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楚頷首,挑眉看向張芙兒,輕笑道:“那不知張小姐胳膊上的牙印,是否完整?要知道,邱家小姐的第一顆磨牙,缺失了半塊。”
張芙兒故作委屈的神情一頓,下意識的尖聲詰問道:“什麼磨牙,我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又有何關係,左右看一看那牙印便能一清二楚了。”
隨着許楚不急不緩的靠近,張芙兒渾身的肌肉也緊繃起來,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因過於驚恐害怕而哆嗦起來。
“我沒有殺她,明明我離開時候,她還好端端的活着呢。”張芙兒痛哭起來,此時的她一鬆口,就徹底崩潰了。“我只想嚇一嚇她,免得她壞了我的事情而已。”
她胡亂的擦了一把臉,只覺得整個人都身心俱疲了。從最初隱隱的興奮,到早起時候被人奉承的喜悅,還有對蕭清朗志在必得的期盼,那種種的驕傲就好似一場夢一般。
現在夢醒了,她忽然從雲端跌落,成了人人嫌棄的殺人嫌犯。
曾經她引以爲傲的美貌,家世,還有因姨娘跟姨丈二人而生的傲氣,此刻全然不見。
她掙扎的起身,怒吼道:“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我沒想殺她……”
許楚看着她這副狀態,心裡暗忖,心防一破,可依舊不認罪。要麼是她演技高超,要麼就是她真的並未殺人,更沒有將死者推搡到石頭上,讓死者露出痛苦神情。
“我只是轉身往外走了一段,可因爲不放心她,所以又折回去看了看。哪知道,再回去時候,我就發現她已經瞪着眼沒了氣息。”張芙兒神魂俱裂,語無倫次的說道,“我……我真的沒有用力……”
“當時我掐住她脖子時候,她狠狠的咬了我一口,使得我發了狠話說要讓姨娘爲我做主。”
“我是回去時候,才發現她斷氣了。當時我驚恐交加,又見她嘴角跟指甲上帶着血腥跟泥土,所以才下意識將那些都擦乾淨的。”
許楚蹙眉,緩聲問道:“你想要將屍體藏起來,所以就去查看假山中的洞穴,卻發現王狗子竟然藏在裡面。未等你有所動作,路過的甄家小姐二人就有了聲響,讓你惶惶的不得不將沾了血的手帕丟下,然後裝作尋常的隨二人離開。”
張芙兒淚眼婆娑的看向許楚,這一次再也不帶任何嫉妒跟排斥,反倒是如溺水之人尋到了一根浮木一般哀求着她。
“是。我既怕王狗子的事情被捅出來,又擔心他看到我與邱家小姐爭執……”她滿心懊悔,又緊張又無助的啜泣起來。
聽到這裡時候,許楚終於聽出了端倪。也就是說,她並不是讓邱家小姐撞到假山上的人。
而且,看邱家小姐脖頸處的痕跡,也是如張芙兒所言,沒有太過用力。要說威脅或是下了毒手,還不若是爲了控制她才做的那個動作。
她的眼底掠過淡淡的疑惑,下意識的就看向了蕭清朗的方向。
蕭清朗則若有所思的看着被辨認過的手帕,目光又含着森然的看向張芙兒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的咬痕。
有了他的暗示,許楚纔再度將目光投向足以給張芙兒定罪的傷痕之上。須臾後,她恍然。是她疏忽了,險些忘記,邱家小姐雖然是咬過張芙兒。可是若只是扼殺,縱然咬住她的手,也不會造成身體的痙攣。加上最後見到邱家小姐的,並非嫌疑最大的張芙兒,而是這個痛哭流涕看似上不得檯面之人。
蕭清朗見她明白過來,這才冷聲呵道:“魏廣,將王狗子的上衣剝去!”
魏廣不做他想,直接將欲要掙扎的王狗子壓在地上,手起刀落間就將他的上衣割破。
在場之人,尤其是剛剛因被問話而靠前的女子,此時都羞憤難當,或是背過身去,又或是擡頭遮眼。唯有許楚,目不斜視的盯着王狗兒乾癟如柴的身體打量起來。
許勤和看着許楚一瞬不瞬的盯着男子裸露的身體,不由的乾咳一聲,有些尷尬。可轉念想到剛剛她都能旁若無人的將女屍衣衫褪盡,那隻看個活人的膀子,似乎也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了。
就像他想的那樣,果然,因爲許楚之前彪悍的驗屍經過,現在沒有一個人覺得她此舉有什麼不對。
“那肩頭竟然有咬傷。”靠的最近的官差驚呼一聲。
魏廣神情不動,直接將人往前拽了幾步,好叫大家看清他肩頭上的痕跡。
“這……這不是……這不是那婢女咬的。是我在春香樓的相好咬的!”王狗子緊張的捂着肩頭,焦急的狡辯一番。
許楚卻不給他多說的機會,直接用手上的驗屍刀隔開他的手掌,彎腰靠近王狗子的肩膀,打量半晌之後說道:“皮肉外翻,有紅腫,還不曾結痂,可判斷爲新傷口。伸手按壓,還會有血跡滲出,可見傷口在一個時辰之內形成,而且不曾癒合。”
說完,她回身取了鑷子過來,在王狗子的傷口微微撥弄兩下。
那王狗子脖子上是冷颼颼的刀刃,傷口處又有個冰冷的東西彆着,使得他整個人都要昏死過去。
此時的他,就算被冷風吹襲,都不敢多打一下哆嗦,就怕魏廣手下不穩那刀刃往他身上偏過來。
“傷口處有過按壓,且有擦拭血跡的痕跡,應該是錦緞之類的材質。皮肉傷有絲狀纖維,另外肩膀傷口前後有沒擦拭乾淨的紅色脣脂,看樣子應該是無疑沾染……”她說着,就用鑷子夾起一跟細到肉眼都難以察覺的細絲。
不過待她將鑷子對向陽光時候,近處的幾位官差皆看的一清二楚。
許楚見衆人看定了那物件,就讓人取了白色帕子緩緩將那不慎新滲出的血跡吸乾。然後將那沾染在王狗子肩頭的紅色脣脂指出,說道:“你相好的也會用這般顏色純正的上好蟲白蠟所製成的脣脂?”
在認識蕭明珠之前,她對這些胭脂水粉從來未曾有過研究。縱然略有知曉,多也是聽多了,又或者是驗屍查案中遇到過。
可在年節時候,自己被蕭明珠拉着強行化了幾次妝容,且所用的皆是花無病高價自京城購置而來的物件。所以,她便也被動了學了許多。
就像是,如今市井之間常見的脣脂,多是以牛髓、牛脂摻香料、硃砂製成,稍微好一些的,便是動物髓脂揉入胭脂花等物製成,或者用蜂蠟替代動物髓脂。
可是,官宦人家跟富貴之家的小姐,卻更青睞於用蟲白蠟揉入紅花汁或銀硃而製成的脣脂。據說這種脣脂,有花朵般豔麗的顏色和香味,而且色澤豔麗不易脫落。
因爲蟲白蠟少得,且季節性很強,所以非巨資不得購買。自然的,以它爲原料製成的脣脂,價值不菲,甚至可以說是有市無價,極難買到。
當然,正是因爲它的特性,所以縱然王狗子曾擦拭過,且還有血液浸染過。可是,還是在他肩膀上留下了痕跡。
“由此可見,在一個時辰之內,曾有富家小姐且磨牙缺損之人,咬傷與他。兩外,王狗子衣服肩頭有血跡,也可做輔證。加上其肩膀處的衣料染血量不大,且留有錦緞絲狀殘留物,所以可以推測,王狗子是用張芙兒慌亂之中丟棄的手帕止過血的。”
她神態肅然,舉動鎮定,言語有條不紊。就好像,之前被張芙兒冤枉責難的,並不是她一般。又好似,她眼中只有案子,並沒有一點公報私仇的私心。讓人震驚之餘,又帶了幾分疑惑。
別說是旁人了,就連張芙兒都詫異錯愕了,沒想到自己一心想要除去的人,卻成了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如果不是她,張芙兒甚至都能想象的到自己的結果,無非就是陰差陽錯的被判處死罪爲邱家小姐償命。
也正是有了這番起伏,讓張芙兒的心裡五味雜陳,不知該作何表情纔是。
在場的人並非全然沒有腦子,只是從沒想過,一個人在短短几息之間,竟然會遭遇兩次脅迫。
在他們看來,那張芙兒纔是真兇,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人證物證皆全,就差她自己的供述了。
畢竟,掐過死者的脖頸,在死者死亡現場曾發生過爭執,而且還留下了傷痕。最後,在發現死者斷氣之後,第一反應是毀屍滅跡,將屍體掩藏,而不是像一般閨中女子那樣受到驚嚇。
當然,所謂的一般閨中女子,並不包括許楚姑娘。畢竟,能跟在王爺身邊,得了王爺青眼,卻並不會受寵若驚的人,哪裡稱得上正常人?除此之外,那驗屍,剖屍,推案,又何曾像個尋常嬌俏女子?
之前,因爲驗屍,她渾身都沾染了不少血腥味。所以此時稍一靠近,就讓王狗子打了個激靈。
不過更讓他不自在,甚至恐懼的確是,在眼前的女人俯身查看自己肩頭時候,卻讓他忽然渾身發冷,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盯上了一般,難以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