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花無病回了京城,蕭明珠閒來無事,所以也軟磨硬泡的非要跟着往錦州一行。
蕭清朗拗不過她,只得好生叮囑一番,然後帶了人一同趕路。只是沒料到花無病半道上折回來,連哄帶騙的將蕭明珠打包帶走了。
傍晚時分,許楚簡單收拾了自己的工具箱,又讓人準備了幾身自己在府上穿着的衣裳,隨後出門上了馬車。
待到坐定,她才發現蕭清朗今日穿着格外清秀,相比於之前謫仙一般的貴氣跟雍容,此時的他一身普通乾淨的銀色長衫,腰間隨意繫着個並不顯眼的玉佩,身上還披着件並不厚重的大氅。
簡單的長衫剪切的極爲妥帖,樣式簡單低調,並看不出何等尊貴,反倒是讓蕭清朗多了幾分書卷氣。加上他手中握着略厚的卷宗,若不知他身份的人,怕是多會以爲這不過是個商賈富人家的書生公子。
“王爺。”許楚彎腰上車,隨即收斂眼中驚豔神情,恭敬行禮。
蕭清朗擡擡手,示意她免了,而後說道:“出門在外,王爺的身份難免不便,從現在起我就是京城中啓山書店的少東家周公子。”
許楚瞭然的點頭,問道:“那我是何身份?”
“我的貼身侍女小楚。”或許是擔心她心有不滿,蕭清朗特意解釋道,“此番查案不知將會遇到什麼,貼身侍女的身份也比較容易掩人耳目,且能常留在我身邊以免遭遇危險。”
其實許楚哪裡會在意那些,自她出身起,受到了多少冷嘲熱諷白眼嫌棄,早已經無所謂身份貴賤了。唯有一次失態,也是那日在芙蓉客棧驗屍之時,因着一方白帕而心生漣漪,繼而險些失了本心。
不過她既然敢驗屍查案,就足以說明自己心理如何強悍,不過片刻也就調整過來。
說實在的,若非是父親下落不明,估計她是不會同蕭清朗有過多交際的。縱然是有,也不過是銀貨兩訖的交易跟買賣,她驗屍查案,他付賞銀。
細細想來,就連許楚也想不明白,自己怎就莫名其妙的跟蕭清朗這位王爺還有蕭明珠那位郡主有了交情。甚至,許多時候彼此都建立了莫名的默契。
畢竟,從她記事開始,唯一的目標跟念頭就是靠驗屍查案養家餬口。最多就是攢夠了銀子,陪爹爹搬到鎮上去,然後給爹爹養老送終。
馬車微微顛簸,漸漸遠離了人聲鼎沸喧鬧繁華的雲州城。
因着近些日子常有陰雨,加上他們爲趕時間,也爲了隱藏行蹤,多是挑選了小路而行。所以一路上坑坑窪窪,泥濘不堪,土路難行,直到天色漸黑,才勉強行到一個村落附近的鄉間小路。
秋雨紛飛,未等天徹底黑了,就已然又下起了小雨。而馬車之內,縱然有熱水暖身,湯婆子取暖,卻也難抵制疾馳時自簾子縫隙滲入的寒氣。
好在馬車內鋪設的拔暖的狐狸皮毛,還有蓋在身上的大氅,倒是沒讓許楚太過受罪。
突然馬車一抖,車廂陡然傾斜。
蕭清朗還要好一些,可坐在左側的許楚卻毫無防備的衝着前頭跌撞而去。而她眼前,赫然是燒着炭火的暖爐跟滾燙熱茶。縱然是能僥倖躲過去,怕也要撞上尖銳的桌角。
蕭清朗用力撐起身體,一個翻轉就探身而起,將人護在了胸前。隨着許楚落入溫熱的懷中,他的後背也狠狠的撞在了炭火暖爐之上......
隨着叮鈴噹啷的聲音響起,馬車中彌散出一股詭異的焦糊味道。顯然,蕭清朗所穿的大氅被炭火燙透。
一陣劇痛,讓輕易不變神色的蕭清朗也不禁緊皺眉頭,臉色煞白起來。然而此時的他顧不得旁的,心中略微慶幸,還好懷裡的人沒有受傷,他實在不敢想象,若是她素面撞上那爐火,後果會如何......
“王爺!”許楚擔心低聲喚道,甚至手已然想要伸入他的衣衫,而後摸索查看他的後背那灼熱火爐燙到之處。
然而蕭清朗只是略微點頭,在她有所動作之時,已然起身刻意避開了她的手指。倒並不是礙於男女不同,只是他清楚的看到了許楚伸出手之後頓下的動作。
他雖然不能看透人心,卻也能猜想到,大概她在伸手之後感到不妥,未免尷尬自己索性順勢起身。
見蕭清朗言語如常,許楚才暗暗鬆了一口氣,而後想到自己剛剛的動作纔有些臉紅起來。剛剛的自己,是否太過孟浪了,竟然差點就脫了王爺的衣衫......若是那般,怕是就真說不清楚了,畢竟本朝肌膚之親的理解跟前世大有不同。
侍衛左右護着馬車,魏廣也急急忙忙下馬而來。
“車輪如何了?”不等車伕回話,蕭清朗就坐好身子淡淡問道。
“回爺的話,是車輪陷入了泥裡。”正說着呢,忽然馬車又是一番傾斜抖動,一直溫順的馬匹猛然嘶鳴。
蕭清朗皺眉,急忙讓許楚下車。果然二人剛落地,就見那馬匹脖子使勁兒的往後仰,前蹄子蹭着高的往上擡,雙眼上翻,鼻子噴着粗氣,狂躁的刨着蹄子。
好在侍衛中有擅長馭馬的,手起刀落砍斷繮繩脫開馬車車廂,而後飛身上馬離去。
如今馬車深陷泥沼之中,且誰都不知那馬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倘若是人爲的,是否還有後招。
蕭清朗見天色漸晚,煙雨朦朧之中許楚緊緊攏着大氅。索性開口對魏廣道:“先就近尋個村子借宿一宿,明日再行趕路。”
因着蕭清朗無意打擾村中安寧,且馬車中又有許多機密文件,於是他只着了魏廣跟隨,魏延暗中保護,餘下侍衛皆就地安營看護車上的卷宗等物。
幾人在村口附近尋了一家院落稍大的人家,本來魏廣有意上前敲門,卻被許楚擋住了,她笑道:“魏大哥一身稟然冷氣,怕是得讓老鄉擔心,不若我去。”
畢竟許楚自小在村中長大,比之蕭清朗跟魏廣,更知道莊稼戶裡擔心什麼害怕什麼,言語之間也更容易溝通一些。
她上前敲門,片刻之後就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誰啊?”
“大嫂,我們是從京城路過的,因着走錯了路,誤入村中,現在天色又黑了,所以想要借宿一夜。”
聽許楚說的清楚,那女子也不爲難了,上前開門。還沒等她問清楚呢,就見自院中跑出來一個雪白可愛胖嘟嘟,扎着個丸子頭的女孩,見到許楚幾個,她歪歪頭奶聲奶氣道:“娘,這位姐姐好像畫裡的仙女姐姐......”
那女子聞言,不禁仔細打量了許楚兩眼,接着眼底閃過驚喜,只是一瞬之間並未讓人察覺。她並不再多問,只管熱切的招呼着幾人進門,又衝着屋裡喊道:“爹孃,有兩位公子跟一位小姐借宿呢。”
村裡人樸實單純,見到穿着乾淨好看的許楚時候,已經是不敢怠慢,等瞧清楚隨後跟進來的蕭清朗之時,更是小心翼翼起來,緊張的連連讓人莫要嫌棄。
“咱們這窮鄉僻壤的也沒什麼好物件,就點家常小菜,幾位可千萬別嫌棄。”說話的就是女子口中的爹何老漢。
“老伯別忙活了,我們幾個打擾一夜,已經有些過意不去了,怎還好意思挑剔飯食?”沒等蕭清朗開口,許楚就率先應道。
恰這個時候,何大娘也端着熱騰騰的麪湯過來了,她笑着道:“什麼過意的去過意不去的啊,咱們鄉下人不講究那些,既然來了就是緣分,說那些客氣話可就框外了。”
兩位老人都是厚道的,就連那胖嘟嘟的女娃都是個可人兒,粘着許楚說了好些個悄悄話。聽的許楚心都軟了很多,雖然大多都是孩童之間的童言童語。
山間野味,曬乾的蘑菇木耳湯,還有簡單但火候極好的苞米麪餅子,縱然賣相不好,可卻讓許楚趕到了一股子親切。
自從離家之後,她多跟着蕭清朗這位王爺用膳,不論是府上廚娘的手藝還是饕餮樓所用的精緻美味,多是工序複雜,山珍海味無可挑剔。然而偏偏卻少了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息。
雖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架不住許楚對吃食並不挑剔。無論是辣湯臊子面亦或是骨湯餛飩,都能讓自己心滿意足。
而今兒又吃到粗麪餅子,可不就讓她胃口大開?連着那簡單的放了辣子的菌菇湯,都引得她多喝了一碗。
蕭清朗就沒那麼好的胃口了,他雖然不算挑剔,可在膳食上向來極爲注意。就算在王府中,由皇上賜下的御廚掌勺,他也不過只吃個七分飽罷了。更何況,手上的餅子當真有些......乾澀難嚥。
他簡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碗筷,只看着許楚一臉滿足的小口吃着餅子,想起她破了錢家少夫人暴斃案後,自己曾找到她家中那晚。當時,她似乎也是塞了一塊熱騰騰的餅子到自個手裡?
思及此處,他不由會心一笑,再看向許楚時候,眼中就更多了一些柔情跟暖意。
待許楚幾人吃飽喝足之後,何大娘才利落的收拾了碗筷,就連許楚要幫忙都被她伸手攔下了。而何家媳婦,這會兒也抱了睡的迷迷糊糊的女娃去裡屋歇着了。
“我要姐姐陪我睡。”女娃睡眼朦朧,憨態可掬的揉揉眼委屈的看着自個孃親。
何家媳婦見自家閨女還沒精神,連忙小聲哄着,又拍着她的後背讓她入睡。待到閨女睡熟之後,她才小心放下,之後從炕櫃裡面取了一個油紙包出來,層層打開後,就見裡面赫然是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畫紙。
她極爲珍重的在炕桌上鋪開,卻見畫像之上,匆忙幾筆勾勒出的,就是許楚的面容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