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段戲文說完,衆人叫好。而邊上李捕頭也跟着意猶未盡道:“說起來,當年咱們縣上也有過一個名家百戲團的班子。聽說還跟劉家有什麼親呢,當年可是也熱鬧非凡。”
“百戲團?”
許是之前在章氏閨房中發現過百戲團的物件,所以許楚對此消息還挺在意的。
李捕頭見許楚疑惑的看過來,趕緊開口說道:“要不是今兒聽戲,我都差點忘了呢。要說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那百戲團最開始有了名氣還是因着給劉家興她娘送嫁的排場。那熱鬧村裡百十來年沒出現過了,所以現在還有不少人說道呢。”
“雜戲班?劉家興孃家尋來的?”許楚皺眉疑惑道。
她在村裡生活了多年,哪怕是里正家娶媳婦,也不曾見過請雜戲班的排場,最多就是多幾掛鞭炮還有席面上豐盛一些罷了。要是劉家或是劉家興外祖家請的起雜戲班,想必家底當要比她想象的更豐厚。
“那班子好像就是劉家興他姥爺家起的,後來出名之後就改成了百戲團。只可惜他姥爺這當家人沒了,往下傳了兩輩兒就改了旗號。”李捕快見蕭清朗跟許楚若有所思,接着說道,“聽說劉家興小時候還跟着去學了幾天藝呢。”
許楚跟蕭清朗聞言俱是眉頭舒展,如此便是對上了,那些物件該是劉家興所送。
“李捕頭可知劉家興當年學的是什麼?”
“哎呀,那我到時不清楚了,不過他姥爺作爲臺柱子是有個口技的絕技,咱們縣裡那是獨一家的。”正是因着獨樹一幟,才能在縣城站穩了腳跟,可惜後來的人沒能學會,白瞎了老頭那點本事了。
“口技!”許楚臉色一變,赫然起身連身前的糕點跟茶盞倒了也未在意。
“是......是......”李捕頭不知爲何一向沉穩的許楚突然動作,只能看着她愣愣點頭。
也虧得蕭清朗反應迅速,他轉頭對魏廣吩咐道:“通知黃大山重新開堂審案。”
魏廣見自家王爺神情不似作假,忙拱手應是,而後匆匆離開。當然,他輕易離開並非輕視刺客,而是心知府中暗衛盡在四周,而魏延那小子所在的地方定然瞬息就能到王爺身邊。
對於蕭清朗的吩咐,李捕頭還有些茫然,可也意識到了怕自家大人斷錯了案,他也不敢猶豫趕忙問道:“公子,許姑娘,不知需要我做些什麼?”
“勞煩李捕頭幫我去尋一個人......”許楚嚴肅道。
當排除一切可能,那真相就只剩下那個最不可能的可能了。等李捕頭詢問清楚匆匆離開之後,她才頹然的坐下長嘆一聲。
一個時辰之後,也就是申時過半,縣衙二道門前再次擁擠了一羣人。而這一次,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卻是下跪之人除了於富貴,又多了一個貌似蒼老樸實的婆子。
隨着威武聲響起,黃縣令跟許楚也入了大堂。此時,面對外面的喧囂,黃縣令心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想到剛剛滿腹得意的寫了摺子剛要上報,突然被人阻攔下來,還言說他抓錯了人,他就高興不起來。
之前的得意勁兒跟精神勁兒,此時當然無從,好在沒捅大婁子。他沉着臉看向堂下,猛地一拍驚堂木道:“肅靜。”
外面交頭接耳的百姓瞬間沉靜下來,不過那一個個眼神裡還滿滿的都是議論。同一個案子,大老爺斷案之後沒一會兒就自個翻案,這事兒就是戲本子裡估計都不敢寫。
許楚看了一眼神情頹廢的於富貴,又瞧了瞧一直恭恭敬敬跪着的張媽,嘆口氣上前一步說道:“於老闆,你且仔細看看身邊的老嫗,可覺得她眼熟?”
於富貴聞言,機械的瞟了一眼張媽,“於家的婆子,倒是時常見到。”
“若我說她是劉家興的孃親呢?”
於富貴茫然的看了一眼許楚,又看了一眼張媽,好似根本沒聽懂一般。等仔細瞧了許久之後,整個人頓生冷汗,駭然之意騰然升起。
反倒是張媽,在許楚的突然開口之後,眼底閃過一抹慌亂,她壓下心底的惶恐道:“姑娘再說什麼,奴婢不知道......”
“我說你此番回來是爲了報復,爲了你氣急攻心而死的丈夫報復於富貴跟章氏。”她頓了頓,語氣堅定不容置疑道,“我曾查過劉家興爹孃的去向,是去往了江浙一帶,而後你賣身爲奴,隨着主家去了湖南。或者我該說,你正是爲了那主家將去湖南才突然賣身的......”
“章秀才曾說,當年劉家興身上體無完膚,我想那並非普通的傷口吧,而是毒瘡......”而毒瘡類似梅毒形狀,也正是如此,章秀才當年寧可被人指責嫌貧愛富也要退婚。或許他剛開始的確是因着女兒與人暗結珠胎之事惱怒,可後來對劉家興的態度大抵是因着此病而徹底轉變。
否則的話,他們兩家知根知底好商好量的趕緊辦了倆人婚事,縱然受人詬病也不至於讓劉家家破人亡。章秀才雖然迂腐,卻並非爲了名聲而喪心病狂之人,端看他在章氏出事之後的做法就能窺探出來。
“你也不用急着喊冤,晌午時候我見你時,你剛從莊子上看望兒子回來,衣裳尚且還是嶄新的,唯有袖口處蹭了許多灰燼。若是沒猜錯,在回於家之前,你曾去過錦銀坊且將柴火丟在熔爐一旁。”許楚並未在意旁人心中的疑雲,只冷盯着張媽說道,“錦銀坊之地,柴禾管制嚴格,我想那柴禾該是你用包袱之類的東西打莊子上帶回的吧!”
“大人這話冤枉死奴婢了,奴婢何曾那麼做過,又爲何那麼做啊。”張媽愕然一瞬,連連搖頭否認。
“當然是因爲那參雜在你送給章氏茶葉中的鬼參了。雖說我不知那東西的來歷,卻清楚憑你的身份想要得到那東西難如上天。唯有一種可能,就是你曾承諾過一個能得到它的人爲他所用......”說起來,那幕後之人也當真狡猾,就算在於富貴身邊放棋子也如此巧妙。
放置一個與於富貴有仇怨之人,且還跟自己毫無牽連......
“我想章氏之所以稍有變化,是因爲你跟她說,那茶葉是劉家興所送,我說的可對?”許楚淡淡看了她一眼,也不知該憐憫她還是該嘆息。說到底,她也好,於富貴也罷,甚至八年前乃至當下章氏的案子,大抵都是幕後之人的手筆。
而唯一讓那人沒有料到的是,那枚突兀的出現在章氏口中能以假亂真的銅板。
“奴婢不知你在說什麼,難不成大人是爲給於老爺脫罪,生生想將罪名強加在奴婢頭上?”張媽渾身顫抖卻不知是因爲不安還是因爲仇恨。
她說的話,自然引得許多人的共鳴。大抵百姓中許多人都堅信官字兩張口,少不得懷疑黃縣令跟許楚是收了於富貴的好處,想要爲他脫案。
大堂之外一片此起彼伏的議論聲,甚至早有看不中女子上堂的人也冷嘲熱諷起來。當然也有許多對許楚突然指證個粗使下人是兇手而覺得莫名其妙,一時之間嘈雜聲不絕於耳。
許楚吐了一口濁氣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宗宗的說。”
“八年前劉家興不過是受到重創假死,然而劉家老爹卻是因着一系列的打擊鬱鬱而終。當時你心懷怨恨,又擔心兒子生死,只能匆忙帶了兒子南下江浙一帶,爲的就是那邊盛產的硃砂......也就是能醫治毒瘡的水銀膏。”
隨着許楚開口,衆人的視線再次落到了張媽身上。有些年紀大的或是大石村出來的人,也開始認真打量起那個衣裳整齊的婆子了。
“你雙手紅腫乾燥,怕也是長期接觸水銀膏所導致的。”水銀膏主治毒瘡風毒等症,而健康人長期接觸難免會慢性中毒。
“且那茶葉也是你有預謀的送到章氏手中的,”許楚緩緩說道,“當初你跟劉家興也就是如今的張元橫二人在於家做下人,後來於老爺跟於管家見張元橫欲對小翠無禮,加上面貌醜陋,所以將人趕到了鄉下莊子上。若是我沒說錯,當時張元橫突然不顧尊卑闖入正院,就是知道了你的心思,想將茶葉取回!”
“是,奴婢的兒子生來醜陋,可那又如何?”張媽並不看許楚暗沉的眸子,“無論大人如何打算,無憑無證的也休要冤枉了奴婢。”
“憑證自然是有的,既然要審案,我自然會有真憑實據。只是此前,你是否該聽我說完?”
“後來你常去看望章氏,無論章氏有沒有認出你來,又或者你同她如何解釋的,總歸她是信了你。案發當日,小翠跟章氏先後飲過你送去的茶,後來小翠昏昏欲睡回房休息,只留下章氏在房間。等她醒過來時候,說是聽到了爭執聲跟花瓶破裂的聲響,可等趕過去時候卻沒看到人影,就只見到前去給章氏行禮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