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帶人趕到時候,已經是夜幕時分,而此時,冷風陣陣,除了蕭清朗跟許楚之外,村中老少都早早的躲回家去了。
“請王爺召村中里正等人去南岸等候,在讓村民集中於一處。”許楚微微咬脣,只覺得今晚的風格外冷冽,吹的她一時都有些恍惚了。
“好,本王派人去安排。”蕭清朗點點頭,停頓一下才帶着些許擔憂問道,“可要休息片刻?”
魏廣帶來了百十來號人,有縣衙的衙役,也有當地兵士。因爲蕭清朗身份特殊,又有皇上首肯的先斬後奏權利,所以縱然他沒有兵符,兵營也會給了人情尋幾十個人出面。
此時四周火把高照,不若白晝,卻也算得上是燈火通明。蕭清朗跟許楚兩個人只隔着半步之遙,目光流轉之間,彼此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情緒。一個如鬆挺立,一個宛若磐石巋然不動。
本該是家家戶戶因着鬧鬼跟死人的事兒而緊閉門窗,死寂無聲的夜裡,只聽得一陣沉重的步伐挨家挨戶的將家中大人孩童吵醒,然後護着一羣面色慘白嚇的兢兢戰戰的老百姓往南岸下頭的大河溝走去。
柳林村的里正跟蒼巖縣縣太爺被魏廣帶着亦步亦趨的往南岸走時候,倆人都快要嚇尿了。可無論倆人如何哀求,都沒讓冷着臉的魏廣軟一下態度,最後爲着小命着想,倆人只能心驚膽戰哆哆嗦嗦的相互攙扶跟上去。
柳林村南岸鬧鬼的事兒,可不光是村裡人知道,整個縣城能有幾個沒聽說過的?
所以縱然縣太爺有心想在王爺跟前露臉,想表現坦然,可事兒真到了跟前,他那不過二兩的小雞膽子就有些撐不住了。
而正在此時,倆人忽然感到一陣陰風吹過,周圍細細簌簌的枯葉相互摩擦,讓倆人不自覺地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然而還沒等倆人相互安慰呢,就遙遙看到前頭那本來早就荒廢了的鬼宅上,一個朦朧的身影帶着幽藍微弱的鬼火一步步由遠及近走來。
這下,都不用魏廣的冷臉了,倆人直接驚叫一聲瑟瑟發抖的抱在一塊,連帶着風裡還夾雜了一股子尿騷味。
魏廣嫌惡的皺了皺眉頭,但是礙於王爺跟許楚的吩咐,他還是徑直停下來一手一個將人提着往南岸走去。
而此時,周圍火把連成一片,火光搖曳,除了身帶鬼火的許楚之外,居然還有幾個壯實後生在那鬼宅上挖着什麼。就在一片陰森恐怖的氛圍中,衆人面面相覷,就算是衙門來的差役都心裡直發毛,大部分的都只敢舉着火把稍稍遠離那詭異的許姑娘。
莫不是那姑娘是陰司來的,可爲何她能跟靖安王站在一起?
反正不管外人怎麼驚恐害怕,許楚只管聽着挖廢墟的那幾人的響動。
“王爺,挖到東西了。”突然其中一人興奮的高喊一聲。
接下來斷斷續續不停的有人挖出各種東西,從骨頭到頭骨,雜亂無章。待到全部收起來時候,幾個人才感到了些後怕。
火光之下的骨頭帶着泥濘,髒兮兮的,但還有地方泛着幽森的白光。尤其是那幾個頭骨處,各個上頭兩個空洞洞的眼窩赫然對着人,看的人毛骨悚然,而膽小的幾個已經被嚇的魂飛魄散驚叫一聲扭頭就跑了。
然而更加恐怖的卻是,那會身上還帶着鬼火的女子,現在卻神情平靜的蹲下身體,伸手取了骷髏頭捧在眼前觀察起來。
“骨壁較薄,光滑,眉弓平滑,頰骨圓潤平滑,是女子的頭骨。舌骨斷裂,創口整齊,是勒死無疑。”許楚將目光放在那頭骨上,略作思索繼續道,“按着頭骨恆牙的磨損程度以及頭骨情況,可以斷定死者年紀大概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且死亡時間至少是二十年前。”
接下來許楚又眼看了餘下幾個頭骨,除了性別之外,餘下的情況都差不多。
隨着越來越多的骸骨被挖出來,許楚這廂拼接的速度也加快起來。幾個死者年歲不同,性別不同,所以區分起來也較爲容易。起起落落之間,許楚已然將那些灰白屍骨的骨架重新組合好。
“頭骨頂端平坦,前額垂直,眉弓突出有凹凸小孔,頰骨成方形......死者性別男......年歲約爲二十五上下。”說着,許楚又將那頭骨反轉過來,那森森白骨自白皙纖細的手掌上翻動,在黑夜中給人無盡的視覺衝擊。可若是配上許楚凝重的神色跟利落的動作,又讓人少了許多惶恐害怕。
蕭清朗壓下心中的震撼,看向那面容肅然正專注驗屍的許楚時候,目光不自覺地幽深幾分。
許楚並沒在意旁人的目光跟想法,她只一心查看那頭骨細微之處,待到翻轉過之後,目光卻是驟然冷凝。只見她小心伸手摸了摸那頸椎骨之處,觸手齊平,卻有明顯創口,“骨頭沒有裂痕,沒有外傷,味厚頸椎骨被人利器砍斷......”
不是一般的利器,又沒有波浪形痕跡,所以也非是鋸子等物,怕這是鍘刀或是刀斧手一刀斬下的結果......
幾具骨架靜靜放置一旁,天色將明之時,許楚終於驗看完了所有的屍體。她久久未動,直到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打破了拂曉的寧靜。
卻見一身黑衣的侍衛匆忙而來,身後竟幫着兩個衣衫凌亂的人。定眼望去,纔看清楚那二人竟然是李進府上的榮娘跟孫大人。
“王爺,屬下帶人去吳家時候,吳家已經人去樓空。”那黑衣侍衛上前單膝跪地回稟道,“不過屬下依着王爺的吩咐查看了吳家上下,發現果真是還有吳淞活着的痕跡。”
聞言,蕭清朗點點頭,嘴邊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向許楚,眼底晦色涌動。果然,又是如她所料。
許楚明白蕭清朗的意思,如此駭人聽聞的事兒,怕是世間少有。大周治下,縱然不能乾坤朗朗天下無冤屈,卻也不至於發生這般慘絕人寰的案件。
而他們所謂的案件,絕不是眼下所謂的五行惡鬼索命案。
她神情凝重卻堅毅的微微點頭,額前落下的碎髮迎着黎明而來的冷風吹得越發凌亂。可她的步伐跟身姿,卻絲毫未亂。
“柳里正,諸位鄉親,今日我就來解開柳林村南岸二十年鬧鬼傳聞的緣由,以及隱藏二十年的真相。”說着,她目光掃過站在一邊被官兵圍着的村民,見其中已然有人低頭躲開她的視線,她心中不由大定。
而跟着魏廣而來的人,此刻卻都愣住了。都說是鬧鬼了,能有什麼真相?莫不是這姑娘真是陰曹之人,能駕馭鬼怪?
“此事要從二十年前時任昌平縣縣令的孫大人身上說起。”許楚聲音清冷,目光冰若寒霜的看向癱軟在地的知府孫行爲,淡淡譏誚道,“孫大人,二十年前,昌平縣出現惡匪作案,殺人劫財,涉及銀兩數十萬兩......這事兒你可否還記得?”
且說孫行爲自打在府中受了驚嚇,已然是惶恐不安了。如今又被一路捆到柳林村,又怎會不知是東窗事發?他蒼白着臉色,癱坐在地目光呆滯一言不發。
不過許楚也沒指望讓他自個供認,索性撇開目光繼續揚聲道:“惡匪殺死獄卒數人,流竄鄉野,官府發海捕文書以全城縣緝拿那些人。最後,那匪首被柳林村張家李家吳家柳家等人齊力圍殺,而後更是將匪徒扭送衙門。而後,孫大人上報朝廷,叛那一干匪徒斬立決......當年吏部考覈,孫大人因此案連升數級,此後官運亨通,直達雲州城知府一職。”
“對,本王對此案也曾有過疑慮,只是當年時候本王年幼,只是耳聞幾句卻並不知詳情。可自那時開始,本王就對孫大人頗爲好奇。”
見蕭清朗確認了自己的話,許楚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上前幾步,蹙眉道:“而二十年後,張家李家吳家柳家相繼有人被所謂的惡鬼殺害,孫大人可知到底是哪個惡鬼在索命?”
孫行爲再次被點名,渾身又是一個哆嗦。而在靖安王跟諸侍衛虎視眈眈的目光之下,他卻不敢又半點放肆。
“本官......本官不知......”事關自己官途性命,稍稍回過神的孫行爲只能垂着頭咬牙開口。
“呵......”許楚冷呵一聲,微微眯眼不屑道,“那暫且不說那件事,咱們言歸正傳,先說下南岸鬧鬼之事。”
“古人曾在書中記載:予年十餘歲時,見郊野間鬼火至多,麥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復不見。蓋是時去兵亂未久,所謂人血爲磷者,信不妄也。今則絕不復見,見者輒以爲怪矣。”
“所謂鬼火其實不過是人死後掩埋在地下的屍體腐爛後,骨骼鈣化所形成的一種現象。之所以南岸有鬼火出現,全然是因爲這篇廢墟里掩埋着數具屍體。”說罷,許楚就反身回到了那幾具屍骨一側,然後指着其中一具說道,“若我猜得沒錯,這幾具就該是當年李家一家幾口的屍體吧。李家一家老少四口人,俱是他殺,李進更是被齊頭砍下,實了斬刑。那不知孫大人當年的賞銀到底給了誰!”
“這......你莫要信口雌黃,但凡兇惡之案,必要呈報刑部,或是三法司示下,本官發放賞銀自然也有所依據的。”孫行爲孫大人此時早已通透,可爲着活命只能硬撐,他實在不信僅憑許楚一面之詞,靖安王就能定他的罪。
“可若是我有人證,那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