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擺脫不了怯懦的靈魂,在這孤峰冷夜裡,
殘忍凍結在脣間絮語,痛殤彌散在心底波瀾。
我是認真的,在彼此不曾更深的貼近時,請你,用你那執了半生的劍,將我,刺死在這湛白無痕的雪地裡。
渲染那抹無瑕,了結此段淺情……
“殺了我。”
“這由我來決定。”
記得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伴着他那依舊冰冷的目光以及仍然孤傲的語氣否定了她的話,抱起她縱身躍進漆黑無月的夜幕中,不顧身後多少人叫着他倆的名字,遠離了那晦暗的地域。
祁薰睜開眼的時候,身處在一個空曠的山洞裡,篝火就在她身旁搖曳着火光,身上披蓋着厚厚的戎氈,臨時當做枕頭的木塊旁平整的擺放着一套乾淨的衣服,外面是暴雪大作的冰天雪地,她在這裡已經睡了一天零一夜,月色再次降臨,孤冷的月被那風雪的灰雲遮住。
身後不遠處,劍身發出嘩啦的聲響,祁薰回過頭去,陰暗處,看不清表情的面容,暗紫色的衣襬在火光觸及的地方發出幽幽的光芒,祁薰張了張嘴,卻發覺啞了般發不出聲音,頹然的垂下肩低頭不敢正視那人的方向,劍鞘落地的聲音隨後是衣服的唰唰聲,她感受到對方走近的步伐,卻放棄了擡頭回視。
沉重的嘆息聲在洞穴裡傳開,漠塵死死的盯視祁薰的背影,落寞的身姿恐怕仍沒有忘卻前日的事件,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終究因她那明顯的固執,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彼此自那時之後便再無交流。
漠塵蹲下去伸手拿起木枕旁的衣衫,坐在那裡的人敏感的向遠處挪動了一下,漠塵的動作停頓下來。祁薰悄悄的用餘光撇過去,背光的臉面不知道他是否仍在生氣。
又是長長的嘆息聲,祁薰的身子僵硬片刻,終於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你要一直和我堅持下去嗎?那個想法。”
“這本是你要去做的。”
“……我說過了,你的命在我手裡,什麼時候死由我決定。”
“你不該猶豫,殺了我,就解決所有問題了,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不會有人像我那樣發現的,如那晚一樣,一劍殺死我。”
“你看着我說話,這真是你所想的?一死百了,什麼都撒手不管?你知不知道我……”漠塵猛的掰正祁薰的身子,看進她閃躲的眼中,後面的話卡在喉嚨,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下不去手,那種矛盾的心情你是真的理解了才說出那樣的話的嗎?
祁薰將漠塵的煩躁情緒悉數看進眼裡收進心底,她其實怕死啊,怕離開這世間,再也沒有人願意來拯救眼前這個孤寂的人,怕她消失以後,再也沒有人明白他承載着怎樣悲歡離合的過去,怕她死了,再也沒有人如她這般將眼前這個人深愛至骨髓。
可是,正因爲明白了愛你疼你的心,我怎麼可以讓你那樣徘徊不定。
冰涼的觸感讓兩個人清醒過來,祁薰猛的推開漠塵的手向後退,那些難堪的畫面再次出現在腦海,不自覺脫口而出,“不要碰我。”這個身子不乾淨,手臂上明顯的守宮砂彷彿在諷刺着她,這個身子其實是不乾淨的。漠塵指尖滑過她手臂的皮膚,感受到她的微顫,緩緩收回手移開視線,將放在一旁的衣服扔到她的身上,“你先把衣服換好,該着涼了。”說完便起身走到山洞口面向寒風刺骨的飄雪山林,深深閉上雙眼,試圖讓自己摒棄那煩亂的雜思。
祁薰擡頭看着漠塵的背影許久之後才慢慢拿起衣服。窸窣換衣服的聲音,火光將她的動作照應在巖壁上,另一邊,男子的背影立於那裡。聲音停止,一時間整個山洞裡又恢復悄寂無聲的樣子,偶爾燒火的木柴發出噼啪聲響。
“你要不要進來取暖,站在那裡也很冷。”她有些於心不忍,彷彿是自己把他逼迫到那裡。
漠塵第三次沉重的嘆息,轉身走到祁薰的身邊靠着牆壁坐下,低頭看着漠塵橫在懷裡的劍,祁薰試圖轉移話題,“這把劍,是你父親送給你的?”
“爲何這麼問?”看着火光,漠塵的思緒飄遠,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我見你一直拿着這把劍,即使是休息的時候也沒離過手。”其實祁薰想問,這把劍是你父皇留給你的嗎?可是這樣太過突然,也會引起不好的情緒。
“……不是,這是一個救過我命的人留下的遺物。”
漠塵的如實回答讓祁薰感到傷感,她想她知道那個人是誰,“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
“沒什麼,已經過去了,已經習慣了。”深入骨髓的過去,以及那每天都不會忘記得報仇,他已經習慣了。
“你這樣帶我離開,霜澤他們會擔心我們的下落吧?”
“白天回城裡時已經給他們留了訊息,等你整理好情緒就帶你下山。”
“你,果然是個好人,我沒有看錯。”
“我更願聽到你另一種答案,符合我的。”
換了下姿勢,祁薰雙手交疊搭在曲起的膝蓋上,頭靠上去側向漠塵那邊,兩人一時無話,祁薰看着那微閉眼的側臉,俊朗的容顏,分明的輪廓,微抿的嘴脣以及那長長的睫毛。她忍不住擡手伸過去想要觸碰,漠塵睜開雙眼眨了眨,轉頭看着她急忙收回手的侷促不安,漲紅的臉頰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不真實的可愛,脣角被感染般微微翹起。
祁薰看的有些愣住,印象中除了冷笑,就屬那夜哀婉的笑容讓她記憶深刻,然而此時,第一次,祁薰覺得,漠塵的笑容帶着溫暖的氣息融化了她整顆心。
你可知道,你的笑顏會讓女子都自慚形愧,你可知道,你的笑顏對我來說彌足珍貴……
“你笑了。”不自覺脫口而出,笑容卻立刻消失,祁薰略感失望。
冷冷的聲音回答着,“你看錯了。”微低的頭,看不出表情。
“爲何還不把我殺死?”
“……除了這個問題,我什麼都可以回答你。”
“那……你喜歡我嗎?”
砰,砰,砰,砰……越來越強烈的心跳聲,祁薰驚訝於自己的大膽,那樣脫口而出,不假思索,他一定以爲自己是個隨便的女子,沒錯,一定會那般以爲,尤其自己的身子變得這麼髒,會被嫌棄。
可是祁薰不知,同樣強烈心跳的感覺也在漠塵身上感受着,他沒想到會被突然這樣問,以前雖也有過類似的話題,卻並未如此直白,漠塵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仍然怕給了她承諾,卻無法兌現成現實,就如現在,他們身處的立場。
“不是什麼都可以回答麼。”見漠塵避開了她的視線,祁薰幽幽的問道。
輕咳了一聲,漠塵只得繼續板着臉,“也除了這個問題。”
“那,你不喜歡我,是嫌棄我是麼?因爲我被別人碰了身子……”
“不是,笨女人,不要隨便評價自己。”他怎麼可能會因爲那種事情而嫌棄她,分明是自己保護不周,他應該嫌棄自己。
“那你爲何不敢直視我?爲何不回答我的問題?”祁薰覺得自己有種破罐破摔的感覺,反正已經讓對方覺得自己不是個矜持的女子了,什麼大家閨秀的繁文縟節此刻全部拋到腦後,大膽的問着自己心中的疑惑,其實內心害怕着,怕他因此連殺她都不屑一顧。
“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如何證明?謊言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爲沒有去證實真實性。”
“……你真的是個固執的女人。”漠塵仍然不去看着祁薰,只是眼神裡充滿複雜的情緒。
“那,最後一個問題,你會殺死我嗎?”
“祁薰。”激動的轉身看向對方,卻因她悽苦的目光無法發火,漠塵冷靜下來,靠在牆壁上第四次沉重的嘆息,手掩着額頭,聲音毫無力氣,“我會,最後的最後,別無選擇的時候。”
“……恩。”祁薰苦笑着點點頭,這個答案或許已在意料之中,可是卻是滿意的回答,如果他說不會呢?或許那時,欣喜會大於此時的傷心,但卻會成爲她反對的答案。
身子欺近漠塵,祁薰微閉雙眼,睫毛明顯的顫動,她在漠塵驚訝之餘貼上那嘴脣,冰涼與溫熱交疊,淚水流淌至貼緊的縫隙。她大膽而主動的行爲讓漠塵忘了迴應也忘了躲避。
啊,是這熟悉的觸感,帶着羞澀的動作輾轉於脣畔之間,不是蜻蜓點水,也不是癡迷的糾纏,卻是至情至深的碰觸,嚐到鹹澀的味道,他驚訝的心情未減卻緩緩閉上了雙眼,慢慢張開嘴牽引她的青澀。
一吻幾近呼吸困難的地步,漠塵鬆開自然環住她的手臂,調整着情緒,垂下頭不去看那紅潤的臉頰及嘴脣,祁薰略感羞澀的擡手輕輕摩挲着,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膽,卻也沒有後悔,他沒有推開她,已經是給她最好的答案了。
“不要再做這種事情,我也是個男人,你要清楚危險性。”
“你是好人,不會那麼做的。”
漠塵苦笑,她每次都要這麼堅定的認爲麼,剛剛甚至到了連自己都不自信的地步,她不是不吸引他,自己也不是對她毫無感覺,那種壓抑的心情,這個女人恐怕不會明白。
擡頭看着祁薰自然的笑意,漠塵放棄了複雜的想法,終是敵不過這嫣然一笑的清透眼眸,觸動人心,他不是鐵石心腸,終究還是愛上。
最後的最後,別無選擇的時候,請毫不猶豫的將我刺死,我會死而無憾。
最後的最後,別無選擇的時候,我會考慮親手將你殺死,我若下的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