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錦州城一事剛剛落下帷幕時候,就有一隊黑騎一路馳騁進了錦州城。那爲首之人,渾身罡氣稟然,雖不言語卻也自帶陰沉戾氣,讓人見之便生寒意。
他們一路行至周府門前,未曾讓門房通報,就直接丟了一面黑色令牌過去。門房之上皆是蕭清朗信賴的侍衛僞裝,對這方令牌自然不陌生,那是皇上的貼身護衛軍黑甲軍專用的。可以說,若非事出緊急,皇上絕不可能派黑甲軍離開京城。
來人神情薄涼,與蕭清朗相比,那渾身的煞氣簡直是如影隨形的。
“王爺,這是皇上的親筆密函。”那人面容肅然,恭敬的站在書房之中垂首候着。
蕭清朗只看來人,就知道京中必然有大事發生,當即直接打開密函。卻見其上硃紅的御筆書寫着幾行字:“皇城之中暗流涌動,幾方勢力皆聚集京城之中,使得市井坊間傳聞不斷,朝野內外皆有異動,望弟速歸。”
沒有前因後果,卻句句急切,這讓蕭清朗的神情越發肅穆起來。
自兄長繼位以來,行事從未有過這般樣子。往日裡,縱然京中出現棘手之事,兄長也總會在密函中交代一遍來龍去脈,可今日那信上卻語焉不詳。加上這次兄長竟然派出身邊最信任的黑甲軍傳信,可見事情是有隱情的。
想必,皇兄必然察覺到了什麼,又或者現在京城的形勢已經嚴峻到了讓皇兄失了穩重的地步。
“怎麼回事?”蕭清朗目光冷清的看向來者。
那黑甲軍拱手,恭敬道:“前些時候,大周附屬國來大周朝拜。其中北疆十七國,分別派遣本國王子爲使臣前來,只是剛到京城諸位使臣便遭到了刺殺。十三國的使臣團,皆有傷亡。刑部、大理寺跟內廷聯手查案,卻依舊未能避免慘案的繼續。到今日,短短二十天,已經連死六人。”
“此事,皇上已經下過封口令,且派人攔截了各方對外傳遞的消息。只是要是無法破案,只怕北疆十七國將會呈聯手之勢,繼而進犯大周邊疆。”
蕭清朗微微蹙眉,依着他對兩位兄長的瞭解,如果只是受到北疆十三國的威脅,那絕不會束手無策。當年,北疆十三國還未分崩離析,還是大周強敵的拓跋氏皇廷掌權。就在其最強盛之時,二哥尚且還能直搗其皇廷斬殺拓跋氏皇族上下,使其百年內再難成事。更何況是現在,縱然十七國聯手,只怕也無法撼動大周半分。
只是使臣且是各國王子在京城被殺,若真的證明是大周朝廷所爲,那依附於大周的各國各族,只怕都要心寒了。
左右此間事情已了,且許仵作又有往京城而去的蹤跡,所以帶小楚回京也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晚,一隊黑甲軍連夜離去,而蕭清朗也讓魏廣吩咐下去,第二日一早啓程秘密回京。
倒並非有其他的計劃,而是若大張旗鼓的一路行至京城,那路過的縣衙官署必將興師動衆的迎接又或者拜訪。他並無意在路途上耽擱,自然還是希望僞作富家少東家行路。
宅子庭院深深,淡淡的燈火光輝傾落在冷清冰涼的地面上,宛如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月華。院中的樹木早已不再如初來時候那般稀疏斑駁,反倒是因着枝葉葳蕤而讓別院煥然一新,甚至隱約能瞧得到枝丫上悄然展開的花蕾。
蕭清朗凝視着冷清的院落,良久才嘆息一聲,將心頭的抑鬱壓下。
“這次離京,竟然已經過了這般久了。”他悵然自語,卻不知到底在感慨些什麼。
庭院寂靜,萬籟無聲,只有那悄然離去的黑甲軍噠噠的馬蹄聲,還有滿府忽然凝重的氣息,證明了剛剛的確有人打破過這份寂寥。
夜裡,許楚如何也睡不安寧,縱然已經跟楚大娘要了安神香,可依舊讓她無法掙脫夢魘的束縛。
夢裡,那個風輕雲淡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句毫無感情的“殺了吧”,幾乎成了一種魔咒,讓她渾身虛弱無力掙扎。
後來,便是爹爹目光肅然的爲自己授業解惑。像她這般身爲仵作之家女兒的身份,根本入不得學堂,所以大周朝的文字也好,銀兩也罷,幾乎都是爹爹親手教導的。
她隱約記得,當時村中許多人譏諷於自己,自己不欲忍讓,便嚴詞厲害的以白雲蒼狗之談反駁與對方。當時書堂的先生聽說,好生感慨了一番,甚至欲要收她做女學生。直到發現她家中世代爲仵作後,那事纔不了了之。不過聽說那先生,後來還爲她扼腕嘆息許久。
事後,爹爹得知後,卻對着她按聲嘆氣了多日。年頭過了太久,她已經忘記了當時爹爹所說的話,只記得在那個夕陽絢爛,紅霞滿天的傍晚,爹爹說日後他會教她讀書寫字。
夢裡,天色已經暗了,可是那天邊如血的紅霞卻還未消盡。她就站在不知盡頭的路中央,看着滿地的殘血,還有隨風熠熠而動的一個衣角。
“殺了吧……殺了吧……”
許是這幾日看多了各種卷宗,她竟覺得夢中的場景格外真實起來,以至於聽到的刀劍相接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夢裡所有人的音容相貌都十分模糊,或是一團黑霧遮住,又或是仰頭只能看到對方的一個衣裾動作。就好似,在那些人面前,她渺小到像似一顆沙粒一般。
“欲加之罪……呵呵……妄我在宮中戰戰兢兢幾十年,卻不及……”一個飄搖虛無的聲音自遠而近傳來,帶着顫聲跟無盡的可悲嘆息道。
那女子正悲慼而不甘的控訴着,忽然場景一轉,就見一個朱紫色錦衣的夫人抱着一個襁褓柔聲安慰道:“阮阮,不要怕,不怕……”
許楚只能看到那人朦朧的背影,她心中悲涼,剛想要開口詢問一句誰是阮阮。卻忽然看到一柄尖刀直衝她的胸前而來,使得她倏然驚呼一聲。
“不要……”她驚呼一聲,滿頭冷汗的驚坐而起。有那麼一瞬間,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呆滯半晌不敢呼吸。就好似,每呼吸一下,心口處就會有一陣刺痛一般。
她下意識的就伸手摸向心口處,那裡是有一道刀疤,卻並未致命。許楚曾自己查看過,卻從未當過一回事。卻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會做到跟那傷疤有關的噩夢。
她呆滯的張開嘴巴喘息着,只覺得整個後背溼漉漉的,稍稍一動就感到一陣涼意。
微弱的燈火流光隔着窗戶隱約泄入,也將屋外重重樹影映射在了窗櫺之上。黑暗之中的房間,越顯寂靜,幾乎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現在不過剛過三更天,萬籟寂廖,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噩夢中驚醒的她心頭是如何惶恐。她倚靠在牀榻之上,在黑暗中呆愣愣的瞪大眼睛,許久之後才無力的蜷縮起身體,將臉埋入雙膝之中。
到底,她身上揹負了什麼樣的隱秘,倒是爹爹隱瞞了她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傳來,似是帶着幾分急切一般,緊接着便聽到敲門聲響起。
她呆愣了一下,並未答話。只看着那扇門,不知在思索什麼,又好像只是無力面對。
“小楚……”蕭清朗的聲音響起,縱然未能見到他的人,可那張微微蹙着眉頭的面龐已經應聲浮現在了許楚心頭。
她起身,不曾披上一件外衣,甚至沒有套上鞋子,整個人就抹黑踉蹌着掀開了門閂。
一霎那之間,外面春露深重的涼意涌入,同時也夾雜着他身上的青竹之氣向許楚涌來。她赤足只着單薄的衣衫站在門內,額頭還有冷汗,在宮燈之下反射着些許光澤。
而蕭清朗也好不到哪裡去,縱然是玉冠束髮,卻並不整齊。看得出,他此行而來也頗爲慌亂,應該是聽到路過的侍衛稟報後,匆匆打理了自己就一路過來了。
“怎麼了?”蕭清朗低頭看向她,極其自然的將身上披着的外衫裹在她身上,同時也將深夜的涼風擋在門外。他打量了她一番,伸手爲她擦去額頭的冷汗,柔聲問道,“做噩夢了?”
許楚抿脣,恍然反應過來他們二人此時的形態。可看到他背風而立,滿目擔憂的看着自己,心裡那點惶恐瞬間消失。
她正想說什麼,卻起了一陣風,縱然有蕭清朗的遮擋,可依舊讓她打了個冷顫。未曾深想,她索性拉了蕭清朗進門,反手將房門關上。
蕭清朗此來,並未讓魏廣等人跟隨,所以此時也並未矯情。他乾脆的進了門,藉着手上宮燈的光亮,行至桌上點着了桌上的燈盞。
待到屋裡亮堂起來,他才瞥了一眼香爐方向,說道:“是芙蓉香?”
許楚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緩緩點頭,“是跟楚大娘討要來的,說是有安神之效。這香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