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個大周天。倦意悄然襲上心頭。這是進入絕魔山脈以來,頭次有了睡意。沐晚睜開眼睛,看了看天色。
天邊一片黧黑。約摸還有半個時辰才天亮。
前面,張師叔跟陽師伯兩個都靜坐如山。
沐晚掩嘴打了個呵欠,從儲物袋裡取出一支清香,估算着時間,掐去一半兒,暗中運氣,指尖凝出一點豆大的火苗,點上清香。然後,她又取出一條薄錦被和一隻圓枕,在陣法的角落裡,右手二指捏着清香,合衣躺下。
頭剛挨着枕頭,她便陷入了無盡的黑甜之中。
當天邊現出第一縷亮光時,她也剛好被指尖的清香燙醒——當然,她現在的身體堅實度堪比法器,小小的一點香火根本就傷不着她,僅是起個提醒作用罷了。
沐晚翻身爬起,捏熄清香,整理被褥枕頭,重新收回儲物袋裡,又開始新的打坐。
小睡一場,精神大好。再加上,絕魔山脈也一樣,天亮之時,靈氣最爲濃郁,是以,這一個大周天耗時又減少了半刻鐘。
待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發現陣法已經被收了。而張師叔和陽師伯正在立在溪邊閒聊。
她取出辟穀丹服下,走過去,抱拳行禮:“陽師伯,早。師叔,早。”
兩人皆微微頜首,算是回禮。
陽師伯揹負着雙手,垂眸看着她,淡笑道:“小晚,今天我們預計要趕到山頂,你準備好了嗎?”
“是。弟子準備好了。”沐晚小小的心疼了一把還未有捂熱的上品丹——唉,修爲不夠,丹藥湊。不知道今天要耗費多少上品丹了!
張師伯點頭:“走吧。”話音剛落,張師叔便手執小銅鏡,搶先衝了出去。
這小子!看來是步法大有長進了!張師伯呵呵一笑,縱身追了上去。
須臾,兩人飛掠出十餘丈。
沐晚哪裡還敢磨蹭,全力催動“逍遙八步”,狂追不捨。
張師叔是成心顯擺,而陽師伯則有心考校,是以,他們倆,一個是築基五層,一個是築基十層,在前面你追我趕,跑得飛快。
這下,可苦了沐晚!全力以赴的結果是,不到一刻鐘,她體內的靈氣便耗了個精光。半個時辰之後,神識也消耗到警戒狀態。
於是,某人被累成狗的同時,不得不將上品丹當糖豆吃。
還好,剛過正午,陽師伯便喊停了兩人之間的比賽。
“不錯。小逸,你現在的步法不比我這個單靈根當年差。”他拍着張師叔的肩膀,甚是愉悅的說道,“這一趟歷練,你所獲甚豐。”
張師叔嘿嘿一笑,甩了一把熱汗,轉身回望。
十幾息過後,小路的拐彎處,沐晚大汗淋淋的跑了過來。
“撲哧,撲哧——”她喘得厲害。隔着二十幾丈遠,就能聽到她那破風箱般的呼吸聲。
陽師伯禁不住讚道:“小丫頭,真心不錯。”
先前,聽師弟講述剛開始時,小丫頭是如何死扛着,在後面緊跟不捨的情形,他還開玩笑的插了一句:“太誇張了吧,明明是個粉團似的奶娃娃,硬被你說成了小狼崽。”
然而,現在,他信了。
“保持住這股子心氣勁兒,指不定還真能成爲劍修呢。”
張師叔聞言,大喜,正要發問確定一下,他家大師兄已經袍袖一甩,轉身飄然而去,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哈,八字寫成了一撇!
衝沐晚做了一個“跟上”的手勢,他樂悠悠的追了上去。
沐晚……腦袋又象被針扎一般的疼了起來!她趕緊吞下一粒上品回神丹。
第二座山比第一座山起碼高了百來丈。他們卻只用了大半天的時間便爬上了山頂。
到了休息點,沐晚累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可是,三人之中,就她輩份最小。咬了咬牙根,她強打着精神給張師叔張羅陣石。
第二座山的山頂是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地,中間零星的開着一些各色的野花。都是同一個品種,每一朵有酒盅那麼大,不多不少,剛好是八瓣花瓣。這會兒,太陽偏西。它們卻象剛睡醒一般,在落日的餘暉裡,陸續的競相綻放,隨着山風,枝葉輕搖,翩然起舞。
美則美矣……就是草地裡石頭稀少。沐晚好不容易纔湊齊十塊拳頭大小的石塊,給張師叔送過去。
待佈陣完畢,陽師伯看到她跟個泥猴一樣,狼狽不堪,忍不住問道:“小晚,你還沒學過去塵術吧?”昨晚練了一晚,他隱約捕捉到了突破的機緣。從小丫頭那兒得了這莫大的好處,他有心還她一個因果。
沐晚搖頭。
“唔,這裡沒有水源。我傳你去塵術。”說罷,陽師伯右手輕擡,一道紅光嗖的鑽進了她的眉心。
剎那間,沐晚感覺到腦海裡多了一道法訣。她飛快的凝神細看,正是去塵術。
“弟子謝過師伯。”
陽師伯擺擺手,呵呵笑道:“這道法術是我傳給你師叔的。法不輕傳,是以,如果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他不能擅自傳給你。今後,你也一樣哦。”
沐晚微愣。這是……解釋!
張師叔則在一旁滿臉嫌棄的催促道:“還愣着做甚?找個地方,趕緊練習去呀!髒死了!”
“是。”沐晚飛快的行了一禮,跑到了休息點的另一邊。
她老早就注意到張師叔有這一類保持清潔的法術了,但師叔一直沒有要傳給她的意向。是以,她想其中肯定有原因。果然如此。
不過,貌似在人情世故方面,陽師伯要甩師叔好幾條大街哦。
甩了甩頭,熄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她服下一粒上品養靈丹,待靈力回滿之後,才照着法訣開始練習“去塵術”。
這是一個火系小法術。右手依葫蘆畫瓢的捏了道法訣,指着自己的道袍,心念一動,她輕喝道:“去!”
唔,身上的衣袍立馬就光鮮亮麗,跟新的一樣。雖說她現在洗衣服的技術大大提高,但洗出來的衣服哪有這般乾淨!
衣服是乾淨了。身上還髒着呢。於是,她如法炮製,接連往身上扔了三個去塵術。就這樣,她好象剛梳洗過一樣,纖塵不染,乾乾爽爽的。
倒是挺方便的。只是,一點放鬆的感覺都沒有。條件許可的話,姐還是喜歡泡澡。
接下來的日子,她的日常又變回了最初的狀態——白天趕路,晚上修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陽師伯加入的緣故,這一路上,除了偶爾碰到過往的修士,再沒有出過“月娘”一類的妖蛾子。就連那位揹負銀色巨斧的金丹前輩也沒有再露過面。
張師叔也就金丹前輩的事跟陽師伯討論過。結果,陽師伯否定了他的猜測——其一,清玉師叔交割了任務後,連洞府都沒有回,便直接拜訪師尊,親自解釋緣由;其二,清玉師叔回去後,當天就宣佈閉關了;還有就是,如果清玉師叔有暗中請人護送的話,肯定會告訴師尊的。那樣,師尊也不會派他這個大弟子過來了。
“應該是巧合吧。”陽師伯如是說。
如此過了半個來月,三人登上了最後一座山峰的山頂。
原來山脈的另一邊也是山!只不過那些都是低矮的小山包。一眼望不到頭,高低起伏,連綿不斷。千里無人煙。
沐晚仰起頭問道:“師叔,這便是修真界嗎?好多的山包包。”
張師叔點頭:“這裡叫千里荒丘,是如意城的轄區。”
陽師伯走了過來,說道:“小逸,如意城裡有宗門的駐點,進城之後,我們先去駐點裡休整兩天,再接着趕路也不遲。”
張師叔搖了搖頭:“清玉師叔有約法三章。這一路上,我和小晚要麼借宿人家或道觀,要麼就是露營。”
“這樣啊。”陽師伯不由眉尖輕皺,“如意城裡沒有道觀。城裡龍蛇雜處,複雜得很,不好借宿。且城裡實行宵禁,天黑之後,任何人禁止外出。所以,我們只能在城外尋地方宿營。這樣的話,明天我們倒不需急着在天黑之前進城。”
也只能如此。張師叔點頭贊成。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第二天下午,他們三個剛走出絕魔山脈,事情陡然生變!
那一剎那,沐晚只覺得濃郁的靈氣當面撲來。與此同時,身上象是猛然卸下了千斤的重擔,先是全身的骨頭從頭到腳,“噼裡啪啦”的挨個兒響個遍,緊接着,丹田裡也“啪”的發出一聲脆響。煉氣三層的禁錮應聲碎成了渣渣。一股澎湃的精純靈氣噴然而出。
老天,這是……進級了!
進級來得如此猛烈,以至於,她只是“啊”的大叫一聲,便不得不就地打坐,趕緊催動《四象五行訣》煉氣四層的功法。
陽師伯甚是意外。然而,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站在他右側的師弟也喜道:“我也進級了!”說着,他一邊撩起前袍坐下,一邊飛快的解釋道,“大師兄,我突破在即。請大師兄幫我護法。”
混蛋,這裡是突破的地兒嗎?你們好歹也堅持到前面的休息點哈。陽師伯撫額。說時遲,那時快,他耳朵一動,敏銳的聽到自己的丹田裡也發出一道極其輕微的破裂聲。
難道……他難以置信的斂神內視——無量天尊,築基十層的禁錮竟然裂開了一道半指長的細縫兒!
如果不是追求圓滿結丹,他十年前就已經是金丹真人了。十年來,他苦修不已。然而,自一年前起,好象進入了瓶頸狀態,無論他怎麼努力,修爲象是被焊住了一般,不得寸進。他也曾下山遊歷,尋找過機緣。結果,在外頭閒逛不到半年,反而沒來由的變得心情更加焦躁不安。沒辦法,他只得打道回府,繼續苦修。師尊見狀,派了他這一趟差事,說是調劑調劑。不想,他卻意外的尋到了突破的機緣——半個月來,他體內增加的那一絲靈氣好比是最後一根稻草,終於壓倒了他丹田裡築基十層的修爲禁錮。
好在凝結金丹非一時之功。眼下,禁錮才裂開一道小縫兒,離真正的突破之時,少則半年,多則一兩年。不然,這回他們仨鐵定是玩大發了。
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腔的激動之情,他選了個地兒坐下,靜靜的替二人護法。
築基期修士的突破不比煉氣期,是以,他估計着,沐晚最多是三個時辰就能突破。而張逸塵大約要到後半夜去了。所以,爲了安全起見,他取出一套小無相陣佈下。
小無相陣是集攻、防於一體的高級陣。全套陣法由三個陣盤、三十二面陣旗組成。這已經是築基期的修士能使用的最強攻防陣法。如果不是陣法師,就是金丹大圓滿的修士沒有個三兩時辰,也不能強行破陣。
結果又出乎他的意料。
他足足等了三個時辰,沐晚仍然還在突破!
怎麼可能!難道小丫頭碰到麻煩了?他皺着眉頭,凝神細看。
小丫頭臉上汗流如注,頭上蒸氣騰昇,顯然正處於突破的緊要關頭。是以,他不敢貿然用神識查探,只能密切注視,靜觀其變。
等啊等……三更剛過,竟是張逸塵率先睜開了眼睛。
飛快的往身上砸了好幾個去塵術,把自己裡裡外外都收拾乾淨利落了,他迫不及待的看向沐晚,緊張的問道:“大師兄,小晚還沒有突破嗎?”
陽師伯的眉心皺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盯着那道被水蒸汽籠住的小小身影,憂心忡忡的說道:“她保持這個狀態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我擔心持續的高溫,會灼毀她的根基。”
這時,張師叔透過白色的水霧,也看到了那張漲得通紅的小臉,着急的問道:“那怎麼辦?”
“你瞭解她的功法嗎?”
張師叔老老實實的搖頭,心中大恨——又是功法的緣故!他之前雖然曾產生過好好過問一下小晚的功法的念頭,然而,後來由於他忙於分離靈氣,這事便不了了之。
陽師伯卻誤會了,揉着眉心說道:“清玉師叔賜下的功法錯不了。可能是小丫頭一時練岔了。我們都不熟悉她的功法,唯今之計,只能死等了。”
要真是清玉師叔賜下的功法就好了……張師叔雙手抱頭,追悔莫及,連成功進級築基六層的喜悅一掃而光。
要是小晚有個什麼閃失,他肯定不能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