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作沉思後,她讓人去尋一把紅色的油紙傘。尋常時候,以油紙傘對着太陽照射被蒸煮鍋的屍骨,可以確定屍骨內是否有折傷跟血跡污染。其實說到底,就是因爲紅油傘吸收了陽光的部分射線,簡單而言就是仿照紫外線查看血跡的原理。
而這跟鐵絲若真是攔腰斬斷穆再排爾的兇器,或許在油紙傘下會露出些端倪來。
就在油紙傘遮住那鐵絲的時候,衆人就見乾淨的鐵絲上突然露出了一斷土棕顏色,與旁邊之處顏色截然不同。
隨着她驗證出鐵絲上的血跡,另一邊帶人搜查他家之後屠宰處的唐喬正也有了新的發現。那宰殺豬牛的吊鉤上,赫然沾染着許多紅棕色的皮毛,而盛污穢的水桶內,也有四個刻着驛站記號的鐵馬掌。
事實如何,無需置疑。
“來人,把人帶走。”蕭清朗看了看天色,日上中天,該是吃晌午飯的時候了。當即,也不再耽擱,直接吩咐衙役將人押走。
左右,他能說的,大抵與前邊幾人相似。至於那神秘人的身份,雖然依舊如霧裡看花,可到底也能拼湊出些許模樣來了。
“現在還有艾伊熱提之死的謎題了。”許楚長嘆一聲,看着蕭清朗說道,“當時我驗屍的時候就發現,他身上沒有傷痕,沒有掙扎痕跡,口中鼻腔也沒有被灌藥的痕跡。加上他對北疆毒藥知之甚詳,所以沒理由被人誆騙着喝下十分熟悉的押不蘆。”
“王爺,我覺得他應該是自己服下的毒藥。”
正是因爲是他自己服用,所以纔會神情安詳,沒有驚動任何人。而且,在驛站當值的守衛跟他帶來的護衛,都沒有發現有人進出過他的房門。
唐喬正聞言,皺眉道:“怎麼可能,難道他不要命了?”
許楚謹慎思索片刻,猶豫道:“我記得楚大娘曾說過,押不蘆其實是有解藥的。”
蕭清朗點點頭,說道:“本王曾查閱過文獻跟太醫院的記錄,得知曾有太醫記載,押不蘆每以少許磨酒飲人,則通身麻痹而死,雖加以刀斧亦不知也。至三日後,別以少藥投之即活。”
所以,若是三日後有人給押不蘆中毒假死而並未氣絕者喂解藥,那死者就會死而復生。
可如果是這樣,那艾伊熱提怎麼可能服用過量,翌日氣絕?
在許楚解剖驗屍之前,她也曾細細察看艾伊熱提的脈搏心跳,瞳孔跟身體,確定其早已沒了生命指證,的確是死了多日的。
蕭清朗蹙眉淡淡思量片刻,輕笑道:“這不正是那人的慣用手段嗎?無論是一利益脅迫,還是以解藥誆騙,總歸他是得逞了。”
事到如今,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唯有那個看似荒謬的結論纔是真相了。艾伊熱提,死於自盡……
至於裝押不蘆之毒的容器,想來還需詳查驛站之內的人。
蕭清朗從容泰然的站在破落髒亂的院子裡,縱然未曾發號施令,卻依舊出衆奪目,矜貴優雅。他看了一眼還有些軟趴趴的寧蘇白,說道:“寧世子若是無事,不如隨唐大人一行先回三法司整理卷宗?”
寧蘇白早已吐的頭暈眼花,這會都是強撐着沒跌倒了,要是在去三法司,萬一碰上什麼奇奇古怪的屍體,豈不是要丟大人了?
想到這裡,他趕忙擺擺手,有氣無力道:“我今兒就不去了……”
等寧蘇白再爬上馬車離開之後,蕭清朗才收斂了輕笑,看向唐喬正跟司空翰說道:“責令三法司上下不計代價追查依幹拜爾迪的行蹤!”
唐喬正跟司空翰肅然領命,隨後又見蕭清朗看向魏廣吩咐道:“讓人去宮中報信,請皇上下旨,讓守衛軍、巡查院日也不歇的查找依幹拜爾迪的蹤跡。”
只要他還在京城,無論有何陰謀,又或者與那人有什麼默契跟協定,總歸逃不過朝廷不遺餘力的追捕。至於想要藉着多裡庫之死假死脫身,根本就是想多了,大周界內,天子腳下,絕不可能容得下豺狼心思的人。
待到唐喬正跟司空翰帶着三法司的人將孫屠戶押走,蕭清朗纔看向許楚說道:“去饕餮樓?”
如今,饕餮樓後廚早已被三法司的人暫封,而一應血豆腐跟豬皮凍盡數被蕭明珠截下。待到三法司的驗官勘驗之後,確定那當真是人血跟人皮無疑。
就在這一結論得出的時候,衆人無不譁然,臉色惡寒驚疑不定的看着來的人中身份最爲尊貴的明珠郡主。
待到蕭明珠一臉嫌棄的讓人將那些物件收走,並仔細盤問後廚採買之時,一衆人才確信那些東西有問題。
這次莫說是那些切肉皮凍跟豬血的廚子了,便是掌櫃的也難忍噁心轉頭連連嘔吐。
這實在是匪夷所思,欲要開口質疑的掌櫃的,一瞧此番前來的皆是三法司有頭有臉之人。且爲首的,還是在三法司初掛名號的明珠郡主,當即他心裡的那點僥倖心思也淡了。
他臉色慘白,欲哭無淚的看着一行衙役接連將後廚檢查過。而後,又見本是滿室飯香的後廚,瞬間佈滿此起彼伏嘔吐的污穢味,更有爲了做菜而親自品嚐過那些肉皮凍的學徒跟廚子,已經癱坐在地上鼻涕眼淚抹做一團。
想他們做菜幾十年,雖然只是個廚子,可在京城也是掛的上號的,卻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吃到人皮。
採買更是滿臉悽苦,當初他嚐到那肉皮凍,因爲味道鮮美爽口,而且肉皮被熬製的十分細膩,所以他才拍着胸脯跟掌櫃的保證過絕對能得了貴人的賞識。
爲此,就算那屠戶說每日只能供應一斤的量,他都沒惱。
卻沒想到,那入口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豬皮……
只要一想到當時自個興致勃勃品嚐的模樣,他就恨不能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可惜,還沒等他扇自己呢,就聽到身後又是一陣嘔吐聲,惹得他胃裡也再次翻滾起來,一股子酸苦氣味直頂到嗓子眼。
得了消息匆忙趕來的花無病,聽到蕭明珠簡單的解釋後,臉色也驟然難看起來。他倒不只是因爲噁心難忍,而是想到自家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足以稱得上日進斗金酒樓,極有可能因這飛來橫禍而門可羅雀,他心裡開始流血……
當初爲着給明珠尋聘禮,他可是耗了不少銀子,還欠了蕭清朗那麼大的人情。若是這生意受到的妨礙,進項少了,自個日後可拿什麼保障明珠尊貴奢華的生活?
蕭明珠見他一臉肉疼的模樣,當即就不樂意的撇了撇嘴,擰着他的耳朵說道:“怎得,我來你這辦案,你還不樂意了?”
花無病自幼與她一道長大,又心心念唸的全都是她,哪裡不知道查案的事兒對她來說比自個的吸引力大多了。所以,他肯定不敢讓明珠掃興啊,頓時也不肉疼了,趕忙說道:“哪能呢,只要明珠需要,便是將饕餮樓翻個底朝天,也沒人說什麼。”
這廂,隨着饕餮樓再度恢復平靜,蕭清朗也帶着許楚到了。
而另一邊,回府後的寧世子,恰好碰上用晌午飯。
他剛到花廳,就看到桌上赫然有一盤玲瓏剔透的肉皮凍,而自家爹爹剛好夾了一筷子放進口中。那動作,在他眼裡好似放慢了許多,以至於他都彷彿看清了那肉皮凍在筷子上顫顫巍巍的模樣。
寧蘇白來不及說話,直接就趴着身旁的柱子乾嘔起來,瞬間沁涼的花廳中就散發出了陣陣酸臭味。
護國侯寧晉面色一變,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哼道:“整日吊兒郎當,而今又當衆嘔吐,成何體統!”
寧蘇白臉色灰白的看了一眼自家老爹,知道他素來都是假作威嚴模樣,所以倒是也不怕他。只是一想到那肉皮凍,他就不由自主的乾嘔起來,就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要把過去吃過十多年的肉皮凍全都吐個乾淨纔好。
護國侯見自家兒子這次好像不是假裝病痛,臉上閃過一抹擔憂。然而還沒等他起身查看,一旁的趙姨娘就先捂嘴說道:“莫不是世子爺又出去喝葷酒了吧,不是姨娘說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也該學侯爺的幾分沉穩內斂了。再不濟,也不能如此……不能如此荒唐吧……”
說着,她就看向護國侯,嘆息道:“前些日子,妾回孃家時候,聽聞長嫂說太后跟皇后至今還爲世子的婚事傷腦呢。若是讓她們知道世子不分日夜不分場合的胡鬧,只怕會更傷心呢。”
寧蘇白聞言,衝着她翻了個白眼,也不等護國侯發話呢,直接說道:“我爹問我話呢,你答什麼嗆?既然你說本世子不懂規矩,那本世子倒是要問問你,一個姨娘當着本世子的面給本世子上眼藥,是哪門子尊卑上下?”
說完,他瞥過目光,儘量不看那桌子上的飯菜,苦着臉說道:“再說了,你們趙家雖然出了個嬪位妃子,可你長嫂哪裡來的臉面,能探聽到太后跟皇后的話?況且,前些日子,姑母還當着我與爹爹的面說,男子當先立業後成家,她們何時爲本世子的婚事操心了?你說你,說個謊還這麼拙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