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腹

何彩綾望着褚閏生,剛想再問幾聲,褚閏生身旁的幻火金輪卻上前一步,出聲道:“滾開,不准你靠近主……褚大哥!”

褚閏生有些驚訝,面前的這個少年連走路都不穩,竟然敢冒犯身爲地仙的何彩綾?

何彩綾看着那少年,挑眉一笑,“我偏要靠近,如何?”她說完,伸手抓上少年的肩膀。

幻火微驚,一時竟來不及應對。然而,下一刻,褚閏生出手揮開何彩綾的手,一把將幻火拉到了身後。

“你是仙女,跟凡人計較什麼?”褚閏生開口,聲音裡略帶了嚴肅。

何彩綾看着他,眼神裡的訝異一閃而過,她笑了笑,道:“你知道什麼是地仙麼?雖有仙才,不悟大道。長生不死,困於人世。”她說話之間,神色漸漸冷漠起來,“除去這一身法力,我也不過是個凡人……”

恰在那時,白雪又落。何彩綾執着紙傘,站在那零星的雪裡。她鬆手,扔下那封薦函,繼而轉身,衝那羣上清弟子妖嬈一笑。

“好,既然你們想攔我,就來試試看吧。”她說完,手中彩綾一揮,空中的白雪瞬間化爲了冰針,懸浮在她身側。

一衆上清弟子早已被她激怒,方纔她與褚閏生說話更是全然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如今,衆人心內激憤,也顧不上什麼仙凡有別,紛紛亮了兵器,攻了上去。

褚閏生看着她的背影,竟覺着一陣淒涼之意。面前的戰局混亂,他亦無心再看,他轉身,對幻火道:“這裡危險,我們去避一避吧。對了,姑……”他一擡頭,正想跟絳雲說話,卻發現她早已沒了身影。他萬分驚訝地四處張望,卻還是找不到她。“……怎麼神出鬼沒的?”他無奈自語。

他不再多想,扶起了幻火,剛要離開,卻見幻火滿臉懊惱之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怎麼了?”褚閏生被看得有些尷尬,出聲問道。

幻火皺眉,“幻火無能,竟要您出手相救……”他離開褚閏生的攙扶,站穩了身子,繼而開始自己邁步,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褚閏生有些不解,但也不追問。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混亂的戰局,舉步走開了。

話說,絳雲本守在褚閏生身邊,但方纔上清弟子衆多,她怕惹了誤會,便化成了貓兒,悄悄躲了起來。看到褚閏生和幻火金輪離開,她慢慢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她擡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戰局。

何彩綾,她自然認得。初次見面,這小小地仙便狂妄無比。原本以爲主人對她有好感,也就作罷了。沒想到,她竟然就是害死主人的人,方纔還出言不遜,這口氣,是怎麼也咽不下去的。但是如今,沒有比守在主人身側更重要的事。報仇誤事,這樣的錯,她不會再犯了。

她想到這裡,不再多看,輕快地舉步,跟上了褚閏生和幻火。

褚閏生跟在幻火幾步之後,看着他踉蹌地走路。褚閏生本是想回房的,但如今,只能陪着幻火亂走了。

一刻功夫之後,幻火停了下來,靠着牆壁喘氣。

褚閏生笑着走到他身邊,“這麼點路就累啦?”

幻火看他一眼,想反駁,卻又不願意反駁,只得默默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

褚閏生揹着手,悠然地走了幾步,道:“我怎麼有點肚子餓,你咧?”

幻火停了下來,有些不解,“餓?”

褚閏生含笑,道:“你睡了那麼多天,難道不餓?”

幻火皺眉,靜靜思索。腹中的確有奇怪的感受,某種空虛霸佔着五臟六腑,化作了絞痛。他得人形不久,五感初開,所感所受皆是陌生,便也沒把這空虛放在心上,如今被褚閏生一提起,這感覺卻清晰了起來。那空虛催促着他做些什麼,但他卻偏偏不知道該做什麼。原來,是就是“餓”。

褚閏生看他不回答,上前一步,扶起他,“好了,剛纔笑話你是我不對,我帶你去找點東西吃。”他說完,也不等幻火回答,大步往前,去了廚房。

這幾日來,褚閏生雖然大部分時間在養傷,但上清派中的基本構局,他也知道了七七八八。他摸索了半天,找到了廚房,見裡面尚有燈火,便笑嘻嘻地走了進去。

上清派是大派,自然有管理雜物的“十八頭”,更有住在山上的幾戶居家道士的妻房幫忙打雜。這個時辰,衆弟子本都在晚課,廚房中只剩了一名婦人在收拾。看到褚閏生他們進來,婦人笑了起來。

褚閏生也笑了,張口就道:“姐姐還沒走啊。”

那婦人已過了五十,以褚閏生的年紀,叫她姐姐,自然是奉承。但那婦人卻很是受用,笑眯眯地道:“你這娃兒,就是嘴甜。”

幻火一臉茫然,擡眸看了看褚閏生。

褚閏生笑望他一眼,輕聲道:“送飯認識的。你也叫聲姐姐。”

幻火點點頭,“姐姐。”

那婦人笑得歡樂,道:“好了好了,鍋裡還有粥,你們將就着吃吧。我也到時辰回家了……”她走到一邊拿了披風穿上,又問道,“外面鬧哄哄的,是怎麼了?”

褚閏生走到鍋邊,平淡回答:“有個仙女來搶東西,打起來了。”

“喲,仙女來搶東西?”婦人驚訝,“這倒是稀奇,我去看看。”她說完,正要走,卻又想到了什麼。她笑吟吟地走到褚閏生身邊,從兜裡掏出了兩個雞蛋,塞到了他手裡。

褚閏生一見那兩個雞蛋,眼睛都放光了。

婦人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嘴脣,又衝幻火笑了笑,這才離開了。

幻火不解地目送她離開,繼而慢慢走到了褚閏生身邊,問道:“她給你這個做什麼?”

“吃啊。”褚閏生拿了顆雞蛋,放在桌上一轉,雞蛋轉了半圈便倒了下去,滾到了一邊,“生的啊……”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廚房外,然後取了碗筷,打起蛋來。

幻火滿臉疑惑,不明就裡地看着褚閏生。

褚閏生打完了雞蛋,揭開鍋蓋,就見鍋中的粥所剩無幾,他想了想,生了火,待那粥沸,將打完的雞蛋放了下去,攪了攪,又撒了點鹽花,便算好了。他盛了兩碗,端了一碗給幻火。

幻火看着那碗雞蛋粥,心中疑慮,但那粥香陣陣,沁入肺腑,攪得五臟愈發難受。

“怎麼了,你又不是修道的,忌諱什麼?”褚閏生把粥往他手裡一塞,然後捧着自己那碗,坐到門檻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幻火跟着他一起坐到門檻上,捧着粥,不知如何是好。碗的熱度透過手心,遍行血脈,說不出的舒暢。許久,他終是耐不住腹中的痛楚,嚐了一口。這一口之後,便無法控制了。他說不出口中的味道,也道不明自己的慌亂,只是,那溫熱的食物滑下胃去,緩了痛楚,祛了寒冷。彷彿所有不適,都被化解了一般。

褚閏生看他慌忙的吃相,笑了出來,“好吃吧,呵呵,不過,醬爆豬肝更好吃啊。”他想到這裡,咋了咋嘴,有些無奈。他正要繼續吃,卻發現自己的面前蹲着一隻小花貓,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瞧。

他咬着筷子,笑嘻嘻地把粥遞上去,道:“你也要?”

那貓兒自然是絳雲所化,方纔見褚閏生做雞蛋粥,她本想阻止,但卻爲時已晚。如今,他竟然還端給她吃?這打雞蛋,也是殺生啊!這一口葷腥,可得抵多少功德啊?這麼一來,要多久才能位列仙班啊?她想到這裡,一爪過去,打翻了那碗粥。

褚閏生見狀,悽慘地喊了一聲。他咬着筷子,哀怨地看着那隻貓兒。貓兒卻完全不理他,轉而瞪向一邊的幻火。幻火察覺那道殺氣,側過身去,把粥護在了懷裡,滿臉戒備。

絳雲站起了身子,陰森森地“喵”了一聲,聽的人毛骨悚然。

褚閏生看着那一人一貓對峙,嘆了口氣,拾起地上的碗,起身小跑到了鍋邊,正要看看還有沒有剩。這時,就見鍋中不知何時,聚了幾隻老鼠。這小東西見有人來,逃竄無蹤。

褚閏生微驚,卻見這鍋中,還剩了一隻。此鼠體型較大,通體純白,一身毛髮隱隱泛光,不似凡物。他立刻想起了先前的所見,那所謂的“地支十二使符”每一個都是純白之色,莫非這隻老鼠……

他想到這裡,舉起手裡的筷子,插了下去。白鼠察覺,竄到了鍋外。它停在竈上,盯着褚閏生瞧,那樣子,分明是挑釁。

褚閏生看它這古怪樣子,更確定了八成。他拿起一邊的鍋蓋,用力罩了下去。那白鼠也不逃,任那鍋蓋罩頂。褚閏生見自己得手,笑意剛起,卻不料那白鼠化了一道白光,穿透了鍋蓋,落到了一邊。白鼠衝他甩甩尾巴,逃竄了出去。

“抓住它!”褚閏生急急追上,喊了一聲。

幻火就見一隻白鼠飛速跑過他身邊,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絳雲見狀,縱身一躍,擋在老鼠面前。

白鼠頓步,也不懼怕,全身毛髮聳立,高聲叫了起來。一時間,無數老鼠聚攏了過來,將絳雲所化的貓兒團團圍住。

絳雲自然不怕,她露出了獠牙和利爪,以示威脅。老鼠察覺那殺氣,沒有一隻敢貿然上前。

褚閏生追了出來,看到這一幕,笑道:“好貓兒!”

白鼠見自己被前後夾擊,又隱覺面前的貓兒不好對付,便又叫了一聲。那無數老鼠轉而攻擊起褚閏生來。褚閏生驚訝之時,那些小東西一下子竄上了他身,鑽進了衣服。

絳雲一驚,正要上前幫忙,卻聽褚閏生喊了一句,“好貓兒,別讓那白鼠跑了!”

她得了命令,便死死盯着那白鼠,一步不動。

這時,幻火起身,拋下了手裡的雞蛋粥,伸手替褚閏生抓開老鼠。無奈這東西身形極小,動作又快,一點兒也不好對付。有幾隻更是順勢爬上了他的身,肆意咬齧起來。幻火又急又氣,想他本是法寶,何時有過這般尷尬的境遇。

他擡眸,就見褚閏生邊跳邊抖,雖是皺着眉頭,但眼神裡滿是無懼。“看你往哪兒跑!”他跳到了那白鼠面前,笑得勝券在握。

白鼠見狀,也失了方纔的悠然淡定。只見它周身白光一閃,瞬間化作了一個白衣小老頭兒。

“唉,貪嘴誤事啊。咋惹上了你這小子?”小老頭兒摸摸鬍子,說道。

褚閏生得意一笑,“果然是地支使符,嘿,我手藝不錯吧!”

小老頭兒看看那隻小貓兒,又看看褚閏生,瞭然一笑。出手直取褚閏生的咽喉。褚閏生退開一步,側身避開那一擊,出肘拳,攻那小老兒的肩頭。小老兒伸出右手輕輕一擋。褚閏生只覺得自己的手肘如同擊上了棉花一般,全無用處。他咬牙,擡腳踢向小老兒的腰際。小老兒一收腹,一扭腰,避開那一踢。

這幾招下來,褚閏生已知實力懸殊。但他卻不退開,出拳直擊那小老兒的胸口。小老兒出左掌,擋住那一擊,手腕略一使力,將褚閏生往前一拉。褚閏生身形一歪,不受控制,下一刻,那小老兒的右手便扣上了他的咽喉。

小老兒嘿嘿一笑,衝那隻小貓兒道:“妖獸,快讓開。否則,這小子小命不保。”

方纔那爭鬥全在電光火石之間,絳雲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如今聽得他這句話,她滿心怒火,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退到了一邊。

褚閏生亦是滿心怒火,但卻怎麼也掙不開鉗制。

幻火站在一旁,卻無能爲力,更是滿心怒火。他緊咬這牙,握緊了拳頭,已然不顧自己身上的痛楚,心中惟剩了一個念頭:若不能守護主人,他便無存在的意義。

這般的念頭,如此強烈,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忽然之間,他的眼前浮現出一行行雲篆來。他微微驚訝,繼而明白了過來。這些,就是刻在金輪之上的咒文,他再熟悉不過的句子。

“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幻火深吸一口氣,大聲念出了那行雲篆來。

“火罩咒?!”小老兒驚訝之時,就見豔麗火焰奔涌而來,環繞在幻火的周身。幻火身上的老鼠耐不住那熱力,紛紛跌落逃竄。

幻火看着身邊的火焰,笑了笑,伸手一指,道:“去!”

火焰得令,衝向前去,一下子罩上了褚閏生的身子。小老兒立刻鬆開鉗制,跳到了一邊,遠遠避開。

褚閏生大驚失色,本以爲會受火焰燒灼,卻不想,那火如有靈性一般,瞬息即逝,只祛走了他身上的老鼠,連他的衣袂都沒燒着。

“大膽鼠輩!竟敢驚擾我主……”幻火清了清嗓子,“……我褚大哥!自尋死路!”

褚閏生還在訝異,方纔還弱不禁風的少年,這會兒竟能使出這般的法力。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老兒看了看眼前的局勢,嘿嘿一笑,從懷中拿出了幾頁書紙,“小子,用火可得小心,這《上清真經》可不經燒吶。”

這句話分明就是威脅了,幻火轉頭,看了看褚閏生,等他決定。

褚閏生看到那幾頁書紙的時候,便知道了因由。這大概就是“調虎離山”吧……沒想到,他和這幾頁《上清真經》的緣分還真不薄。他不由想起了封亦揚,想起那雙微涼的手,將竹管遞到他手上。想起那一句:這竹筒乃是我性命所繫……

褚閏生的眼神裡,平白多了銳利,他慢慢伸出手,厲聲道:“還給我。”

……

作者有話要說:名詞解釋時間:

“十八頭”

一般大型的宮觀都有一套規範化制度。從上至下依次是:

方丈:宮觀道衆的精神領袖。

監院或主持:負責宮觀的實際事務。

三都:即都管、都講、都廚。[具體職能略]

五主:即堂主、殿主、化主、經主、靜主。[具體職能略]

十八頭:門頭、莊頭、堂頭、庫頭、茶頭、水頭、火頭、飯頭、菜頭、倉頭、園頭、槽頭、青頭、鐘頭、鼓頭、淨頭、磨頭和碾頭。[具體職能……自己猜吧……書上沒寫……囧~~~]

~~~~~~~~~~~~~~~~~~~~~~我是表示下面是探討時間的分割線 = =+~~~~~~~~~~~~~~~~~~~~~~~~~~~~~~~~~

話說,關於雞蛋是不是葷腥,出家人能不能吃雞蛋的這個問題,那是非常的糾結……

因爲道教本來就分了很多派別,而有些派別是不持齋的。而且,關於沒有受精的雞蛋算不算生命這個問題,也是相當的糾結……所以雖然我很糾結,但是本文中還是參考佛教,把雞蛋定位爲葷腥。

好吧,其實我很喜歡雞蛋。我家可以一日無米,但不能一日無蛋。我媽媽最拿手的菜就是:X炒蛋[青菜炒蛋、胡蘿蔔炒蛋、茭白炒蛋、大白菜炒蛋、萵苣炒蛋、竹筍炒蛋………………………………]

我最喜歡的點心是燉蛋,蛋打好,放鹽、味精、麻油、醬油,溫水調勻,微波爐2分鐘,好吃又營養……

於是,我負責任地告訴大家,小小之所以喜歡吃雞蛋,是因爲我喜歡吃雞蛋。閏生之所以做了雞蛋粥,是因爲我也喜歡吃雞蛋粥~~~嘿嘿嘿~~~同志們,這就是作者的特權,大家都去寫文吧!= =+

[那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