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內殿,原就只是敷衍的趙元項出了門自然就不會認賬了,他停了下來,不鹹不淡地道:“別以爲自己討了母后的歡心,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許嘉嵐雖說魯莽膚淺,卻也比你強上很多。”
“殿下這番話若是讓家姐聽見了,她一定很高興。”許嘉彤沒放在心上,若是他一點反應沒有,反而太奇怪了。
趙元項忽然欺身上前,聲音微怒道:“本王沒想過娶她,你們許家的人還不配。不過她畢竟是幫本王做過事的,大狗還要看主人,你動了她,本王不會這麼輕易就算了。”
“原來項王殿下跟她真的是一路人,你們要害人,要做什麼手腳,卻不許別人反抗了,非要像個木頭人一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纔是對的。”許嘉彤只覺得他們這種想法簡直不知所謂,嗤笑了一聲。
趙元項臉色很難看,冷哼了一聲,留下一個“你等着”的表情,轉身離去。
泰公公一直遠遠地跟着他們,看見趙元項先一步離開,才追了上來。他看看許嘉彤,看看趙元項的背影,搖了搖頭。
“王后娘娘有兩位王子,不知道另外一位,是不是也是這副脾性?”許嘉彤問道。
泰公公訕笑道:“半點不像,盛王殿下從小不在娘娘身邊,自然和項王殿下相處甚少。娘娘心裡也有留着遺憾,四姑娘若是有機會,能勸勸項王殿下就好了。”
“我與家姐也是這般情狀,怕是無能爲力了。”許嘉彤纔不打算攙和進去。
泰公公很是擔心趙元項,怕他衝動之下,惹出亂子來,尤其是在趙鈺面前。他跟着許嘉彤走了一段,越來越不放心,
“公公不必陪着我,告訴我怎麼走就是了。我不會亂走的,找不到就找宮女問問,一定不會誤了時辰。”許嘉彤有另一件事要辦,也想把他支開。
“這……”泰公公猶豫了一下,想了想,許嘉彤是一個會亂來的人,又剛剛纔得了吳王后的喜愛,瘋了纔會自毀前途,“宮宴是在御花園的昭蘭臺,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到了第四個巷口往東邊拐,再直走一段兒,第三個巷口往南邊兒去,一直走,就能看到了。若是找不到,這個時候了,有不少人往那邊送東西了,你朝着人多的方向走,或是拉住一個問問,想必是不會出錯了。”
“公公放心,我認路的本事很好。您有事就趕緊去忙吧。”許嘉彤朝着趙元項背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顯然不是往御花園那邊去了。
泰公公一脫身,就去追趙元項了。許嘉彤先按着他說的走了一段,她走得很慢,看起來是頭一次走這宮道,甚至生疏,可她心裡所想卻不是這般。
宮裡的圖曹氏早已給了她,爲的不是別的,而是那兩口井中的井水。曹氏被那井水說得很是玄妙,她終於入得宮來,萬一真的入不得宮門,眼下就是唯一的機會。她雖然不能帶出去很多,可是她衣裙下藏着的兩隻瓶子可以帶出去一些。
那是瓷質的兩隻瓶子,她用棉布把兩隻都方別包住了,又放在一起裹了一層才裝進隨身的袋子裡。裝出來的水,大概可以夠她調製兩次染料,只夠染一件衣裳。
可是那碧色她是見過的,曹氏有一方帕子就是用那井水調製的染料染制而成,那碧色甚是獨特,她在錦繡坊中多年也從未見過。雖然只夠染一件衣裳,可這已經不少了。
許嘉彤憑着記憶認清了方向,在前面一個宮巷口一閃身,順着一條蕭索的宮巷走了進去,這是通往冷宮的路。
據說這裡除了灑掃的老太監,本就很少人有人經過,這日是吳王后壽辰,這裡的人估麼着也被調過去,此時的宮道上除了許嘉彤,竟是空無一人。
走了一段,應該就是這兒了,許嘉彤四處看了看,果然是冷宮,看着牆上剝落的紅漆,還有陳舊有些爆裂的木門,想是這麼多年都沒有修葺過,竟與曹氏描述的近乎一模一樣。
“就是這兒了。”許嘉彤認準了地方,先在門上輕敲了兩下,沒有人迴應,附耳上去也聽不到聲音,這纔去推門。
這裡是給冷宮汲水洗衣的地方,曹氏說冷宮那些廢妃宮人的衣物一年也就清洗一兩回,這裡並不常有人來,這時候也正是如此。
不過許嘉彤還是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果然一共有四口井,她分別在東西兩口井裡打了水上來,裝在她那兩隻寶貝瓶子裡。再把瓶子重新包裹好,綁裙子下面,跟右腿綁在了一起,正想着這樣走路就不會有聲音了,就要站起身,忽然……
……有人,很近,近在咫尺……正在往她脖子上吹氣。
許嘉彤一下子整個人都僵住了,那氣息很是溫熱,好像還有幾絲頭髮似的東西觸到了她的脖頸間。
是個宮女?可是看到陌生人進來,不是應該立刻出聲呼喝麼?
許嘉彤趁着她沒有進一步的舉動,猛的向前衝出幾步,再猛地轉過身。
一個大概四五十歲的女人蓬頭垢面地站在那兒,正笑着看着她,只是那笑很古怪,並非別有用心,而是近乎瘋癲。
不過也看得出這女人理智尚存,還不至於傷人,甚至……許嘉彤眼尖地看見水井的另一邊有一隻大木盆,裡面放着滿滿一盆顏色陳舊、布料單薄的衣衫,都是溼答答的,顯然剛剛洗過。
木門方纔她掩上了,此時卻是開着的,顯然這個女人放在不在院子裡,大概是出去了一下,剛剛纔進來。
“我是王后娘娘的客人,入宮爲她賀壽,方纔有些口渴,進來喝口井水潤潤喉嚨。”許嘉彤也知道自己是在牽強附會,可是這個女人的神情舉止異於常人,也許不會識破她話裡的破綻。
那女人歪着頭看了看她,傻傻地笑了一下,頭依然沒有正過來:“臣妾桐雨,洗衣服,他們讓我洗衣服。”
“你是王上的妃子?誰讓你洗衣服?”許嘉彤皺眉。
也許是個失寵被廢的妃子,身體還算強健,又尚存理智,就被人支使了洗衣裳了。
桐雨想也沒想,脖子又換到另一邊歪着:“他們說臣妾還能動彈,就讓臣妾洗衣裳。你是宮女麼?你來了正好,還有五件沒有洗……”說着她伸手指向幹着的那堆“破布”。
許嘉彤狐疑地走過去,用腳踢了兩下,果然是五件,於是她有些詫異地看着桐雨。
“你看見我做什麼了麼?”許嘉彤問道。
“你喝水,有瓶子。”桐雨的目光忽然變得飄忽,忽然她驚惶起來,全身顫抖,“井水可以喝,真的可以喝,陳妃娘娘,水是乾淨的,可以喝……”
“是啊,可以喝,你不要怕。”許嘉彤知道桐雨是想起了過去的什麼事,她好奇心不重,看她不再一味地纏着自己,就慢慢地向門口退去。
正在許嘉彤要轉身的時候,桐雨忽然追了過去,她身子其實不好,走路都有點晃,可她這一抓卻特別迅捷有力,一把就將許嘉彤抓了回來。
“你不喝?你跟我一樣,都是廢妃,一輩子出不了冷宮,你還有什麼架子可擺?我讓你擺架子,你喝,你給我喝。”桐雨抓着許嘉彤就往井邊上撞。
許嘉彤一早防着她,被抓住的那一剎那,她確實沒的掙脫,可是下一刻都就穩住了步子,把桐雨往一邊兒頂。
換了別人,恐怕未必有用,可是面對瘦弱的桐雨,許嘉彤沒用多大力氣,就掙脫出去,反倒是桐雨被地上的衣裳絆倒在地。
“我不是陳妃娘娘,你認錯人了。”許嘉彤鬆了口氣,陳妃若與桐雨一樣,這就是兩個失寵廢妃之間的恩怨。
冷宮這麼破爛,衣裳破舊的補丁摞補丁,到了這般田地,居然還在爭鬥,想想就頭疼。
“是麼?我認錯人了?”桐雨揉揉額角,瞪着眼睛四處轉圈,像是在找什麼,“陳妃娘娘,你是嫌水冷麼?沒有火,沒有熱水,你就將就着喝。你不喝?不喝也沒有,沒有……”
“你別亂來,我不是什麼陳妃,你別過來。”桐雨到處亂撞,許嘉彤急急後退。
桐雨怒道:“你不就是生了一個孩子麼?一個野種,有什麼了不起的,冷宮裡生的,掐死算了,反正早晚都得死。”
許嘉彤眼看着就要賣出的腳又收了回來,這個桐雨難道之前也會這樣亂嚷嚷的麼?這樣的話,恐怕活不到今時今日。
難道是因爲自己?許嘉彤一下子更加機警起來,走了回去,輕聲問道:“你覺得我長得像陳妃娘娘?”但願不是……
“不,不像。”桐雨搖頭,忽然又怒道,“你身上的味道跟她一樣。”
味道?許嘉彤仔仔細細地聞了下自己身上,她素來不用薰香,這會兒只有中衣的袖口上有少許染料的味道,是宮門賭局上作畫時沾上的……沒什麼特別的,不,是用戴元冠給的那罐脂膏調製的。
“桐雨,你不要急,你仔細想想,陳飛娘娘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生了之後去哪兒了?”許嘉彤哄着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