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鏡前打量自己, 現如今我也孕味十足了,走起路來,雙腳成外八字模樣, 可我絲毫不覺得難看, 相反有一種幸福的美感。
胎動之前很頻繁, 最近卻慢慢放緩, 聽到太醫講這是正常現象, 才略微放心。每天拍着肚子跟她講話,這裡也沒什麼磁帶做胎教了,不過在這不需要學英語的朝代, 也沒什麼值得給她聽的。就讓媽媽給你唱唱歌吧,媽媽只希望你有一個開朗樂觀的好性格。
隨着月份越來越大, 我的睡眠越來越成問題, 從原來的倒頭便睡到現在每日艱難入睡。太醫給煎的安神的藥, 完全沒有作用,我也不敢多吃。
雲若牀上那攤血也總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在現代我也算是高齡產婦了,在這醫學不發達的清朝,我和孩子真能安然無恙麼?
好不容易睡着,卻噩夢纏身,夢裡的我正要被一朵血紅色的巨花吞噬, 想跑卻怎樣也跑不動, 雲若還在遠處看着我, 尖叫一聲驚醒, 大叫着:“胤禛, 胤禛!”
霎時感覺到溫暖的懷抱,耳邊是溫柔又急切的聲音:“我在這呢, 別怕,別怕……”他又向外喊道:“蘇培盛。”
馬上有人應道:“奴才在。”
胤禛吩咐道:“倒杯水來。”
我縮在胤禛懷裡,不住的說:“胤禛,我好怕,我夢到了雲若,我真怕我會和她一樣。”
水已經端來,胤禛一邊餵我喝水,一邊安慰說道:“先喝水壓壓驚,你和雲若不一樣,她的身子不能再懷孕了,所以纔會難產。別怕,雲若會在天上保佑你的,別瞎想了。”
我喝了水,心思鎮定了一點,緩緩側躺下,卻怎樣也睡不着。
“胤禛。”我試探性的叫他。
“恩?”他也沒睡着。
“你愛我麼?”不知怎的腦海裡出現這句話,一衝動就說出來,說出來也不覺得後悔,開始期待胤禛的答案。
他轉向我,刮刮我的鼻子,說道:“這是跟誰學的什麼說法?”
“跟白晉神父學的,你愛我麼?”我追問道。
胤禛躲閃着說道:“這個白晉,什麼亂七八糟都教你,看我怎麼收拾他。”
“他都回自己國家了,你怎麼收拾啊。”
“好了,快點睡吧,別想別的了。”說着,他摟緊我,輕輕的拍着我的後背。
想着明天他還要早起上朝,一陣心疼,不忍心再糾纏他,再說他怎麼會和我說“我愛你”之類的話呢?在他有節奏的拍打下,終於再次進入安穩的夢鄉。
沒事的時候把自己的東西都歸好類,又寫好遺囑,如果我真的逃不過這一劫,就將它們送給該送的人,讓我無牽無掛的離開。
胤禛現在下朝都要先來看我一眼,見我無恙再去處理別的政事。這日他一踏進西梢間,我就連忙對他說:“我有一件事跟你說。”
他走過來,蹲下,輕輕的摸了摸我的肚子,問道:“什麼事?”
“浣衣局有個老宮女叫秋棠,希望你善待她。”
“怎麼提起這個人?”
“她是因爲我孃親才被貶到浣衣局的,而且,她是莞爾的額娘。”我看着他的眼睛,鄭重的跟他說道。
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露出一個微笑,說道:“我答應你。”
聽他到他的承諾,我才放心,又說道:“我得找個日子搬出去了,你不會讓我把孩子生在養心殿吧。”
胤禛站起來,站在我旁邊,用手指輕輕的劃過我的臉頰,看着我說道:“有何不可?”
我把他的手拿開,認真的說道:“你心裡知道,這樣是不行的。”
他把我的手握住,俯下身來,也換上一副認真的神情,說道:“那就搬到永壽宮去,那離養心殿最近。然後再搬回來。”
我搖搖頭,“我不願住那麼空曠的宮殿,讓我回我原來的院子吧。”
胤禛馬上反對:“那怎麼行,那太小太簡陋了,我可不想讓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在那個地方。”
想到他不會同意,我頓了一下又說道:“那就讓我去聽荷軒吧,我孃親住過的地方,先帝修建的,又精緻又僻靜。”
胤禛沉思了一下,擔憂的問道:“合適是合適,可是,你不怕麼?”
我微微一笑,“那是我孃親我怎麼會怕?我就是在那出生的,現如今我們的孩子也在那出生不是很好麼?”
胤禛鎖着眉頭想了一會,終於點頭道:“好,我這就命人去收拾,再多派幾個人去伺候你。不過可不能常住,以後要回來的。”
我點點頭笑道:“遵命。”
夏天到來的時候,我搬到蘇雲曾經住的聽荷軒,這是我這具身體出生的地方,住在這裡,我會有一種神奇的切合感。
我把養心殿裡的碗蓮也一併帶來了,每天在淡淡的荷香裡醒來,我終於知道什麼叫現世安穩。
每日都要讓彤霞扶着到外面轉悠半個時辰,多走有助於生產,這是以前偶然聽媽媽說過的,現如今我也要當媽媽了呢。還有半個多月,我腹中的小生命就要降臨人世,想想就覺得神聖。
今年京城的雨水特別豐沛,雨季到來,一連下了好多天的大雨。胤禛說這是好兆頭,爲了迎接我們的孩子,天上特地下大雨滌清所有的污垢,而且雨水代表富足,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富貴多福。
一連幾天的陰雨終於放晴,這幾天在聽荷軒裡憋壞了,連忙讓彤霞扶我出去走走。
轉了一大圈,貪婪的呼吸着雨後清新溼潤的空氣,彤霞怕我太累,攙着我慢慢往回走。快回到聽荷軒的時候,碰到了帶着兩個宮女的皇后。
皇后示意我和她同行,溫柔的問道:“姑娘還有半個月就要臨草了吧。”
我點點頭,情不自禁的染上一層幸福的笑,說道:“是的,想不到皇后娘娘還記得。”
皇后溫婉的一笑,說道:“我在宮裡閒着沒事,就給孩子縫製了幾件小衣裳,還好在姑娘臨草前做好了,趁着今兒天晴了,趕緊給姑娘送來。”說着向身後喊道:“佑筠。”
後面那個叫佑筠的小宮女低頭呈上一個小布包。
皇后伸出帶着護甲的手,小心的把布包打開,露出幾件小衣服,精緻又華麗,最上面的一件肚兜上繡着飽滿的荷花,色彩鮮豔,呼之欲出。
我接過驚訝的說道:“真好看,皇后娘娘的手真巧。”
皇后婉然一笑說道:“手巧談不上,姑娘喜歡就好。”
我也不想再做無謂的推辭,欣然一笑,說道:“那我就代孩子謝謝娘娘的好意了。”說着把包袱遞給了身後的彤霞。
和皇后一起往聽荷軒走着,隨意交談幾句,氣氛愜意輕鬆,皇后是個和善的人,也許以後我都要適應這樣的生活。
正想着,感到腹部猛然下墜,疼得我一下子蹲在地上,託着肚子,疼的說不出來話。
皇后也慌了神,捏着我的手着急的說:“芙瑤姑娘,你莫不是要生了?”
我的眼前一片黑雲籠罩,恐懼蔓延全身,我只是緊緊的拉着皇后的手,艱難的擠出一句:“姐姐,救我……”
皇后定了神擡頭大聲呼道:“快來人啊,太醫,傳太醫!”
幸好我們已經快走到聽荷軒,很快皇后叫來的人把我擡進房裡。躺在牀上,感覺有液體流出來,傳來溫熱的感覺。
疼痛一陣陣傳來,一陣兒緊似一陣,慢慢的從一種遲鈍的陣痛轉爲一種劇烈的持續不斷的周身疼痛。
身邊嘈雜一片,穩婆讓我放鬆的聲音,太醫診斷的聲音飛滿了屋子。我能抓住的只有皇后的手,她拉着我輕輕的說道:“芙瑤,皇上馬上就下朝了,我已經派人去等皇上,他一下朝就會過來……”
從腰身到腳踝沒有一處是不疼的,我不懂爲何要用如此盛大的疼痛去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或許只有這樣的降生才能體現生命的意義。
從遠處傳來一聲“皇上駕到”,我疑心是我的幻聽。有人走進屋子,我的眼前還是一團黑霧什麼都看不清,可是那略爲粗糙的質感是熟悉的,手心碰到他的手的那一刻,心馬上安了下來。緊緊的握住他,耳邊是熟悉又溫柔的一句:“別怕,我在。”
配合着穩婆一句一句的:“使勁,使勁……”我緊緊的抓住胤禛的手,指甲摳到他的肉裡,好像緊緊的握着他的手,我就可以使上力氣,緩解劇痛。
當我嗓子喊啞,全身被汗水溼透,終於聽到一聲嬰兒洪亮的啼哭。隨着她健康有力的哭聲,筋疲力竭的我“嘭”的一聲躺在牀上,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穩婆抱着包好的嬰兒,高興的面向胤禛說道:“恭喜皇上,是個……是個……”
說到這穩婆突然犯了難,她不知該怎樣稱呼這個新生的生命。
胤禛用迫不及待的聲音問道:“是個阿哥還是個格格?”
穩婆聽到胤禛這麼說,如同大赦,笑着說道:“恭喜皇上,是位格格。”
雖然之前張太醫暗示我是個女孩,但是聽到這句我才終於放下心來。
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綠色,只能看見眼前人的輪廓,只見綠色的胤禛抱着我的孩子,走過來,俯下身子,激動的對我說道:“芙瑤,快看,我們的女兒。”
我朝他懷裡看去,襁褓裡的嬰兒因爲生產的擠壓,頭部是長條狀的,眼睛閉着,整張臉皺皺巴巴,在我眼裡還是散不去的綠色。不禁撇了下嘴,有氣無力的說:“她可真難看。”
胤禛反駁道:“誰說的?我們的女兒漂亮着呢……
他後面再說什麼都沒聽見,我在也沒有醒着的力氣,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睛,隨着一起醒來的是身體的疼痛。恢復意識,看見牀邊的胤禛,手裡握着的還是他溫熱的手掌。
艱難的坐起身,胤禛爲我墊上枕頭,讓我倚在牀頭,隨後坐到了牀邊。眼睛恢復正常,看着面前的胤禛淡淡笑了一下問道:“你怎麼還在這?”
“我怕你醒了看不到我。”
“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我清醒過來,馬上問道。
胤禛讓奶孃把孩子抱過來,放在我的懷裡,孩子已經被清洗乾淨,小臉透着粉紅。
我以前抱過萱兒,可沒覺得是這樣的軟,我抱着這個屬於我的孩子,一瞬間想落淚,不知道爲什麼眼淚一下子就涌上眼眶,看着這張熟睡的小臉,我突然覺得我爲她付出什麼,哪怕生命都是值得的。
她甜甜的睡在我懷裡,沒有表情,沒有動作,那樣安詳。
“她可真好看。”我抱着她輕輕的說道,生怕吵到她。
“我們的孩子當然好看。”胤禛坐在我旁邊,幫她小心的整理了一下襁褓。
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靜靜的坐着,我想不到比這個場景還要美好的畫面。
“給她起個名字吧。”胤禛在我耳邊輕輕的說道。
“我?”我反問道。
胤禛看着我,笑了一下說道:“你起漢文名字,我起滿語名字怎麼樣?”
我覺得有趣,欣然說道:“好。”
胤禛命人拿來筆紙,我讓奶孃抱走孩子,想了一下在紙上寫下“安晴”兩個字,胤禛筆尖一抖也寫好了。
我拿着我寫的字,笑着說道:“安晴怎麼樣?愛新覺羅•安晴。”
胤禛聽罷一笑,把他寫的字遞給我,上面是勾勾撇撇的滿文,我皺着眉頭問:“這我也看不懂啊。”
胤禛刮刮我的鼻子柔聲說道:“阿巴娜,晴天的意思。你和孩子就是我的晴天。”
我取出皇后送給我的長命鎖,掛到了小安晴的脖子上。突然想到皇后,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怎樣想,印象都是一片模糊。
午睡醒來,看到奶孃正拿着紅色的帶子在安晴的悠車裡比劃着,我連忙衝下牀去,吼道:“你在幹什麼?”
奶孃滿臉笑意的說着:“奴才給小格格的腿啊,胳膊啊,都綁起來,讓格格的腿和胳膊長的直直的。”
我怒道:“你怎麼不給你自己綁起來?”
奶孃聽我這麼一說愣住了,緩了半天才說道:“姑娘有所不知,這是旗人的規矩,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的。這樣才能讓腿和胳膊長的直。”
我把孩子抱在懷裡,說道:“這麼說你小的時候也給你綁嘍,我看你的腿和胳膊也不怎麼直啊。再說我是漢人。”
奶孃有些着急,說道:“漢人家裡也是這個理兒啊,奴才還沒聽說誰家不給小孩綁腿的。”
我護着小安晴,說道:“我的孩子就不用綁。”
胤禛笑着走進來,摸了摸安晴的小臉,對我說道:“怎麼了,好像不太高興?”
“我不想讓她們把安晴的腿綁上。”
奶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發顫的說道:“萬歲恕罪……”
胤禛一揮手讓她退下。我輕輕的把孩子放回悠車裡。
“這孩子肯定要讓你寵壞的。”胤禛在我身後笑着說道。
“女孩子寵着點有什麼不好?”我反問道。
“是啊,女兒就該寵着。但是她長大之後,就要教她東西了,琴棋書畫,詩書禮儀……”
還沒等胤禛說完,我就截住他說道:“我纔不呢,我什麼都不教她,就讓她快樂的活着,能識字看書就好。琴棋書畫之類的,你知道我們的安晴喜不喜歡呢。”
“那怎麼能行?”胤禛看着我無奈的微皺眉頭。
“那怎麼不行?皇帝的女兒還怕嫁不出去麼?這是我的女兒,我說的算。”
胤禛聽罷眉頭舒展,摟着我,眼神深情,額頭貼在我額頭上說道:“那你都是我的,該怎麼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