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彤只覺得背後一陣陣的陰風吹過,在這偌大的宮室裡,只有她和吳王后兩個人,可是卻好似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此時已是春日,寢殿的窗被打開了,不知怎麼的,到了這個時辰還沒有關。風一吹入,幔帳漂浮,一陣陣風聲入耳,懷中彷彿被種種莫名的東西充斥。
這鳳凰宮是在前朝一座行宮之上修建的,不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這裡住過多少人,見得光的,見不得光的。
也許有生命在這裡降生,也許有生命在此逝去,一切已很難考究,可是許嘉彤就是能從這無名的感傷中領悟到什麼。
不過此刻的吳王后已經不再年輕的美目中有淚花閃動,許嘉彤顯然明白,她所領悟的東西和吳王后所領悟的應該是截然不同的,不然她們怎會有如此不同的反應。
“娘娘,這裡在前朝是不是哪位娘娘住的?或者前朝的皇后娘娘住過?還是有哪位傳奇的女官?”許嘉彤很是後悔,她對中原王朝尤其是前朝的事所知甚少,此刻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吳王后。
吳王后搖搖頭,指了指遠處角落裡的小搖籃,上面罩着輕紗:“元項就是生在那兒的,還有……你就不覺得那兒……看着那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麼?”
她能有什麼特別的感覺?許嘉彤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從前聽說過一種病,會在沒有人的時候發作,白日裡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妥的,難不成吳王后正是害了這種病?
“是挺好的,木工很好,不愧是宮裡的東西。娘娘,項王殿下用過的東西,自然不會錯。”許嘉彤忽然想到,趙元慎不知道是不是也出生在這裡,不過也說不準,那會兒好像剛剛遷入鳳凰宮不久。
“是啊,不會錯,只是可惜了有些人,一輩子有諸多的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好在她如今一切都好,本宮也會好好補償她。”吳王后笑了笑,神情恢復了一些,“嘉彤,你還記得你的母親杜氏麼?”
“臣女的母親在生下臣女之後身子就不好,那時臣女已被送到祖母曹太夫人身邊撫養,並不曾見過母親。”許嘉彤感慨地道,也許吳王后的失態只是因爲看着她,想起了曾經一起相伴相扶的閨中姐妹杜氏。
“她是個苦命的人,若是有個兒子,也許後半輩子就不是這樣了。”吳王后道。
“娘娘,臣女聽父親說,他曾經有過一個嫡子的……”許嘉彤忽然想起這件事,心底裡重新燃起了好奇。
吳王后一驚,鳳眸中露出一抹利色:“定安侯說的?他說什麼了?”她語氣嚴厲,猛地一把抓住了許嘉彤的手腕。
許嘉彤嚇了一跳,不過還是儘量冷靜地道:“也算不得什麼,他說他曾經有過一個嫡子,別的沒有說。臣女就猜想,既然如今的嫡母林夫人沒有過兒子,那這個嫡子只可能是我的生母生的,或是沒生出來也有可能,總之是有過的吧。”
吳王后鬆了手,和緩地笑笑:“那時候在打仗,顛沛陸離,常有個磕磕碰碰的,也許是有過的吧。嘉彤,不說他們了,本宮是你生母的好姐妹,你就把本宮當成你的一個長輩,你說說,你想要什麼?你就要出嫁了,總有什麼需要的。”
“還沒有當面謝過娘娘的添妝,已經很貴重了,臣女很喜歡。”許嘉彤道。
“戴家看着平靜,內裡也不會簡單,聽說那戴元冠身子骨不好,不過本宮想勸你幾句。本宮是過來人,這男人麼,有些時候都是差不多的,關鍵還是有權有勢,這戴元冠身子骨不好……如果有那麼一天,你想把戴家拿捏在手心裡,本宮和項王殿下都會幫你。”吳王后道。
許嘉彤是什麼人,聽了這樣明顯的話哪裡會不明白,吳王后和趙元項是都打起戴家產業的主意了。她不會相信他們是真的爲她籌謀,她又怎會與虎謀皮。
“娘娘,臣女心無大志,只求到那一日能平安終老。戴家的富貴太大,臣女當不起。”許嘉彤淡淡地道。
吳王后卻搖搖頭:“你當得起,怎會當不起?就是這天下的富貴都給了你,你也當得起。等你富可敵國,成了大同最富有的女人,你要什麼樣的夫君沒有?你不用怕,一切由本宮做主。”
“娘娘,真的不用,臣女很知足。”許嘉彤笑了笑,就是不鬆口,她不是不動心,而是她要的東西一定要自己得到,她對搶別人的東西沒有興趣。
“你不該知足的,呵呵,你倒是知足了,有的人卻不知足。你看看趙元慎,不,叫他趙元慎都是擡舉了他,他就不知足,永遠不知足,他還想將整個大同天下玩弄於鼓掌之間。他配?他也配?”吳王后瘋狂地道。
吳王后張着兩隻手臂,在地上轉着圈,她的廣袖掃落了案上的東西,落在玉石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娘娘,您別這樣,盛王殿下也是您的親生兒子,您這是何苦。”許嘉彤嘆道。
她看着眼前這位偏心的母親,就好比她的父親許孝祖一樣,心裡只有一個女兒,而吳王后心裡只有趙元項這一個兒子。
“不一樣,這不一樣,你早晚會明白,眼下還不是時候。你要和項王府親厚起來,平日裡多走動,你不是喜歡和阿柔在一起麼?那就多去看看她,你答應本宮,好不好?”吳王后在她面前停下,直勾勾地看着她。
“娘娘放心,臣女會常去的。地上涼,您坐下歇歇。”許嘉彤扶着她到榻前坐下,這一切太過詭異,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
“嘉彤,天晚了,你留在宮裡行不行?定安侯府那邊,本宮差人去說。”吳王后笑盈盈地看着她,其實方纔泰公公已經差人過去了。
“這樣好麼?”許嘉彤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宮女衣裳。
若是就這麼呆在這兒,這兒可是深宮內院,萬一有人來了,或是趙鈺來了,她該怎麼辦。
“沒事沒事,你就睡在那兒,今晚不會有人來的。本宮跟你投緣,想讓你陪陪本宮。”吳王后伸手一指,那罩着幔帳的搖籃後面放了一張臥榻。
那臥榻很是精緻,上面的被褥一看就是用最好的絲緞做的,許嘉彤不用過去摸就知道,上面是沒有半個線頭的,一定平滑有如嬰孩的皮膚。
這麼精緻的臥榻竟是給她準備的,許嘉彤忽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她是真的驚到了,可是她沒有法子,真的沒有法子……
吳王后這樣的女人做事不會毫無目的,這當中一定有她不知曉的東西,或許她可以裝睡,然後暗中觀察吳王后究竟想做什麼。
許嘉彤已經開始回想自己爲曹氏守夜時聽到的入睡後平穩的呼吸聲,或許她可以裝睡,然後……
“這兒有他們給本宮準備的銀耳燕窩湯,你喝了再歇下。”吳王后指了指面前溫在小爐上的湯鉢。
“臣女不太習慣晚上喝東西。”許嘉彤不是不敢喝,是怕這裡面有毒。
“你喝吧?來,很好喝的。”吳王后不依不饒地說着,“你再不喝,可就是抗旨了。”
“好,我喝。”許嘉彤笑了笑,還是喝了。
應該不會是毒藥,這深宮內院的,隨便一個太監就能扼住她的喉嚨把她掐死,幹嗎還要吳王后這般勸着她喝。
這湯水一下肚,沒過一會兒,許嘉彤眼前的東西就開始晃動,面前炭火上那一點點青煙好像變得飄渺起來,到處都是。
王后寢宮,搖籃,銀耳燕窩湯,趙元慎……趙元項……還有許孝祖的嫡子,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哥哥?應該是哥哥吧,那時候杜氏的身子已經不行了,總不會是弟弟。
許嘉彤漸漸沒有了意識,她所能看到的只是夢境,無邊無際的夢境。
在夢裡,好像有一座城門,兩個高大的男子騎着馬在夜色中疾奔,他們手裡好像抱着什麼,在城門口相撞,然後她視線所能看到的方向變了,去了另一個方向。
在夢裡,她笑話自己,那樣小的一個襁褓,那樣小的嬰孩怎會有記憶?不可能的,不可能……又過了一會兒,她一點意識都沒有了。
許嘉彤昏睡了過去,吳王后卻是醒着的,她一步步地走到窗邊,將窗戶大開,讓月光照射進來,照亮了那搖籃上籠罩的月明紗。她又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了那臥榻旁邊,溫柔地笑着看着榻上酣眠的人兒。
那時候她還那麼小,她慌亂之中將她和那個孩子的襁褓對調,之後很長很長的日子沒有見過她……這一別,就是十六年。
這十六年,她忍着不去打探她的消息,待到再相逢,她知道她受了那麼多的苦,她恨,她氣,她要像那個人討回一切。
可是那個人又算得了什麼?他所做的一切又都算的了什麼?他們不是那螻蟻一般的存在能夠撼動的。
有朝一日,這個天下都是他們的,還有什麼是不能主宰的,等到那時,他們會擁有一切,他們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