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青煙,從加特林機關槍的槍口處嫋嫋升起。
放眼四顧,被染成一片殷紅的血地上,除去程立自己和那位夏夫人以外,再找不到第三名活人。
大獲全勝的程立,眉宇間並未呈現出多少喜悅欣然,反倒略顯不快。只因爲不管經歷過了多少次殺戮也罷,程立從來也不能在這種行爲當中,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樂趣。
他面色冷然,揮手一揚。斗篷“嘩啦啦~”應聲翻過來,蓋住了加特林機關槍。緊接着,突起的斗篷徐徐垂落,就彷彿那件武器,已經像冰雪一樣融化掉了。
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夏夫人完全發自本能地,就想開口問句爲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她忽然打個冷顫,然後便緊緊閉上嘴巴,把心裡的一點好奇,徹底掐滅掉。
活到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已經深深明白一個道理:行走江湖,假如想活得長久,就千萬別企圖事事都追根究底。因爲好奇心不但能殺貓,同樣也能殺人!
夏夫人的反應,都被程立看在眼裡。他微微點點頭,放棄了殺人滅口的念頭。只是森然道:“剛纔,妳看見了什麼?”
夏夫人又是一個激靈,如緞子般光滑的肌膚上,立即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小點點。她本能地拼命搖頭,結結巴巴否認道:“什、什麼都沒、沒看見。”
程立面無表情道:“沒看見最好。今天這裡的事,也最好不要再有外人知道。否則……”
並沒有說“否則的話,就如何如何”。因爲程立知道,讓對方自己去想象,絕對要比自己親口說出來效果更好。偏偏,女人的想象力,也從來都是很豐富的。
所以程立頓了頓,然後也不管夏夫人究竟是個什麼反應,徑自轉身,大步遠去。
一度停歇的風雪,再度刮起來了。不過片刻工夫,被鮮血染紅的雪地,又變得一片銀裝素裹。無論死人死馬的屍體,都連同連串腳印一樣,被深深掩埋起來,終於了無痕跡。就彷彿,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夏夫人這才鬆了口氣。隨即便感覺渾身發軟,一下子坐倒在雪地中,竟彷彿再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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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再大,總有停歇的時候。路再漫長,總有走完的時候。故此現在,程立就進入這座小鎮,並且在鎮上唯一的客棧裡坐下。
因爲風雪的緣故,客棧裡擠滿了旅客。其中很有不少跨刀帶劍的大漢,三五成羣地圍坐在桌邊,大聲高談闊論。看模樣,都是在江湖上混的。
程立對這些江湖人沒興趣。事實上,現在他最感興趣的,就只是擺在面前,這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大肉面。
作爲一名已經凝聚起足夠“劫力”,並且進行過一次覺醒的“劫者”來說,程立可以長時間不進飲食,並依然保持着充足的體能。
但程立畢竟還不是傳說裡的神仙,終究還是得吃東西的。所以現在,他開始吃麪。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得十分仔細。似乎這碗麪,已經是他平生所吃過的無上美味。又彷彿這碗麪,就是他生命中所能吃到的最後一樣食物。
如果有人看過荒野中的孤狼,那麼這人就會立刻發現。程立現在的樣子,恰好和荒野孤狼進食的模樣,完全相同。
在荒野中,食物絕不容易取得。一旦有機會吃東西,就必須充分咀嚼,以儘量吸收食物裡的營養。因爲誰也不知道,下一餐究竟幾時纔會有。
程立吃得仔細,但也吃得很快。片刻工夫,他已經吃光了這碗麪。他意猶未盡,又叫了一碗。但第二碗麪纔剛送上,客棧門簾一動,有人走進來了。
客棧大堂裡,原本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一片雜音。可是當這個人進來之後,四周忽然就變得安靜下來。
因爲那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長得很漂亮,衣着打扮也很華貴的女人。像這種窮鄉僻壤的小鎮,可能從鎮上有居民開始算起,也沒來過這樣的女人。所以客棧大堂裡一百個人之中,至少有九十九個都看得傻了眼。
程立剛好是第一百個人。他看了這個女人,只覺得麻煩。也覺得很無奈。
原以爲彼此分別之後,今後就人海茫茫,再也不相見。沒想到這才小半天不到,居然又和夏夫人在這裡相遇了。也真不知讓人說什麼好。
程立身上穿得破破爛爛的。又故意戴了頂斗笠,壓得低低的遮住了面容。所以他坐在大堂裡吃麪,並不特別顯眼。
夏夫人獨自駕車在雪地中奔波了半天,早已疲累不堪。一時之間,也認不出程立的身影。她只是徑自走到櫃檯旁邊,讓掌櫃的給收拾一間上房。
掌櫃的忙不迭連聲答應。正要出去張羅。忽然,從大門之外,隱隱傳來一下短促的馬匹悲嘶之聲。
其他人還沒什麼,但夏夫人聽了這聲悲嘶,卻登時面色大變。她豁然轉身,立刻看見門簾又是一動。兩道高瘦身影,如鬼魅般飄進了客棧大堂。
坐在角落裡的程立,一陣愕然,然後又是一陣好笑。因爲他並沒有看見人,只看見了黑白無常。
兩張長長的馬臉,同樣長得枯黃醜陋。目光也一樣的惡毒而銳利。左邊這個穿白衣,右邊那個穿黑衣。頭上戴着高高的帽子。帽子上分別有“一見發財”和“你也來了”幾個大字。穿黑衣的雙臂纏着鎖鏈,穿白衣的腰間別着一面令牌。
這樣的裝束打扮,這樣的身材相貌,不是傳說之中,專門勾魂索命的黑白無常,還能是什麼?更不用說,在他們手裡,還提着兩個血淋淋的馬頭。一看就知道,是剛剛纔砍下來的。
馬比人壯,馬脖子也要比人粗。能夠一刀砍下馬頭,就同樣也能砍掉人頭。這是很顯而易見的道理。
所以剎那間,客棧大堂內所有客人,都戰戰兢兢,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多喘半口。唯恐不小心鬧出點什麼動靜,便立刻惹禍上身。
衆目睽睽之下,黑白無常旁若無人,並肩走到夏夫人面前,隨手把血淋淋的兩顆馬頭丟在她腳下。卻一言不發。
夏夫人面色微現蒼白,轉過身來,正面面對着黑白無常,凝聲道:“兩位大俠,不知道有何見教?”
兩人同時陰惻惻怪笑三聲。三聲笑完,黑無常森然道:“聲東擊西,金蟬脫殼?夏家好算計。只可惜,最後還是撞到我們兄弟手裡來了。”
白無常陰惻惻接口道:“明人不說暗話。姓夏的娘兒們,把東西交出來!那件東西,不是你們有資格染指的。”
黑無常獰笑道:“或者,妳可以試着反抗一下,我們兄弟也不反對多找點樂子。”
白無常舔了舔舌頭,目光在夏夫人身上貪婪地到處遊移:“我們保證,妳一定也會覺得很開心的。”
這兩人不開口還好。一旦開口,那聲音如殺豬,如刮鍋,如挫鋸,赫然說不出的難聽刺耳。客棧裡所有客人,霎時間同樣毛骨悚然,渾身都生出了雞皮疙瘩。
夏夫人更感覺又害怕又噁心。一時之間,她嬌軀顫抖,花容失色,哪裡還能說得出話?
“呸~邪道妖人,竟敢放肆!”
一下斷喝。幾步外一張桌子旁邊,有個人拍案而起。他身穿素白長袍,左側衣襟處繡了座山峰。腰間懸掛着一口長劍,二十五、六歲年紀,臉罩寒霜。
在座中不乏見多識廣的江湖人,見這兩人出頭,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是長白劍派的弟子,急風劍史追風。這下可有好戲可看了。”
“長白劍派是江湖七大劍派之一,向來雄踞關外,威震朔方。史追風又是這一代的大師兄,武藝極高,名聲極盛。這下子,那兩個妖人該不能作惡了。”
“夏家在關外,也是有名的豪富世家。史追風救下了這女子,立刻人財兩得,名利雙收,真教人羨慕啊。”
聽着在座衆人低聲議論,那位急風劍史追風禁不住面露得色。他手按劍柄,向黑白無常喝道:“關外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立刻滾蛋!否則……”
“嗆啷啷~”
鐵環碰撞,鎖鏈急抖。黑無常根本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已經悍然出手。電光石火間,鐵鏈如怪蟒毒龍,破空急射。
史追風慄然一驚,立刻伸手拔劍。可是這一劍還沒能遞出去,這位長白劍派大師兄已經感覺渾身一緊,早被鎖鏈捆了個結結實實。
黑無常冷笑着順勢回臂一扯,史追風立刻不由自主地騰空飛起,向黑無常衝過去。白無常則拿出令牌在手,橫空一揮。
“嚓~”
烏光乍閃,史追風的人頭赫然脫離脖子,憑空跳起。大股鮮血活像泉水般沖天噴涌,衝得這人頭在半空接連翻滾了三四圈,這才連同那具無頭屍體一起,頹然墜落。
緊接着,鮮血如雨點般灑下。客棧裡那些客人,一個個滿腔恐懼地尖聲驚叫,手腳並用連爬帶滾,同時向四面八方避開。
原本混雜在人羣之中,正低頭專心吃麪的程立,一下子就被突顯了出來。客棧裡的一片死寂之中,儼然就只剩下了他“稀里呼嚕~”的吃麪聲音。儼然無比惹眼,無比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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