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淵將揚意抱進千重殿寢宮的時候,所有太醫都已經在寢宮外候着了,一排墨色的官袍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就彷彿那壓頂的烏雲一般,讓人看着頓時透不過氣來。
一路上,宇文淵都沒有一絲聲響,一直到將揚意放到了那張他平日睡的那張奢華無比的龍牀上,他還是沒有開口。
沭顯神情略有些擔憂的看着宇文淵腰間的傷口,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皇上,您身上的傷……”
宇文淵眼神一動,沭顯便立即嚥下了即將出口的話:皇上,您身上有傷,傷口還未處理。沭顯知道,現在的宇文淵聽不進任何的話語,他的目光那一瞬間冷厲的讓人心驚。沭顯嚥了咽口水,隨即退開了一步。
沉寂的寢宮內,唯有窗外的風是簌簌的,吹得寢宮外那片園子內的枯枝獵獵作響,透出了幾分蕭瑟。
宇文淵看着大牀上那個被終於御醫圍繞的纖細身影,驟然間握緊了拳頭,抿脣不語。斬月臨死前的那句“城主,月兒來生還願與你相伴……”彷彿還在他耳邊迴盪,一遍又一遍,最後在他心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彷彿是要將他吸進去。
“皇,皇上……”以徐太醫爲首的衆太醫們在宇文淵的面前依次跪了下來,有些慌亂,有些斷斷續續的說道:“姑娘她的身體被她體內的蠱毒折磨的已經到了極致,身體虛弱不堪,臣等無能爲力……”
太醫們不知道可以稱呼揚意什麼,說是皇貴妃,可是早先已經被宇文淵罷免的了妃位,若說是南蕪的公主,可是南蕪已亡,這個亡國公主不若不做,想來想去,也只有姑娘這個稱呼比較的適合她。
“……你說什麼?”宇文淵的聲音輕飄的仿若風一吹就會徹底消散,他的音色本就有些偏柔,可是這在那羣太醫的心中掀起的可是軒然大波,只見他們頓時被嚇得全都伏在地上,砰砰砰的磕着頭,口中還不斷地念着:“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你的意思是說,她快死了?”
御醫們沒有想到宇文淵會直接這麼明白的說出來,驚愣過後,是更加得惶恐,“皇上,臣等醫術淺薄,舒姑娘的病情早已經是回天乏術,唯有,唯有從不世出的璇璣子大師才能,才能挽回舒姑娘一命!可是璇璣子大師向來不與人親近,而且還遠在雪山之巔……皇上,臣等該死,皇上恕罪!”
御醫的話再一次將他推進那無止盡的恐慌之中,宇文淵微微閉上了眼睛,輕聲說道:“是,你們確實是該死!來人,將這羣庸醫拖下去,打入天牢!”
“皇上,皇上饒命啊!——”
宇文淵沒有再理會,他甚至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
,轉過身站在了窗邊。而那些太醫,只能頹然地跌坐在地上,任由着沭顯帶着那些侍衛將他們拖入天牢。
窗外,清清淺淺的又飄起了幾朵雪花,宇文淵完全沒有看景的興致,微微閉上了眼,不知何時窗外的雪花已經從淅淅瀝瀝的幾朵變成了大片大片的,在空中飛揚,窗戶敞開着,有些還調皮的飄進了寢宮內,甚至還有些沾在了宇文淵的臉上,那瞬間透涼的感覺都驅散不了此時他心中的慌亂。
千重殿的寢宮外守衛森嚴,雲錚面無表情的站在寢殿門口,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有暗衛回來,看着這嚴密的陣勢,不禁回想起來之前大殿中的那副景象,終於在雲錚的面前站定了腳跟,“雲統領。”
本來,宇文淵的暗衛和禁軍之間是沒有任何交集的,暗衛只屬於宇文淵統領,但是此時此刻暗衛卻選擇了雲錚,連他都有些詫異。
“何事?”雲錚微微擡眼。
“雲統領,有一件事還請您幫忙……”雲錚咬咬牙,聽着暗衛彙報的內容後,沉默了片刻,才轉身走進了寢宮。
宇文淵還站在窗前,雙眼微閉着,讓人看不出他的想些什麼,雲錚看了一眼後,就收回了視線,走到宇文淵的身邊,然後輕輕跪下,恭謹的喊道:“皇上。”
宇文淵似是沒有聽到一般,沒有任何的反應。
雲錚悄悄提了一口氣,“皇上,暗衛剛剛回報,畫……舒姑娘自小在舒府長大,直到八歲那一年無意中闖進了舒呈的書房,正巧當時舒呈丟失了一份機密文件……舒呈借舒姑娘打碎一個小妾的青花瓷瓶爲由開始毒打,舒姑娘夜半逃離舒府,但卻被舒呈派出的死士追殺,暗衛查到那些死士在確定了舒姑娘是在雪山中氣絕身亡才離開雪山,會舒府稟告的。但是江湖上傳聞是被璇璣子大師所救,末將猜想,璇璣子大師醫術超絕,將舒姑娘救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雲錚深深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公子,小錚知道您在查舒姑娘是不是畫姐姐?”
“雲錚,你這些年的禁衛軍統領是不是做的太舒服了?”
“雲錚不敢。”雲錚咬牙磕頭,又接着說道:“公子,雖然鬼神之說不可信,但是這個世界上無奇不有,有時候我們寧可信其有。”
“下去!——”
宇文淵冷喝一聲,但是雲錚卻不爲所動,繼續說着:“公子,8歲的時候就已經被那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死士鑑定爲死人,絕無生還的可能性,但是8歲之後江湖上開始傳聞璇璣子大師收她爲唯一關門弟子。這中間是發生了什麼呢?……”
雲錚看着
置若罔聞的宇文淵,終於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清晰說道:“公子,小錚隱瞞了您一件事情……”
“公子,您覺得守衛那麼森嚴的冷宮,舒姑娘爲何能出現的千重殿?公子,你說斬月姑娘如何會知道您有難,能那麼及時的就擋在了您的身前,爲您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劍?”
“公子,舒姑娘爲何會出現在千重殿,是因爲她告訴小錚她是畫未,斬月姑娘知道您有難,也是因爲小錚去通知的。”
“滾出去!——”
宇文淵的臉色鐵青。雲錚屏息沉默了一會兒,才輕道:“是。”
終於寢宮內又恢復了一片沉寂,宇文淵慢慢走到大牀邊,看到這瘦弱的已經深陷在錦被中的身影,心開始一寸一寸的鈍痛。當年的他,用她的命來賭江山,如今的他,卻連喚一聲“畫兒”的勇氣都沒有。
宇文淵緩緩伸出手,想要撫上那張已經憔悴的完全失去了血色,開始泛黃的臉頰,可是明明近在眼前,卻好像一步天涯,這種距離讓他瞬間有了一種窒息的感覺。
這一切,揚意都不知曉,她安靜的仿若一尊雕像一般,躺在牀上,甚至連呼吸都清淺的需要宇文淵仔細聆聽才能聽得清楚。宇文淵終於還是收回了伸出的手,他靜坐在牀邊,依在牀柱上,輕輕合上了眼睛,整個人一瞬間柔和了下來,右腰間的傷口因爲這個動作而發出的些微鈍痛也沒能換來他一點一絲的目光和關心。
人都有三魂七魄,他獨獨少了一縷,現在坐在牀邊,那縷缺失的魂魄纔好像漸漸迴歸。
他還記得剛剛雲錚在說那句話的時候,他緊緊握拳的手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道,他還記得自己愣了片刻,整個大腦一片空白,他只睜着一雙眼睛看着窗外的翻飛的大雪,然後看到他明黃的龍袍上斑駁的血跡,看到他之前緊握的雙手變得蒼白,如死屍一般,然後什麼都看不到了。到最後他聽到的是他自己暴怒的呵斥雲錚滾出去。
“她昏睡多久了?”
突然靜謐到讓人恐慌的寢殿內響起了一道冷淡的聲音,宇文淵頓時睜開眼睛,循聲看去,見到的卻是一個滿頭銀髮,但卻面容清俊的男子。
宇文淵身上的慌亂,不安,疲憊一下子消失殆盡,只眯着一雙眼睛看着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怪異男子,霸氣盡顯。
“你是誰?”
銀髮男子仿若自家後花園散步一樣,很是隨意的走到了牀邊,伸手輕輕戳了戳揚意瘦弱的臉頰,才轉頭看着靜坐在牀沿邊的宇文淵,微挑眉梢,銀髮傾瀉下來遮擋了他半邊的臉頰,說不出的疏離。
“璇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