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楚錯愕一瞬,下意識的就看向看不出數量的書架,又想起他素來廣博的見聞,跟一目十行卻能過目不忘的本事,半晌才感慨道,蕭清朗果然是老天的、寵、兒。
相比之下,她們尋常人,就好像是老天爺的繼子繼女一般。
書庫之內,墨香浮動,帶着紙張跟竹簡特有的氣味,並不惱人,甚至能讓人不自覺的沉靜其中。
就連素來嘰嘰喳喳的蕭明珠,此時也精精有味的翻讀着一些記載奇聞異事的書冊。
許楚行至收藏着關於江浙之地各種奇事的書架之前,這一面一人多高的書架上,全然是各地各縣的地誌跟雜書,以地名分類,倒是直觀而整齊。
說實話,許楚還真不曾想到,以蕭清朗那般面目肅然爲人清貴冷然的性子,竟也會收藏這麼多的志怪小說。
便是一眼掃過,她就發現,這些神鬼故事之中,除了記錄四方山川,動植異物,異人爲主的地理博物體志怪的書籍,也有許多市井坊間杜撰而成的故事冊子。她很難想象,蕭清朗是以怎樣的神態跟心思,去翻閱那些神神叨叨的書籍。
不過她轉念想起了蕭清朗曾經執筆撰寫的關於她這陰曹女官的話本子,那情節也是跌宕起伏,雖然沒有多少可信度,卻也哄騙了不少人跟風,所以她心裡頓時就生了瞭然之意。怪不得他對編寫故事那般擅長,原來是早有研究啊。
突然之間,許楚就覺得蕭清朗清貴高雅的形象,有些搖搖欲墜了。那感覺,大抵就好像她前世的時候,在課堂上偷偷看漫畫書似的。
她心裡暗暗覺得好笑,不過手上的找尋的動作卻並未停滯。一連看了四五本怪志奇聞的小書之後而無所獲後,她就有些失落起來了。
面對浩瀚的書庫,想要找尋一個沒有多少眉目的故事,實在是如同大海撈針。
她看了一眼蕭明珠,見蕭明珠還在翻動着書冊,許是看到了可怖的地方,還下意識的往自個這裡挪了挪身子。
她見狀,也不打擾蕭明珠,接着取了一冊被放置在浙中範圍內的小冊子。這冊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其封面已經有所磨損,不過卻並不妨礙許楚看清其上的《談藪》二字。
翻開書頁,卻見其上有一行極爲灑脫的註釋,這注釋的字體比中規中矩的行書跟楷書,要隨意的多。可偏生,比之她見過的草書,又收斂工整許多,使得她乍一看就覺得有些突兀跟彆扭。
“《談藪》此書乃多敘寧、理兩朝事,相距百載,其僞殆不足攻。凡書中所載雜事二十五條,皆他說部所有。殆書賈抄合舊文,詭立新目,售僞於藏書之家者。”
也就是說,這《談藪》並非原著,因原著早已散失,所以後人便根據各種古籍之中散落的相關記載,重新將故事收錄起來。
許楚猶豫了一瞬,便翻開書頁細細翻閱起來,也不知看到卷幾之時,她忽然神情一震。
“宋人賴省幹,以妖術殺人祭鬼,在浙中買十餘歲童女供祭祀使用。一女童的母親,信奉觀音大士,女童曾隨母親習念《心經》。到輪祭時,沐浴妝飾,鎖在空宅中,女童自認必死,就一心誦經。夜半,有怪物從天窗下來,光閃如電。女童急忙念揭諦咒,口中忽出光,怪物慾進不能,又退走。女童口中光漸大,射怪物,鏗然有聲,仆倒在地上。正逢巡邏兵卒經過,女童呼叫說殺人,兵卒破壁救出女童,看見一條大白蟒,已經死了。抓捕賴省幹及其家人,依法治罪。”
就在她一字一句默讀之時,忽然聽到蕭明珠驚道:“楚姐姐,這裡有記載,說是宋襄公讓邾文公殺死鄫子來祭祀次雎之社,這算不算殺人祭鬼啊?”
許楚聞言,趕忙探身看過去,只見其下有幾行極小的註解,說是殷代以來常有君王以人替爲牲祭祀,以求風調雨順社稷安穩。後又有南蠻或羌胡以殺頭生子而獻祭的風俗,以求人丁興旺並且保持父系血統純正。
她神情凝重,翻過一頁繼續低聲讀道:“自宋襄公後,有魯國季平子用人牲祭祀亳社,後百濮之地興起以祭鬼之人骨製作密宗法器之風。更有甚至,有人傳言能以秘術借祭鬼之事,逆天改命以求死而復生與長生不死......”
“密宗興起,使得百濮大亂,百姓無所不用其極誘拐外鄉之人,將之殺死祭鬼。或有富人家以自家奴僕或是家中子嗣替代十分慘酷。後更有富人家以錢募人求之,謂之採牲。”
“後數年,密宗勢大,有官員接連沉迷於密宗的屍身法術,有顛覆朝綱之嫌,遂被官府追繳。此後,朝廷將有關書籍一令銷燬,世間在不聞祭鬼之屍制密宗法器之事,也無人再提屍身法術......”
相較於蕭明珠因發現了有用的信息而露出的雀躍激動表情,許楚此時的心情卻要沉重的多。
這只是一本雜記,並非正式的史書,可看得出來編纂此書的人應該是與史官有過關係的。筆鋒剛正,不偏不倚,倒像是藉着鬼怪故事的幌子,記錄下朝廷不允許流傳之事。
思及此處,許楚就將書籍翻到扉頁處,卻見其上只有簡單的一個《老叟筆記》的名字。而寫書之人的姓名與來歷,皆不清楚。
許楚蹙眉,再度翻看起書中其餘的故事來,多是有名有姓的雜記,不似一般的鬼怪誌異。也就是說,這很可能是筆者經歷過,或是親眼看過的。
看着手上的筆記,許楚的腦中迅速閃過自己所驗看的屍體之上的異樣。屍骨完好,書中所說的製作人骨珠、人骨笛所用少女的腿骨,還有製作人骨碗所用的顱蓋骨,皆沒有丟失。
那人若是真只將人血煉丹作爲遮掩,那麼其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到底,這件事只是簡單的他想要掩藏女道姑的屍骨,讓人誤認爲女道姑也是董瑞陽所買來的女童。還是另有其因?
若是前者還好說,若是後者又涉及到消失百十來年的密宗之事,只怕就會牽扯出許多隱秘了。畢竟,按着正常情況而言,縱然密宗手段殘忍爲朝廷所不容,也不該被明令禁止記錄在史書之上。
可是所謂野草燒不盡,沒準密宗之中還有幸存者,更甚者還在暗地裡密謀着什麼......
按書中所寫,密宗的屍身法術,號稱可以逆天改命,甚至起死回生,超出輪迴而不死不滅。且當時,有諸多顯貴官員皆沉迷與其中。可見其影響之深,所以這樣的邪教當真能被徹底剷除而不留遺患?
“明珠,你再找與本書筆記相似的筆者所寫的書籍,不論是奇聞怪志,還是雜文故事,越多越好。”
印刷術雖然早已流傳開來,可是還是有一手的筆記跟雜談是筆者親自書寫而成,在交由書店印刷出售。好在蕭清朗收藏書籍的書庫之中,多是孤本跟手寫的筆記,所以對她們尋找同一人的書籍甚是有用。
若是能多尋一些此人的書卷,難保不能通過其文稿推測出其身份,繼而斷定他所在的年代。然後在查找相關的史書跟稗官野史,未必不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蕭明珠見自家楚姐姐剛剛沉思的模樣,就猜到她必然發現了什麼端倪,所以這會兒也不多問,只管點頭去忙活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二人身前書架上的書越來越少,許楚才疲憊的揉了揉僵硬發痛的脖頸。就在她重新打開一門書,欲要湊近宮燈之時,才倏然發現在無風的書庫之內,那宮燈的柔光竟然有些晃動。
她豁然擡頭,就瞧見身姿挺拔的俊美男子,正提着宮燈在她身旁爲她照亮。看樣子,倒像是來了許久,只是因爲她沉浸於尋找線索之中,並未發現有人的到來。
蕭清朗深切的看着她,眼底含笑,也帶着幾分心疼。讓許楚不由自主的緩緩出了一口氣,她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習慣他的氣息了,甚至對他的出現提不起一絲的警惕來。就好似不知何時開始,他就已經成爲了自己必不可少的依靠跟空氣一般,離的遠了就會憂慮,靠得近了整個人都可以徹底放鬆下來。
燈光瑩瑩,朦朧綽約,縱然深處暗室之中,也能讓彼此安心。這種感覺,十分奇異,卻並不陌生。畢竟,自從二人交心之後,也算是歷經磨難,每每有對方在身旁就會感到無所畏懼。
就在二人有些恍惚的看着彼此之時,許楚身後忽然傳來的蕭明珠的聲音,“楚姐姐,我怎麼覺得,這本《博聞志》上的註釋,字跡這麼熟悉啊......好像是花老爺子的筆記。”
許楚聞言,趕忙回身接過蕭明珠遞過來的書,卻見其上的確有幾行註釋,只是相較於之前幾本書上的灑脫字跡,這本上的字跡是標準的蠅頭小楷,筆鋒遒勁,足以稱得上大家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