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雲安宮寢宮。
唐無妄氣若游絲的躺在龍牀上,許小閒獨自一人安靜的坐在牀前,看着越來越虛弱的唐無妄心裡有些微漾。
無論如何這是自己這個身體真正的父親!
要說起來,這個父親這些年來一直在暗中尋找他,哪怕到了他就要死的時候,嘴裡依舊在念叨着他。
所以他是個無情的人麼?
他想要找到他的長子,也想要將在景國爲質子的四兒子給弄回來。
在親情上面,唐無妄做的並不絕情,反而還極爲有情。
但在國家的治理上,這位起於草莽的皇帝並沒有如前世歷史中那些開國皇帝那般英明神武。
他想要大辰好,他知道大辰的問題所在,他很想要做些什麼,卻又畏首畏尾,怕失去了這江山。
所以他並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但確實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哪怕是對造反的唐不懼,他終究沒有下那一道斬首的聖旨,而是說將唐不懼永遠圈禁。
另外就是昨兒個趁着清醒的時候,他當真讓嚴公公擬了一道聖旨,宣告自己和唐若曦的婚事在大辰十九年三月初一舉行。
這是他讓欽天監選擇的一個大美的日子,並沒有拘泥於他即將駕崩,子女需要爲他守孝三年的禮節的束縛。
當然,這道旨意並沒有發出去。
許小閒攔住了嚴公公,將這道旨意收了回去,唐無妄並不知道而已。
那道傳位的詔書他也立好了,交給了許小閒負責保管,但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在這封蓋有傳國玉璽的詔書上,他沒有落下繼位者的名字!
那裡留白,讓許小閒自己去填。
或許他很清楚而今之形勢,畢竟四皇子久居景國,不知其學識品性如何,對於大辰的繼位者,他這算是託付給了許小閒,甚至不在乎許小閒填上他自己的名字。
想着在涼浥縣和唐無妄初見的時候,他曾經就說過,他說你若是真有本事,能夠攻入長安又何妨。
他估計沒料到許小閒真攻入了長安,還一傢伙佔領了皇宮。
也不知道他覺得這是大辰之幸還是不幸。
但現在幸與不幸和他都沒啥關係了,他即將辭世,大辰之興衰他再也不用去牽掛去思考去糾結。
許小閒沉默許久,抓住了那隻伸出了被子的手,情緒極爲低落的說道:“你的棋下得真的很臭,卻偏偏要執棋……這下好了,將自己的命給下沒了。”
“你安心的走吧,這皇帝我向你保證我是不會當的,但、但我會輔佐新皇,將這大辰治理得繁榮富強,肯定比你在位的時候會好很多很多,可惜你看不見了……或者你在皇陵裡也是能看見的。”
“前年你來涼浥縣,見過了百花鎮,可惜你沒能看見春天的百花鎮,我跑來了長安也沒見着。那些嫁接過的桃樹杏樹,它們真能在一顆樹上開出三種花來,真的很美麗,我原本尋思着將百花鎮給圍起來收門票……那樣的景象想來是能引來遊人的。”
“原本想着明年春我能在百花鎮了,現在看來明年春我還是回不去,雲水別苑那地方不錯,或者我將那的樹給挖了,種上桃樹李樹杏樹啥的。”
“我這人真沒啥理想,就想着這輩子種種花溜溜鳥,能夠富足逍遙一輩子……怎麼活都是一輩子,死了之後皇帝也好貧民也罷,最終的歸屬都是那一杯黃土,無非就是你那一杯黃土更大一些更漂亮一些,但這玩意兒你又看不見,所以它毫無意義,所以,我想要活得輕鬆一些,愜意一些,不要像你一樣,到死了都還有那麼多放不下的心事。”
“我想你終究還是希望大辰能變得更好,我這人偏偏又有點心軟,看來我想要的那逍遙的日子是不容易過上了,哎……”
那隻手動了動,彷彿是聽見了許小閒的這席話,那隻手將許小閒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
他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睜開了一線眼睛,看向了許小閒,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繁之……大辰……交給你了!”
許小閒堅定的點了點頭,很認真的回了他一句:“你放心吧,大辰會安好,還會更加強大,就算是漠北三州,我也是會要回來的。”
唐無妄閉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了一滴淚來,“好,朕答應過你給你們主持婚禮的,朕……沒有做到……”
“皇上,你還有什麼遺願?”
沉默。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唐無妄又艱難的說道:“幫朕……找到……朕的長子……”
“好。”
唐無妄露出了一抹笑意,眼角的淚珠兒滑落了下來,他抓着許小閒的手漸漸的鬆開,許小閒心裡一緊,他俯過了身子,在唐無妄的耳邊低聲的喊了一個字:“爹!”
這個字似乎充滿了某種魔力,唐無妄本已消逝的生機在這一瞬間似乎又回來了。
他猛然睜開了眼睛,眼裡有驚詫有期待有難以言喻的欣喜。
他的手又抓緊了許小閒的手,嘴脣在蠕動,艱難的吐出了幾個字:“真……真的?看……看……”。
許小閒點了點頭,“我,真的就是你失散了十九年的那個兒子!”
他脫下了左腳的鞋襪,伸到了唐無妄的面前,“你看看,六根腳趾,錯不了吧,我沒有騙你。”
唐無妄的視線落在了許小閒的腳上,他的眼睛早已昏花,也不知道他究竟看沒看見,但他臉上的笑意卻如花一般綻放。
他將許小閒的手抓得更緊,那雙灰白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最後的一抹慈愛。
“我的兒……我的兒……許雲樓……這局棋、你、你終究是輸給我了!”
似乎是完成了最後的心願,唐無妄長長的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他眼裡的光芒漸漸消失,他閉上了眼,臉上的笑意卻在這剎那間永駐。
他的手從許小閒的手裡滑落,他心滿意足的走了。
大辰十八年冬月十九。
夜。
長安風寒料峭。
大辰皇帝唐無妄駕崩,臨終前,只有許小閒陪伴,他只要了許小閒陪伴。
是夜,皇宮裡喪鐘長鳴,許小閒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