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學校正好要上第二節課了。中午放學的時候,老師狠狠尅了我一頓,我態度極好的連連認錯,並保證不再犯錯,老師才饒過我。
大人們後來怎麼商量的我不知道,反正沒幾天奶奶就把六奶奶叫到了家,把事情告訴了六奶奶,對六奶奶說:“雖然說都是一個村住着,互相知根知底的,但是也不能失了老理,他六嬸,這個事情還得你出馬,把燕兒和四兒的事情從頭管起來。”
六奶奶笑着說:“哎呀,敢情是這麼個大好事啊,早知道四兒和燕兒這麼投緣,我何必捨近求遠到處幫四兒打聽啊,行了老嫂子,你就等着燕兒進門吧,這麼近,一天就辦妥。”
後來還是母親給我說:那天你燕姑走了,你奶奶就犯了難了,你奶奶不是不喜歡你燕姑,真的覺得這個事情咱家佔了大便宜,人家一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嫁給你小叔這樣的,不是吃大虧是什麼。等你爺爺和你爸回來了在一起一商量,又去了你燕姑家,她家人也是真心不反對,你奶奶才說那也要找個媒人去你燕姑家提親,一切按規矩走,這才把你小叔和燕姑撮合到一起了。
這一驚濤駭浪般的消息經六奶奶一宣傳,又把聽見的人驚的一跟頭,都是張口說:“啥?四兒要娶燕兒?真的?”每一個人都是一臉驚奇和不相信的表情。後來事情越傳越神,還演變出瞎子追美女的愛情故事。
家裡人聽了都嗤之以鼻,說都是胡說八道,是善良、無私和同情贏得了美人心。
訂婚那天,本來沒邀請什麼人,就是媒人把兩家人和主要親戚叫在一起吃飯、喝酒,還有就是村裡最有威望的村長叫來當證婚人,再就是兩家商量一下結婚的日子。
那天凡是村裡知道的人都來我家討了一杯喜酒喝,沒坐席就是喝一杯酒說幾句恭維話就走。來的人多了,酒就差一點沒夠。
我和孬蛋那天還趁大人們沒注意,每人端着滿滿一酒盅學着大人樣碰了一下,把酒一口乾了,辣的直吐舌頭。我那是第一次喝白酒。
喝完酒,我自己想:唉,咋就沒人謝謝我這個真正的媒人呢?都把我忘到一邊了。又一想,不管怎麼說反正我的‘陰謀’也算成功了。
想到這裡,自己在心裡就偷偷樂。
那些天我和孬蛋別提多開心了,孬蛋居然公開叫板:“以後你的喊我叔了,這次想亂都不成了。”因爲開心,我剛開始還順從喊了一聲叔,看着他得意的表情,還故意大聲地答應着,我就不幹了,追着他到處跑。
訂了婚就算一家人了,燕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來我家幫助小叔了,燕姑來的次數不比孬蛋在我家的時候少。
婚禮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初夏日子舉行的,恰巧又是禮拜天。
那天我家被裝飾的喜氣洋洋,門口兩邊插着兩面鮮豔的紅旗,半米見方的大紅喜字貼在兩旁牆上,院子裡還拉起了五、六條綵帶,忙忙碌碌的人穿梭往來,歡樂的氣氛充滿整個小院。
村長也是一身乾乾淨淨的中山裝。胸前掛着‘總管’的小紅布條,坐在靠院門口的禮桌旁有條不紊的指揮着大家的行動,不時看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錶,他在等着到了吉時就該出去接新娘了。
我則在小叔屋裡看我父親和二姑、三姑幫着小叔打扮。二姑和軍軍哥是前天回來的,二姑說二姑夫帶部隊去演習了,不能回來。
小叔今天的打扮還是老式的新郎裝,黑色長袍和鑲着彩邊的紅馬褂,頭上戴着黑色禮帽,上面還插着兩根紅色的熾翎,腳穿黑色布鞋。臉上還被三姑用自己的化妝品輕飾淡粉,打了淡淡紅腮。本來還把三姑夫的蛤蟆墨鏡鏡給小叔戴上的,小叔自己摘下來放炕上了。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了,就等村長一聲令下了。
村長看着時間到了,喊着外面放鞭炮的小夥子們點炮啓程。
頓時,外面鞭炮聲、嗩吶聲和鑼鼓聲都一起響徹起來,父親和二姑一邊一個攙扶着小叔從屋裡出來走到了大門口。門口站着一匹不知道村長從哪裡借來的棗紅色高頭大馬,棗紅色大馬也是渾身披紅掛綵,額頭上繫着一朵由紅色綢緞編成的大紅花。
小叔第一次騎馬,父親和幫忙的兩個小夥子小心翼翼把小叔攙扶到馬上,父親在前面牽着馬的繮繩,兩個人分別站在小叔兩邊保護。
就這樣迎親的隊伍出發了,雖然路程很近,但是按照規矩是不能走回頭路的,要先沿着另外一條路到達燕姑家,回來的時候要繞着半個村子走另外一條路。這個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一路吹吹打打很快來到燕姑家,這裡也早已是熙熙攘攘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們。
小叔被父親領着進了燕姑家,去接他的新娘子去了。
第一個跑出來的是孬蛋,他看見我和軍軍在外面等,拉着我倆就往裡面跑。
三個小孩子在大人們的腿中間擠來擠去,還沒等擠到新娘眼前就又被大人們扶着肩膀推出來了,新娘就要上花轎了。
我看見燕姑一身鮮紅的新娘妝,那一身紅色衣服裁剪的十分合身,把她曼妙美麗的身材完完全全都襯托出來了。頭上還蓋着紅色的蓋頭,看不見此刻漂亮的容顏。
外面先是十幾聲響亮的‘二踢腳’的巨響,緊接着又是爆豆般鞭炮聲,各種樂器也都隨聲附和起來。
等燕姑上了花轎,小叔才被扶上馬,隊伍緩慢的出發了。我們三個在頭前跑着,不時停下來回頭張望。
路的兩邊都是村裡的老老少少鄉親們,也隨着隊伍緩緩前行,人們看着、笑着,一路上都是喜慶的海洋。
在我們回頭張望小叔的時候,小叔還是一如既往的表情,一臉嚴肅,就那樣端端正正騎在馬上,兩隻手抓着馬鞍,隨着棗紅馬的腳步輕微晃動身體。也沒有第一次騎馬的那種慌張和不安。好像並不知道他是今天的主角,是他娶媳婦的終身大事一樣。
離家還有一百多米的時候,有個響亮的喊聲甚至都蓋過了樂器的響聲:“你們看啊!小四笑了!”人羣裡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
大家的目光齊齊看向小叔的臉,連我們都聽見那一聲大的出奇的喊聲,也馬上回頭看去。
只見此時馬上的小叔,抿着嘴巴,嘴角上揚了足足有四十五度,無神空洞的眼睛也眯了起來,不再是我以前發現的那種不易察覺的微笑。小叔一笑,右邊腮幫上還出現了一個淺淺的酒窩,煞是好看。
這次是滿臉燦爛無比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無拘無束的笑容!小叔自從中毒以後,再也沒有過這樣的笑容,別說我沒見過,連牽着馬的父親都先是驚愕的看着小叔的笑,而後自己也咧開嘴哈哈笑出聲來。
圍觀的人羣立刻就有跟着喊的“真的唉,小四笑了,小四還會笑了!”在村民們眼裡,小叔永遠都是一副呆若木雞的表情,看見小叔的笑,無人不驚、無人不感慨。“小四知道自己娶媳婦了!看他自己都笑了!”
我看着馬上小叔開心的笑着,知道那笑容包含着許許多多的內容。心裡想:小叔你一定知道自己要結婚了!一定知道自己娶的是燕姑!一定知道!
花轎到家門口了,本來家裡商量的是不讓小叔把新娘子背進家了,燕姑扶着小叔進家就可以了,可是那天父親執意要小叔試試揹着燕姑進門,家裡人沒有阻攔父親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
父親把小叔攙扶到花轎前,告訴花轎裡的燕姑這個想法,燕姑起初不同意,父親說:“沒事,有我在。”
燕姑穩穩當當爬上小叔並不結實的後背的時候,人羣中就突然爆發出歡樂的呼喊喝彩聲,幾乎每一個都在大聲的呼喊,彷彿要把這喜慶、開心、興奮的聲音傳進小叔無聲的世界一樣。
那聲音之大,已經完完全全把所有的聲音都掩蓋下去了。
我和孬蛋都看見父親在燕姑順利爬上小叔後背的時候,微微彎着身子的父親臉上流下成串的淚珠。
在人們的歡呼中,小叔揹着自己的新娘一步步穩健的走向屋裡。
就在大家都注意着小叔揹着燕姑一步步走向自己幸福的時候,我仔細看着每一位親人:爺爺、奶奶眼裡的淚花閃動;二姑用手捂住要哭出聲的嘴;三姑扶着二姑的手臂頭埋在姐姐的肩膀裡來掩飾自己的哭樣;不太懂事的妹妹用手擦拭母親臉上的眼淚.每一個親人們都是喜極而泣!
歷經多年的苦難,終於看見了小叔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