那書桌許是前朝古物。
許楚挑眉,她自然是看過蕭清朗平時批閱公文的字跡。知道他最擅長楷體,所謂“形體方正,筆畫平直,可作楷模”的標準也不爲過。縱然乍看過去,也能瞧出折回之處筆鋒剛勁峻拔,富有浩瀚濃郁的沉穩氣質,猶如蘊藏着雷霆之勢。
她也曾試着模仿過,卻發現只能做到形象而神不似,最後寫出一團四不像的東西。
可是,她卻從來不曾想過,蕭清朗居然還能寫出與行楷絕然不同的第二種字體。且提筆落筆之間,再無平素的凌厲深沉氣息,全然都是飄逸灑脫之感。
待到書寫完之後,張肖氏就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那封信,然後笑着招呼說道:“兩位要是不急着走,倒是能瞧一瞧我家仇兒所做的文章。”她說着,就從包袱裡小心謹慎的取出一疊紙張來,“這都是仇兒平時在家複習功課時候,練習所寫。我瞧着寫得好,就都存下來了。”
許楚點點頭,輕輕從她手中接過那些文章。
“是行書?”蕭清朗挑眉,小聲在許楚耳邊介紹道,“字跡清秀,看起來似是練過多年的,倒是頗有一些風骨。”
只可惜,還是單薄了一些。若不是礙於人前,蕭清朗大概都要惋惜的嘆口氣了。所謂人如其字,如張仇這般,前後筆鋒用力相差大的,多沒有耐性且常會怨天尤人。
他氣定神閒的跟張肖氏討要了一篇文章,然後帶了許楚離開。
張肖氏似乎還想說什麼,一路將兩人送到了巷子口。哪隻此時,一個渾身酒氣體型消瘦的男人罵罵咧咧的過來了,瞧見張肖氏直接叫嚷道:“臭婆娘,趕緊給老子些銀子。”
很顯然,此人就是張三。
張肖氏臉色微變,可礙於蕭清朗跟許楚在,並未當場發作。她咬牙道:“我這就去給你拿。”
“老子這次得要十兩銀子。”他酒氣上涌還打了個酒嗝,而後腳步漂浮,歪歪斜斜的從蕭清朗跟許楚跟前掠過。許是見蕭清朗面容俊朗,他還故意伸手,行爲輕佻的想要拍一拍蕭清朗的胸膛。“哪裡來的小哥啊,比順哥兒都要好看,不如跟了大爺啊?”
一旁的許楚臉色倏然沉下,上前就想將張三推搡開來。
唯有蕭清朗沒有絲毫動作,甚至眉頭都未動一下,只是在許楚擡手的瞬間,腳上用力將人狠狠踹了出去。
未能及時趕過來的魏廣,心裡爲張三哀悼一聲,就有些不忍的將目光移開了。
天啊,這人當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啊。要知道,上一次自家王爺微服查案時候,調戲他的那紈絝如今還在嶺南流放呢。那位,可算得上是閣老的表外孫,家中多少還沾着宗親的關係呢。
如今這張三,一無背景,二無權勢的,怎得就敢隨意調戲人?
可還沒等他招呼着裝作車伕的侍衛上前把人叉走,就見那張三哎呦哎呦的打着滾咒罵起來,“哪裡來的東西敢打老子,當心老子讓同知跟州判大人把你們都下了大牢……”
“我告訴你們,只要我開口,同知跟州判都得聽我的。我讓他們向東,他們絕不會向西。識相的,你就好好伺候老子一番,否則我讓你在錦州城混不下去。”張三外強中乾的吆喝着,同時看向蕭清朗的眼神依舊不懷好意的帶了意淫。
還沒來得及阻攔的張肖氏,臉色瞬間就刷白起來,驚恐忐忑的連連給蕭清朗跟許楚道歉。然後死命捂着張三的嘴,連聲說道:“我這就給你銀子,家中還有二十兩,全都給你。你莫要胡言亂語了。”
原本跟蕭明珠嘮着閒話的婆子們,聽到動靜也湊了過來瞧熱鬧。見此場景,當即搖着頭說道:“張家的,你家的怎麼又喝的這麼醉,這些醉話咱們聽了十幾年了,他也不知道換上一換。”
“可不,也虧得大老爺們不會來咱們這種地方,否則聽到他這麼吹噓,還不得叛他個罪名吃頓板子啊。”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沖淡了蕭清朗渾身散發駭人冷意造成的凝重氣氛。
臨上馬車的時候,蕭明珠看自家三叔臉色陰沉,眼珠子一動,就明智的舉手說道:“我要騎馬,小紅馬跑的極穩,比上次給楚姐姐挑的那匹也不差。”
開玩笑,剛剛自家三叔被個酒囊飯袋調戲了,那心情定然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她是魔怔了,纔會跟着上馬車。
於是,她遞給許楚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麻利的跟去停車的地方牽過下馬來。
剛剛上馬,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趕忙扭頭看向許楚,“楚姐姐,等上巳節時候,咱們也去騎馬踏青。”
許楚不妨她的想法這麼跳躍,如今剛剛元宵節,她竟然就惦記到上巳節去了。倒是讓她一時間,有些跟不上。
馬車上,蕭清朗見許楚一副如臨大敵,欲言又止的模樣,當下緊繃的陰冷神色就倏然一鬆。
“你這是何眼神?難不成還真怕我因張三之事發狂?”
許楚看了看他,心道剛剛你可不就是險些發狂了?不過想着這大抵有關男人顏面,所以她知趣的沒多提。
蕭清朗見她不說話,索性靠在車壁上開口道:“剛剛你可曾看出了什麼?”
許楚思忖片刻,捋清了思路後才微微點頭搭話,“張肖氏跟張仇有問題,且問題極大。而張三跟假同知劉莫讓、假通判宋德容之間,也有牽扯。”
縱然是醉酒的狀態下,要是他跟那倆人沒有關係,也不可能平白無故的那般吹噓叫囂。所謂世上沒有空穴來風之事,同理可見酒後之言。
就好比,一個人就算醉的再厲害,也不會編造出與京中官員或是皇室有關的醉話。而且說的還指名道姓,有鼻子有眼。
蕭清朗點點頭,補充道:“張肖氏略懂文墨,且看其研磨手法頗爲嫺熟,並不似一般粗俗不通文字之人。而她拿出的筆墨紙硯,皆是爲上等,絕非是一戶普通百姓能消耗的起的。再者,張三開口向她討要十兩銀子,看樣子她也早已習。也就是說她常年供給張三酒樂跟養男人的花銷,那錢是何處而來,單憑她做工是絕無可能有那麼高的工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