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不認識若兒了麼?”那女扮男裝的小隨從開口,甜甜的聲音彷彿時光倒流。
“你,真的是雲若?”眼前的女子比分別時瘦了,黑了,但是有一種跳躍的健康之美。我訝異的伸出手去,想觸摸眼前人的臉,卻怕一觸是一場空。
“是啊,是啊,我是若兒……”她不等說完,就衝過來死死的抱住我,身上傳來溫暖的氣息,告訴我這不是夢,這不是夢。
“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兩行熱淚噴涌而出,想相信這是真的,又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腦子很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機械着重複着這兩句話。
“姐姐,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啊,快兩年了,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緊緊的抱住雲若,不敢鬆開。
“姐姐,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驚喜麼?這便是若兒給姐姐的驚喜啊!”
我把她摟的更緊,“你這個死雲若,你嚇死姐姐了,聽說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傷心麼?”
“姐姐對不起,我害你傷心了。”
“我何止是傷心啊,”我脫開雲若的懷抱,支着手看她的淚眼,“我都要難過死了,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你知道麼?你知道這些天我是怎麼過來的……”說着哽咽着說不下去。
“姐姐對不起,四哥都跟我說了,我害你瘦了這麼多,都怪我……”雲若聲音越來越低,頭也低了下去。
“我不怪你,我怎麼會怪你呢。”我擦着眼淚,轉啼爲笑,“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我比誰都高興!今天太后還問起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的腦袋還是亂亂的,看着雲若經歷風霜的面孔,看着四爺一臉的壞笑,我忙問雲若:“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你快給姐姐講講!”
一直不說話得四爺開口了:“咳咳,你就讓我們站在外邊說?”
我聞言連忙把他們讓進去,今日莞爾當值,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待二人坐好,來不及沏茶,給他們倒上白水。四爺端起杯子,還挑理的皺了下眉。
雲若喝了口水說道:“姐姐,我第一天到草原上就想着離開,我實在受不了他們的那些吃食,一股羶味還嚼不爛。”說着還做出一個呲牙咧嘴的表情,“冬天那麼冷,雪都灌到帳篷裡,而且我也不喜歡多爾濟,我就想着我一定要回去!
“我買通了一個給他們王廷看病的大夫,讓他騙多爾濟我有了身孕,可以不用再與多爾濟親近……”說到這雲若有些羞澀,接着說道:“然後趁着他們外出抗雪救牛羊的時候,偷偷的溜了出來,去年的風雪特別大,我總覺得這是老天助我!”講到這雲若一臉興奮。
“你自己溜出來的?那你是怎麼回京的啊?”
雲若害羞的低下了頭,不回答我。
“還是讓我說吧。”四爺突然笑着開口,“我這個妹妹真是能耐,帶着丫鬟從博爾濟吉特大營溜出來,一路向南,走出蒙古邊界,到河北境地,直奔四川,到四川巡撫府,找到了年羹堯。年羹堯懼怕我,這次進京述職便把她一起帶來找我,初見雲若時我也是嚇了一跳,心想着,這人死還能復生。”說着寵溺的看了雲若一眼。
我說一直怕四爺的雲若怎麼跟着四爺來了,原來是去找情郎了。
我又一把把雲若攬過,“想不到你這麼勇敢,姐姐佩服你。”把她的雙手捧到眼前,細細看着,“你這一路是什麼過來的,受了多少苦啊?”說罷又掉淚。
“姐姐,我計劃的很周密,皇阿瑪給我的嫁妝我都折了現錢,又帶了值錢的首飾,一路都沒花完呢。”說着雲若狡黠的笑了一下。
“那個什麼多爾濟,入宮說你死了,說的跟真事似地,害的我掉了多少眼淚。”我一想起這事還是氣的不行。
“他把皇阿瑪的掌上明珠給弄丟了,要是讓皇阿瑪知道了弄不好人頭不保,只能說雲若是難產死了,他纔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呢。”四爺在一旁搭腔。
他一說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四爺,剛纔在門外,您不先告訴奴才雲若沒死,還跟奴才鬥嘴,您是不是存心的?”
“咳咳,我這不是也想給你一個驚喜麼。”四爺手握拳放在嘴邊乾咳了兩聲。
我對他撇撇嘴。
雲若一把拉過我,“姐姐,姐姐,若兒好不容易纔回到宮裡再見到姐姐,咱們不喝兩杯?”
“對,姐姐今天真是太高興了!我們今天一定要喝兩杯,慶祝你死而復生!”說着去找傅九思以前給我送來的花雕。
給每個人都斟好酒,四爺說道:“雲若啊,你可得敬芙瑤一杯,你不知道她那幾個月都內疚成什麼樣,可是都不怎麼理人呢。”說着直拿眼睛瞟我。
“好,雲若就先敬姐姐一杯,若兒先乾爲敬!”說着仰頭猛灌酒。
“誒,慢着點,別嗆着!”我擔心的說道。
“沒事,我好歹也在蒙古呆過一年。這點酒不算什麼。”說着用袖頭擦擦嘴角,我看着她這小太監的裝扮忍俊不禁,他們兄妹都愛扮小太監。
突然想到十三,連忙問道:“十三爺知道雲若還沒死麼?”
“知道了,我們在四哥的府上已經見過面了。”雲若歡快的說。
我看着也是滿心歡喜,真好啊,一切都很好。
四爺舉起了杯,“爲了重生,爲了重聚!”說着也幹了。
我笑着說:“雲若你面子真大,四爺從來不飲酒的。”
四爺也笑着說道:“行了,酒也喝了,你們姐妹說些體己話吧,我下午來接雲若。”說着起身,行至門口,又轉過身來對雲若說:“聽四哥話,不要亂跑。”
雲若乖巧的點頭。
待四爺出門,雲若俏皮的對我說:“我怎麼覺得是你面子大呢?”
我也不想和她打趣,攬過她,滿心巨大的歡喜,我只覺得我這輩子都沒這麼歡喜過,我不敢放開她,怕一鬆手她又不在了。
“你去找年羹堯,他怎麼待你?”
“他現在不敢要我,只是把我送到四哥府上,不過若兒相信,他心裡是有我的。”雲若靠在我的肩膀上,溫柔的說道。
“你這麼好,哪個心裡會沒有你?”我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因爲離得近聞道她身上有一種熟悉的香氣,問道:“你身上是什麼味啊?”
雲若有些難爲情的說道:“這麼久了,味道還沒消麼?我也不瞞姐姐,我怕懷上多爾濟的孩子,一直用那個大夫給我配的藥,裡面配有他們當地上好的蒙古麝香。”
麝香!我突然想起這味道來自麝香,以前媽媽總是不讓我接近這味藥,後來我才知道這藥有避孕打胎的功能。
不禁把她攬的更緊了,“傻妹妹,要是以後留下了什麼病根可怎麼辦?”記得媽媽說現代的麝香都是人工合成的沒什麼藥力,古時候上的麝香藥勁十足,會讓女人宮寒,很難懷孕。
雲若沒有說話,半晌幽幽的說:“皇阿瑪還好麼?”
“不好,聽說你因爲難產歿了,一夜間蒼老了好幾歲,還說是他害了你。”
雲若又沉默了,半天才對我說:“我好想皇阿瑪啊,可是我不敢見他,我怕他責罵我不懂事,也怕他再把我送回去……”
我拍拍她的後背說:“不會的,萬歲爺因爲你的死傷心了好久,你現在回去,他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罵你。”
雲若搖搖頭,“姐姐,這不是兒戲,我這次闖下大禍,皇阿瑪即使疼我,他也要考慮博爾濟吉特一族的情緒,我真的不敢見皇阿瑪……”說着伏到我懷裡哭泣。
我看着滿是心疼,這不過是個想見父親的女兒,只因爲生在皇家,就有如此多的無奈!
不禁把她從懷中扶起,看着她的淚眼說道:“姐姐幫你,姐姐去幫你探探萬歲的口風。”
“姐姐你真好!”說着又伏到我的懷裡。
我輕拍着雲若,看着窗外漸漸明朗的天空,太陽從雲縫中射下萬丈光芒,心中猛然騰起巨大的喜悅。我在心裡暗笑自己,芙瑤啊芙瑤,你什麼時候才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和雲若一直說個不停,聽她說在蒙古的所見所聞,給她講她不在的這些日子宮裡發生的事情,漸漸確認了眼前的雲若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我臆想出來的夢。直說的口乾舌燥,也樂此不疲。
下午四爺來接雲若的時候,避開雲若問我:“你想怎麼幫雲若回到皇阿瑪身邊?”
“這個,我想等萬歲哪天心情好的時候,向他提起雲若,探探他的口風,確定萬歲爺不會發怒,再讓四爺引雲若公主回宮。”
他皺眉想了一會,說道:“好,你行事小心,不要讓皇阿瑪遷怒於你。”
我淡然的說:“雲若公主雖然闖了禍,但她還活着,萬歲聽到只怕高興還來不及。”
他依然嚴肅的對我說道:“皇家不比尋常人家,雲若出嫁也不是普通的嫁女,這關係到滿蒙兩族,其中的厲害關係皇阿瑪恐怕還是要權衡。”
我聽罷肅容說道:“奴才自有分寸。”
他點點頭,帶着雲若離開。
晚間躺在牀上激動的難以入眠,真好啊,雲若還活着,雖然這段日子我努力的做到雲淡風輕,但云若的死而復生才讓我真的卸下了心裡包袱。
花一樣的雲若還活着,怎能不讓我發自內心的喜悅。想不到她拼了命也要找到自己對的人,也要回到真愛身邊,可是我的呢?腦海中閃過四爺的臉,我沒有勇氣,也沒那份執着,自嘆弗如。
翻個身看見案邊的碗蓮,蓮花已經敗了,只剩片片的小蓮葉。我擁着被望着它,你能懂我麼,我的小蓴菜?
自從雲若回來,天天都在想着找個合適的機會跟康熙提起雲若,這日我看他心情不錯,給他斟茶的時候對他說:“萬歲爺,這些日子奴才去慈寧宮陪太后解悶兒,太后老是問起十公主什麼時候生產,之前奴才都推脫說蒙古那邊還沒給信呢,現在越來越瞞不住,奴才想問問,要是太后再問起該怎麼回?”強裝鎮定,小心控制着緊張的發抖的手,不把茶倒出來。
“唔。”康熙把手頭剛打開的奏章輕輕放下,舒了一口氣,“雲若之事不必再隱了。”
我俯首言:“是。”心中正想着怎麼接着和他說雲若。
“芙瑤啊。”
“奴才在。”
“你說雲若現在會在哪?”
“這個,奴才想十公主是個好人,此刻一定升往西方極樂世界。”
“她會不會怨他的阿瑪無情,會不會恨他的阿瑪?”康熙的話蒼茫無力,讓人不忍心聽。
我“撲通”一聲跪倒,“請萬歲不要自責,請萬歲愛惜自己的龍體,十公主怎麼會怨您恨您?此刻她正在天上看着您呢,您不要讓公主看着傷心啊。”聽到康熙的話,我知道雲若可以回宮了,康熙不會發怒,也不會把她再送回草原。
“是啊,雲若在看着我呢,可我怎麼看不到她呢?”康熙陷入喃喃自語的狀態,康熙真的老了,這種老不是睡一覺,歇一陣就可以恢復的,而是一種日漸垂暮的老態,再也不像我剛入宮時那個神采熠熠的帝王,讓我看着心裡難受,心裡滿是愧疚,我不是存心惹他傷心,希望雲若的重生可以讓他發自內心的高興。
“萬歲,龍體爲重,我給你揉揉肩吧。”
康熙並沒有拒絕,我起來走到他身後,用爸爸教過的方法,找準肩井穴,小心的揉了起來。手觸到肩膀上,只覺得瘦。
給康熙揉了半晌肩膀,記得雲若也曾經幫他揉肩,不知道他剛纔是不是把我當成了雲若。不過雲若馬上就可以回來幫他揉肩了,想到這心裡替康熙感到慰藉。
伺候完康熙喝茶,出了殿門,正好碰見四爺,我對他頷首說了句——“四爺,成了。”他讚許的看了我一眼。
回到住處,聽到有人叩門,打開門發現是上次來送過信的秦福。
他依然畢恭畢敬的雙手把信遞與我,“這是我家主子給姑娘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
“不敢不敢,姑娘先看着,奴才告退了。”
我點點頭,他後退幾步離開了。
關好門,倚在門上,拆開信,一張紙上只有八個大字——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着墨依然輕重不一,正像他那張喜怒不辨的臉。
看到這八個字的一剎那,我的身體像被雷劈過,渾身麻酥酥的,心裡卻似有咕咕的暖流流過,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說不清是冷還是熱。
原來那個中秋,我走了以後,他去看了我寫的字,並且一直記得;原來他一直擔心康熙會遷怒於我,我告訴他成了,他才放心。
他就是這樣,不經意卻又肆無忌憚的撥動我的心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