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布慢隔絕了浪濤和夜寒,明亮的燈光下,巨大的指揮艙內擠坐着幾乎所有的斯比亞海軍將領。靠內的一圈人,手裡拿着六頁的作戰計劃;後面的人,手裡捧着卻是兩寸厚的詳細作戰計劃。
而他們的皇帝陛下,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盤腿坐在橢圓形會議桌上,一邊對作戰計劃進行最後休正,一邊用手裡的匕首戳着身下的地圖—--那張被他坐着的、大比例的魔屬聯盟地圖上,幾十處割裂的破口蜿蜒着,連接成幾條明晰的進攻路線。
科恩陛下水遠能帶給大家無比的信心和挑戰,這一次也沒讓大家“失望”。在最後一次與手下將領對照了作戰計劃之後,他站了起來,邁動着雙腿,漫不經心似的走在會議桌邊沿上,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一點表情。
沒有人會對科恩陛下這樣的言行不滿,也不會有人覺得科恩陛下的舉止與艙內的氣氛不相符。事實上,以一個標準軍人的目光來看,無論陛下在作戰會議上怎麼做,這位斯比亞帝國和軍隊的靈魂人物,他的形象都依舊是那麼完美。
長久以來,軍隊對內政系統的最大不滿,就是因爲軍人們覺得內政事物佔用陛下太多時間和精力了,以致於陛下與軍隊日漸疏遠。
“自從斯比亞帝國第一支艦隊建立以來,你們就沒打過什麼惡仗。所以有人形容加入斯比亞海軍是一件既安全、又浪漫的事,”皇帝停下腳步,對着前排的三位海軍將領微微一笑,“你們覺得這說法怎麼樣?還合適嗎?”
“這是挑釁和侮辱!”雖然海軍沒打過什麼惡仗,但將領們的火爆脾氣卻不遜於偉大的近衛軍,當場就有人揮舞起了拳頭,“我們一定要把這些嚼舌頭的潑婦揪出來打倒!”
“經驗不足是事實,但這場戰爭提前了,我沒有時間讓你們去吸取血戰經驗。”目光中帶着嚴酷,皇帝陛下擡手阻止了下面將領的牢騷,“在這次戰役裡,海軍是最重要的一環,如果你們搞砸了,那就再也沒有下一次機會。你們不會有,我不會有,斯比亞帝國不會有。”
皇帝的話響在耳邊,重如千鈞的作戰計劃拿在手裡,海軍將領們當然知道自己的責任。
“從整體到細節,我們是在進行一場前無古人的戰役。你們手裡雖然拿着最詳細的戰役計劃,但沒人知道這場戰役裡會出現什麼突發狀況,到那個時候,你們不會在計劃書裡找到應對辦法,”皇帝用靴尖輕輕點在桌面上,“戰爭啊,是永遠沒有教科書的。”
“陛下放心,海軍可不是魚楠部隊!”聽到皇帝這麼說了,海軍實際上的最高將領,帝國海軍副司令,第一艦隊司令山德中將站了起來,斬釘截鐵的說:“我們能完成戰役目標!”
“憑什麼?”皇帝陛下看過來,目光嚴厲。
“戰爭沒有教科書,但皇帝陛下已經給了我們一切應該具備的素質,讓我們成爲最優秀的軍人!”山德中將站得筆直,“是的,浴血奮戰的經歷,我們沒有像近衛軍那麼多,經驗上是差一些。但我們對於這次的戰役進行了不下十次的演練,海軍流出的汗是近衛軍的十倍!”
“所有能想到的突發情況,我們都想到了,對於那些沒能想到的問題,我相信海軍參謀部能在第一時間拿出應對方法!”山德中將的語氣中洋溢着非常堅定的信念,他明白,自己此時是在代表整個海軍發言,“海軍將以捨棄性命的決心去作戰,展現出我們最大的戰術及技術優勢!我們會用一個輝煌的戰役結果,讓那些流言和我們的敵人一齊消失!”
“我們會用一個輝煌的戰役結果,讓那些流言和我們的敵人一齊消失!”衆將領站起,齊聲附和:“請皇帝陛下相信我們!”
“我最得意的事,不是重建了帝國和軍隊,你們知道是什麼嗎?”被海軍將領無比旺盛的戰鬥意志和勝利信心包圍,科恩陛下嘴角浮出一點細微的笑容,緩緩說:“我最得意的是把一種新的思考方式教給了你們。北部戰場上的大軍,已經可以在沒有我指揮的情況下作戰,他們已能應付一切情況而不損斯比亞威名。希望今天的斯比亞海軍,也擁有了這份實力!”
“請陛下放心,海軍擁有這份實力!”
“既然你們擁有這份實力,”科恩陛下臉色一凝,“那麼,我現在命令—作戰開始!”
“接令!”所有人同時起身,依次從兩個側門離開會場。
偌大的一條指揮船,立時就處處充滿喧囂。啓動作戰的命令經過參謀部發出,化做了閃爍的燈光信號。這些燈光點亮了桅杆,也刺破了黑沉冷寂的夜空,像是積蓄了巨大能量的漣漪一般快速的擴散出去,沒過多久,整片海域都閃爍起來。
微弱的星光下,規模巨大的斯比亞艦隊揚帆破浪前進,只在身後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航跡。
皇帝陛下站在指揮艦最高一層船臺上,看着整支艦隊移動、加速,嘴角邊洋溢着笑意,對他的海軍統帥說:“橫豎還有段時間,來喝一杯好了。”
“陛下,我正在當值。”山德中將臉上充盈着一種臨戰的興奮神情,“喝酒會被處罰的。”
“我沒說要跟你喝,是你自己賴在這裡不走。”斯比亞皇帝一點也不擔心傷了山德中將的心,“有話就說,省得站在這邊煞風景。”
如果是換做其他帝國的皇帝對臣下說出這樣的話,那麼臣下一定是臉色蒼白汗如雨下,而山德中將只點點頭,說出自己心裡一直醞釀的話來,“陛下帶兵進包圍圈,不覺得太危險了嗎?以陛下的地位和影響力,如某陛下有什麼意外,那麼我們斯比亞帝國也就完了。”
“坦白說吧,本少爺不是那種捨己爲人救世界的人,也不是用性命去出風頭的白癡,所謂君主陷入危險會激發軍隊的戰力這種說法,我雖然覺得沒錯,卻不想用自己去試驗。之所以要自己帶領這支部隊登陸,是因爲有其他原因,”科恩搖了搖頭,“國相和皇妃那裡,你要多做解釋,讓他們不要過於擔心,本少爺沒那麼容易玩完的。”
“如果陛下不告訴我原因,我又怎麼去跟國相和皇妃們解釋呢?”山德中將跟着搖了搖頭,“我並不擔心陛下玩完之後我會被士兵們撕成碎片,我只是很好奇而已。”
皇帝陛下要親領部隊偷襲魔屬聯軍後方,到現在爲止,知道的人僅限於帝國核心人員。國相和皇妃們都有密令下達,要山德全力阻止陛下冒險。
雖然跟隨在科恩身邊的日子不多,山德中將卻覺得自己對科恩內心韻理解超過其他將領。
他明白自己在這個時侯無法勸阻科恩,但他可以利用這個最後機會幫科恩重新梳理一下作戰思路,事情也許會有些轉變。
從另一角度來看,山德是一個由部族首領成長起來的海軍將領,對於親身冒險這種事情,他從來就不太看重。生存於世,不冒險的話無疑是癡人說夢,整個斯比亞帝國都在冒險,唯獨缺了皇帝針怎麼行?
所以在感受到皇帝目光異樣時,他的面色反倒如常。
“魔屬聯軍實際上的統帥,是斯維斯.赫本公爵,你對於這位貴族統帥瞭解多少?”
“除了參謀部和聯絡部下放的文件之外,我沒有其他渠道去了解斯維斯.赫本公爵。山德回答:“從文件上看是一個厲害的傢伙,雖然作爲一名聯軍統帥還有欠缺,但魔屬聯盟爲他配備了最優化的指揮機構,他除了作戰之外可以不理會任何事,能夠放開手腳發揮特長。”
“魔屬聯軍擁有了一個很強大的統帥,這是我們面臨的最大難題,”科恩陛下點點頭,斯維斯公爵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沒有其他魔屬將領那麼明顯的缺點,如果讓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到與斯比亞軍的作戰上,這場戰爭將成爲我們的噩夢。”
“難道陛下你有辦法讓他不把全部注意力放到與斯比亞軍的作戰上?”山德覺得科恩的話有點無稽。“打敗我們,這是魔屬聯軍唯一的目標吧?”
“本少爺當然可以做到,”科恩冷冷一笑,“對於一個魔屬統帥,特別是對於斯維斯公爵這樣的貴族統帥來說,打敗斯比亞軍隊與打敗我,這是兩件事,這中間是有區別的。”
“陛下是想……”山德中將感覺自己的心臟猛然收縮了一下,“陛下是想讓斯維斯公爵將注意力放到你身上,干擾他對全局的判斷,讓斯比亞得到扭轉戰局的機會?”
“此戰非同小可,雖然我們有這樣超前的力量和作戰部隊,但時間倉促,各方面都有欠缺,”科恩說:“計劃初期是最危險的,如果在這時被斯維斯看破,我們會怎麼樣?”
“……”想想己方用等同於孤注一擲的戰略,山德點了點頭。
“斯維斯公爵是一位優秀的貴族統帥,生來就擁有別人一生拚搏也得不到的東西,更從小受到正統的貴族教育。所以他不看重金錢地位,不喜歡奢靡浮華,雖然有強烈的使命感和正義心,但冷寂的靈魂和血液攀得不到一個沸騰燃燒的機會,”科恩陛下臉色冰冷,說出自己對斯維斯公爵的性格分析,“在他的心底裡,充斥着一種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對戰爭的渴望。所以眼下的這場戰爭與其說是魔屬聯盟的,還不如說是他自己的。”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有這樣一個偉大的人生目標是好事,但對斯維斯公爵來說,他的人生目標會成爲他最致命的弱點。”從這刻開始,科恩的話裡帶有了強烈的血腥味,“他不明白,也不能擺脫,因爲這些東西本就是他靈魂中的一部分—我是他的天敵!”
“戰必攻心、攻心爲上!既然他想要一個一生的敵人,我就給他一個;他想要一場宿命般的戰爭,我就把這場戰爭送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斯維斯公爵,縱然是魔屬聯軍的明日之星,也無法背棄自己的人生,也跳不出這個自己親手設下的束縛!”
“我們前後兩條戰線,對魔屬聯軍來說都是那麼重要,但是一條有我,一條沒有我。那麼,斯維斯公爵會以哪一處爲首要目標呢?我不需要,也不可能讓他在戰役中全程關注我,只要他在某個關鍵時刻有恍惚和迷惘,對斯比亞軍來說就足夠了。”
“我完全明白了,”站在科恩身後的山德聽得汗流浹背,從剛纔的話裡,他終於知道了自己與面前這人的差距,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海軍在這次戰役中肩負的使命,於是站直身體,向科恩行了一個最正式的軍禮,“在這場戰爭中,海軍會做得比陛下預想的還要好!告辭。”
在山德走下去的時侯,送酒上來的勤務兵纔剛到,在這小兵崇敬的目光中,皇帝陛下端起酒杯向着無垠的夜空一舉,微閉着眼睛,用對長輩的語氣說了句“乾杯”,杯中美酒,被均勻灑在船板上……
在科恩和山德這次談話的同時,在魔屬聯盟的聯軍前線指揮部,在作戰部會議室裡也有一次性質相差無幾的談話。
“公爵閣下,最新的情報裡還沒有斯比亞海軍的動向,他們的艦隻彷彿像是失蹤了一樣,”總參謀官掃視着手裡的情報,一臉憂慮的神色,“我們是不是要再確定一下?”
“當然要確定,但不是確定斯比亞海軍的登陸,而是確定他們會在何時、何地登陸。”斯維斯.赫本公爵凝視着桌上的地圖,手指在海岸線上來回移動着,一個又一個的港口在指尖下滑過,“科恩.凱達這次想做多大?他會帶多少部隊過來?現在的局面沒有給他留下充裕的時間,他們的登陸行動絕對就在三天之內展開。”
“如果閣下的預想沒錯,那麼留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總參謀官也把目光放到了地圖上,“斯比亞軍決定偷襲我軍身後,那麼他們首先要確定的是部隊規模和偷襲地點,因爲這兩點直接受限於後勤能力。部隊規模小,達不到作戰目的;規模過大會超過後勤能力,生存都是問題,再加之是皇帝率領這支部隊,不得不在安全上做更多的考慮……
“所以呢?”斯維斯公爵擡頭看着總參謀官,“他會怎麼做?”
“我覺得,科恩.凱達會選擇在靠近前線的地方往行登陸,就在我們一線營地之後的兩百到四百里之間,在我們前線與後勤分配戰之間的地域進行戰鬥,”總參謀官解釋說:“在這個距離之內,科恩.凱達先能以隨身攜帶的物資支撐五到十天,然後他會在戰鬥中繳獲一定的作戰物資,接着,我們當面的斯比亞近衛軍會來接應他……他們會在某個關鍵地點會師後撤,從而安全的打亂我們的作戰構想,甚至在我們這裡取得更大的戰果。”
“你的分析大致上成立,我也覺得他會使用分兵偷襲、兩邊呼應、會師伺機的戰術,但在時間和空間規模上會更大膽,”斯維斯公爵說:“他們偷襲的距離不應該是兩百到四百里,因爲這個距離對我軍傷害不大。科恩.凱達親自出擊,這本身就說明了這次偷襲的規模----或者我們對他們的計劃有很多不瞭解的地方,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如何解決給養問題,但別忘了,科恩.凱達已經在上次神魔大戰中給
我們上了一課。”
“這樣說來,最適合的登陸地點應該在坎普海岸線西南方的突出部。這裡三面臨海,有適合登陸的港口,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這裡建立一個穩固的基地。”總參謀官搖了搖頭,極力不去考慮敵軍如何運輸給養的問題,只把自己的想像力發揮到了極限,“這處地點距離交戰地點的路程足有上千裡,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們還真沒有很有效的辦法消滅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是封鎖。”
“我們已經調集了機動部隊防守這一線,另有海軍全程監視。雖然不能在第一時間反擊,但我有信心把他們困死在海灘七月士他們泥足深陷,”雖然是這樣說,但斯維斯公爵眉宇間卻沒有一絲的輕鬆神態,“問題的關鍵在於,科恩.凱達每一次都有奇策,全是讓我們措手不及的戰術……我擔心這一次,我們依然沒有抓到他的要害。”
“爲什麼閣下會這麼擔憂呢?”
“我們當面之敵,自從我們接成戰線以來,他們就沒有任何動作,無論斯比亞在北邊打得如何,他們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沒有主動進攻,沒有求戰心切,甚至我們連續兩次重拳進攻都沒打開局蝨丹的勺防禦做得太好了,這不是海爾特中將的指揮風格,更像是莫亞中將的手筆。”斯維斯公爵說:“但我們知道莫亞中將不在這裡,那麼答案只有一個----他一定是接到科恩.凱達的命令,在某個時間或者事件之前,除了防守,不能有任何行動,以免引起我們的警覺。”
“面對這樣一個思維另類的對手,閣下也一定很傷腦筋吧?”總參謀官感慨的說:“科恩.凱達是一個狡猾的統帥,他僅僅是玩個消失,就能把已經明晰的戰場又蓋上一片迷霧,讓我們看不清楚......如果不能把握住他的作戰思路,對我們可不太有利。”
“沒有關係,到目前爲止,整個戰場的主動權都在我們手裡。能處處料敵先機當然很好,但在大多數時侯我們卻不能憑空臆測,見招拆招纔是最實際、有效的辦法。”斯維斯公爵安慰總參謀官說:“你看,整個戰場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下,還有一支專門爲對付科恩.凱達登陸而準備的精銳軍隊,無論科恩.凱達想怎麼玩,他都不可能跳出這個圈子!”
“在整個聯盟的支援之下,聯軍前所未有的強大,”分析完一切,斯維斯公爵站直了身體,“所以,對即將到來的這場戰役,我很樂觀,我們一定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報告!”公爵貼身的近衛隊長在外敲門,高聲回報:“吉倫特子爵報到!”
“終於來了,”公爵面露喜色,把手上事務交給總參謀官,自己出門迎接,走到半路又折回,叫人拿上一套中將軍服和軍銜佩飾,去往指揮部大門----這位子爵來得真是及時。
吉倫特子爵,一向在魔屬聯軍將領中享有“農夫”之稱,也是唯一一個曾經成功抑制科恩.凱達的戰役級指揮官。在目前這個時侯,要對付科恩.凱達的出奇戰術,吉倫特子爵將是斯維斯公爵最得力的助手和夥伴!
有了他的加入,科恩.凱達這次掀起的風浪將會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