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一向認爲,吃飯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必須十分認真嚴肅地去對待。不容分心,不容打擾。這是源於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在荒野中流浪的那段經歷。
在那段日子裡,“飢餓”纔是生活的常態。反而“飽腹”是極罕有的事。假如有幸能夠遇上一次這種經歷,那麼絕對足夠讓他懷念上一整年。
然而回到紅塵人煙之中之後。程立對待食物的這份認真,反而讓他在別人眼裡,成爲了不大不小的一個異類。
紅塵人煙之中,食物並不難獲取。所以絕大部分的人,對於食物也不會太珍惜。
眼下情況就是這樣。“狐狸窩”——也就是胡玉姬這條豪華大海船——的船艙一樓裡,這間寬敞大宴會廳之內。雖然每一張桌子上,都擺放了美酒佳餚。可是真正動筷子專心吃飯的人,幾乎連一個都沒有。反而相互間大眼瞪小眼,氣氛顯得既尷尬,又古怪。
這種氣氛之下,依舊低着頭專心致志吃飯的程立,就顯得鶴立雞羣,十分惹人注目了。
宴會廳裡面,桌子有大有小。其中最大一張八仙桌旁邊,合共坐了十名怪人。這些人一律黃麻短衫,多耳麻鞋,雙耳處懸着巨大金環,滿頭亂髮則如稻草般披散在肩上。臉上全都像死人一般,木無表情。
這十名怪人,全都陰沉着臉坐在那裡,既不吃飯,也不喝酒。只是虎視眈眈地死盯着其餘客人。看他們那個架勢,就彷彿在座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欠了他們上百萬兩銀子沒還那樣,教人極不舒服。宴會廳裡的尷尬氣氛,十之八、九,就是他們刻意弄出來的。
這羣人不但打扮怪,心理更怪。似乎別人不舒服了,他們才能舒服。但要是別人舒服了,那麼就輪到他們不舒服了。
所以,當他們看見程立始終旁若無人地低頭吃飯,視他們爲無物的時候,這羣怪人很快就坐不住了。其中一名怪人嘿聲冷哼,突然一揮手,摘下自己系在左耳上的金耳環,脫手射向程立。
荒野中的野獸,在進食時絕不容許任何打擾。否則將被視爲最嚴重的挑釁。電光石火之際,程立面色一沉,眼眸中已有怒色。握着筷子的右手雖然不動,可是左手卻已經探至腰間,握住了收在槍套裡的手槍。
就在同一時間,坐在旁邊的水龍吟,卻突然伸手,輕輕按住了程立肩膀,並且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急着動手。程立因此,動作稍稍慢了一瞬。
一瞬過後,東側另一張八仙桌上,也同時射出如匹練般的雪亮光芒。那光芒後發先至,不偏不倚,恰好和金耳環在半空中相互撞個正着,登時爆發出“當~”一聲大響。然後分別落地。白光現出原形,原來是一口厚背薄刃的單刀。
可是金耳環雖然被單刀截擊墜落,攻勢儼然未絕。但見碧光閃動,從耳環裡快速爬出,在地面處蜿蜒遊動,直衝着程立過來。但還沒遊得幾步遠,“奪~”輕聲響過,赫然被另一道烏光釘住,再也遊不動了。
凝神看去,那道碧光非金非鐵,也不是什麼暗器,竟是一條碧綠毒蛇。至於釘着毒蛇的烏光,卻是一根不知道什麼植物長成的芒刺。雖屬木質,但表面透發出幽幽烏光,堅硬處竟似不下於金鐵。
程立向來信奉“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理。同時也堅定不移地奉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準則。他當即擡起頭來,分別往東側八仙桌,以及那烏光所發出的方向,深深看了兩眼。
那張八仙桌之上,坐着的人同樣不少。一眼掃去,數得出是九個人。這九人一律青布箭衣,布帕包頭,腳上是魚鱗灑鞋,繫着倒趕千層浪的綁腿,一個個身材雄健,神情驃悍。身後都揹着一口大刀,刀柄上繫着紅綢。
至於另一邊烏光射出的所在,卻只有兩個人。乃是一男一女。
這兩人的年齡,約莫都在三十上下。男的臉容古樸,身穿黑衣,顯得頗有威嚴。女子則相貌頗美,穿了件白衣,氣質溫文。
兩者腰間各自挎了口長劍,劍鞘同樣分爲黑白二色。無論打扮抑或氣質,都可謂是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水龍吟壓低聲音,向程立解釋道:“那些戴金耳環的怪人,來自西南苗幫。幫裡成員都是苗人。這些苗人古古怪怪的,最喜歡玩些毒蛇、蛤蟆、蜈蚣之類的噁心東西。兼且心胸狹窄,往往一言不合,就下手殺人。喏,看見沒有?那個出手向你砸金子的,就是幫主苗火了。”
程立點點頭,問:“另外出手的兩夥人,又是什麼來歷?”
水龍吟道:“那九個刀客,都是從太行山‘一刀寨’出來的。這夥人雖然打家劫舍,但卻自詡是綠林道上的好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他們沒少幹,倒也算得上是夥俠盜。剛纔出手幫你的,就是寨主趙全。”
頓了頓,水龍吟又續道:“那根芒刺,是長白山上一種特產植物。長白劍派拿來當暗器使用的。這一男一女,都是長白劍派中的高手。男的叫墨竹,女的叫白梅。他們是武林中出了名的一對恩愛夫妻。號稱梅竹雙劍。”
程立和水龍吟在這邊低聲說話,那邊苗家幫和一刀寨雙方也沒閒着。看見大刀擊落了金環,那些怪人登時勃然大怒,一個個紛紛站起,指着一刀寨的人破口大罵。
他們作爲苗人,說話時本來就帶了極重口音。再加上講得又快,間中更夾雜了些苗人土語。十句之中,至少有八句半別人都聽不懂。
雖然聽不懂,可是單看他們的神態模樣,則這番咒罵之中,肯定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那是毋庸置疑的。一刀寨的人卻哪肯吃虧?當下同樣站起,指着這些苗人的鼻子,同樣破口痛罵起來。
一刀寨衆人所說的晉西土話,同樣口音濃重,別人也一樣很難聽懂。霎時間,雙方粗口亂飛,土話橫飆,彼此完全雞同鴨講。偏偏空氣中的*味,也因此越來越濃。竟似隨時都要動手火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