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剛走就有麻煩事找上門了。
奶奶正在院子裡收拾東西,勝子一搖一晃的進了院子,看見奶奶就問:“你家小四在不在?”
奶奶說:“是勝子啊,四兒在家那,咋啦?”
勝子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站在院子裡歪着腦袋說:“算了,我知道給小四說沒用,就給你說吧,你知道不知道小四捅了大簍子闖了大禍了?”
奶奶一頭霧水,一臉不解的說:“你說啥那勝子?”
這時候爺爺從屋裡出來了,聽見了勝子的話.
沒等爺爺開口說話,勝子接着說:“我大哥被你們家小四整進監獄了,判了十年,也把我害得蹲了半年。”
爺爺上前幾步就打斷了勝子的話:“勝子,你是糊塗了還是傻了?你說四兒把你們兩個活蹦亂跳的大小夥子送進監獄了?你這不是大白天說夢話就是在這裡說胡說八道的吧,俺家四兒啥樣,你是不知道咋的?你還在這裡說四兒把你們怎麼樣了,還闖大禍了?你說清楚。不說清楚我還找你家評評理!”爺爺語氣裡明顯帶了火星子。
勝子脖子一梗,對爺爺說:“你還不別不信,我大哥親口說的,小四給他寫字讓他掉進了公安的圈套害的他蹲了大牢,等他出來這事再算,我也不是嚇唬你們,你們不知道我大哥誰吧?他就是城裡大名鼎鼎的‘矮子黑’!不是人長得黑,是手黑、心黑!我這點事看在一個村住着的份上就算了,我忍了可以。我大哥不能忍,前幾天我見了大哥了,他讓我給你們捎個話,話我也捎到了,你們自己掂量着辦。”
爺爺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大聲呵斥着:“壞事都是你們自己做的,你們被公安抓了蹲大獄,挨我們家四兒什麼事情,也是你們壞事做的太多應得的報應,你還敢跑來威脅我們,放你狗臭屁!你告訴那個什麼黑,有本事衝公安叫嚷去,拿我們四兒撒氣,不行!你出去。出去!”
勝子看見爺爺怒了,嬉皮笑臉的說:“行啊,反正我話帶到了。”說完,晃着膀子走了。
怒氣未消的爺爺衝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說:“沒長進的東西!”
勝子是這樣給村裡人講述事情經過的:大哥是我在市裡打工時候認識的,在市裡混混中是赫赫有名,不信你進市裡打聽打聽‘矮子黑’就知道了。大哥因爲地盤的事情和另外一撥混混起了矛盾,就在一年前的羣毆中一個人就把把對方的三個傢伙打成重傷,迫不得已跑出來躲事,他都是東躲幾天西躲幾天,在外面躲了好幾個月了,那天就躲我家了,呆了十幾天給我說想去石埡村的朋友那裡再呆一段時間,就是我送他走的那天在村口看了看小四寫字,當時看完也沒說什麼就走了。晚上在石埡村喝酒的時候對我們說,想回去看看老孃,我們當時勸他不要回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等風聲過了再回去,大哥說都躲了好幾個月了,公安不可能一直在他家蹲守,就是回家看一眼就回來。我們說陪他一起,他說人多目標大不讓我們去,就在家等他。第二天我回來了,他晚上回去看他娘了,到家沒有十分鐘就被堵在家裡了。我不知道他被抓了,中午在家吃麪條,沒吃兩口也被公安帶走了,說我是包庇罪,勞動教養了半年。我出來那天專門跑到監獄去看大哥去了,大哥問我那天在村口看沒看見小四寫的什麼字,我說屁毛沒看見,他說不對,明明是寫了三個‘孝’字,就是孝順的‘孝’字,還是連寫三遍!他看的清清楚楚,這才心裡一直惦記了老孃一路,動了回家看老孃的念頭,不然不會掉進圈套。大哥說這些的時候恨得咬牙切齒,最後悄悄告訴我,讓我回來給小四捎個信,這事情不算完!我知道大哥脾氣,心狠手辣啊,我哪敢不從。小四怕是大禍臨頭啊,看吧等大哥一出來,準保夠他們家喝一壺的。
有人對勝子說:“你就不能勸勸你大哥,這件事情不能賴在小四身上,這家人挺不容易的。”
勝子咧嘴一笑:“我勸?我可沒那個本事,不是我巴結大哥在我家躲了那麼幾天,他都不知道我大名叫啥,我連他跟班都算不上,平時跟人家都說不上話,頂多是湊人數助威的,好容易和大哥近了吧,他又進去了。他要做的事沒人攔得住!我看我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總有嘴快腿勤的人跑到家裡把勝子的話傳給爺爺奶奶。爺爺聽完,淡然一笑:“聽喇喇蛄叫還不種莊稼了?無憑無據就想冤枉俺四兒?沒門!別說是假的,就是真的他都應該來給四兒磕頭行大禮,謝謝四兒替他爹他娘教育他這個不孝之子!還想回來報復我們四兒,還沒王法了!”
沒多久,城裡的混混們都知道了“矮子黑”是被一個瞎子、聾子加啞巴的人送進了大牢。
二姑從部隊回來後,隔三差五回家幫奶奶做家務,奶奶說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不能三天兩頭往家跑。二姑就笑眯眯的湊到奶奶耳朵邊說着什麼,奶奶聽見了也喜上眉梢。二姑懷孕了。
當村裡喇叭喊爺爺接電話的時候,奶奶搶先一步說着:“我去接。”匆匆接電話去了。
回來的時候一臉失望,對爺爺說“這二丫都有了,老大媳婦咋還沒懷上?”
爺爺看着奶奶失落的表情:“想孫子都想出毛病了?”
二姑的兒子軍軍是國慶節那天出生的,二姑夫沒有回來。打電話說部隊正在整訓不能請假,本來想給孩子起名叫國慶的,二姑婆婆說村裡已經有兩個國慶了,二姑夫電話裡就說叫軍軍吧。二姑出了月子就抱着軍軍回孃家了,住了十幾天才戀戀不捨的回了婆婆家。
等我長大了以後母親纔對我說,在生我之前也懷過一次孕,因爲不小心摔了一跤流產了。沒敢告訴爺爺奶奶,怕他們擔心。自從懷了我,父親就提出來讓我母親回家靜養,母親不願意父親一個人在外辛苦,就告訴父親她一定千小心萬小心保護好我,說到了肚子大了不方便了就回來待產。
父親送母親回來的時候軍軍正好過一週歲,母親挺着七個多月的肚子回來後,奶奶臉上像盛開的牡丹一樣燦爛無比,天天高興的什麼都不讓母親插手,就讓母親休息休息再休息。
父親母親去二姑家喝了外甥的週歲酒後,父親就回去了,說母親臨產的時候再回來多住些日子。
臘月初一,在一家人熱切的期盼中我啼哭着脫離母親的身體來到這個生機盎然的世界。
母親出院那天,父親忙着照顧母親,三姑從牀上抱起我對母親說:“嫂子,我去讓四兒抱抱他的大侄子,告訴他咱家又添丁加口了。”說完抱着我就去了西屋,進屋就衝坐在炕邊的小叔喊:“四兒,快看看誰來了?你的親大侄子喲!”
當包裹着我的小被子輕輕一碰到小叔的前胸,小叔馬上兩隻手臂就準確無誤的把我從三姑手裡接過,彷彿知道我要來、看見我要來了一樣,抱穩當以後就俯首‘看’着熟睡中的我,臉上呆板的表情變得異常慈祥溫和了,而且就這麼靜靜的‘看’着我一動不動,彷彿時間停止了世界都安靜了。
三姑後來對我說:看着你小叔第一次流露出那樣慈愛的神態,那一刻她哭了,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到地上,她甚至都聽見淚珠摔碎的聲音,那一刻整個世界太安靜了。靜的彷彿整個世界就只有我們三個人一樣,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小叔臉上突現的表情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之中。
三姑抱着我回到父母屋裡時候,眼睛還有點紅,把我遞給母親的時候,母親問她:“你怎麼還哭了?”三姑紅着眼睛說:“四兒剛纔的表情讓我激動的,他好像知道他當叔叔了一樣,那神態可親可親了。好像他什麼都明白都知道。我要抱回來的時候還極不情願的樣子。”
奶奶一邊幫母親安頓我,一邊說:“三丫從小就多愁善感,看小人書都能哭的稀里嘩啦的,四兒抱軍軍的時候我也看見過他的表情,那是看見親人才有的,啥叫血脈相連?這就叫血脈相連!四兒雖然看不見聽不見,可那鼻子一聞就知道是他的外甥,他的大侄子。”奶奶的話,說的頭頭是道。說完臉上也是慈祥一片。
我的小名是爺爺取的,爺爺說:“孩子臘月初一出生的,小名就叫初一吧,叫着也順口。孩子的大名老大兩口子做主,上戶口的時候你們寫吧。”
第二天早上三姑剛剛收拾好早飯的碗筷,就看見坐在椅子上的小叔突然伸出雙臂做着擁抱的姿勢,衝奶奶就喊:“娘,你快來看啊,這一大早四兒就要抱大侄子了。”說完就往父母屋裡跑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我就往東屋跑,把我輕輕遞到小叔懷裡,小叔就接過來抱着不撒手了。除了母親不方便下牀,一家人就圍着小叔看他抱着我的樣子,奶奶高興的說:“誰說俺四兒看不見,俺四兒心裡明白着那。”
爺爺接過話說:“講評書的說過:心有靈犀一點通,不假不假啊。”
我的滿月酒改在了大年初五,父親說:“晚幾天不要緊,大年初一各忙各的顧不上,初五閒了正好喝酒。”
父親獨自一個人回了江蘇,母親留在家裡照顧我,白天我除了睡覺就是在小叔和奶奶的懷抱,晚上母親才能安撫着我睡覺,小叔每天抱着我的時候就像抱着寶貝,只有奶奶感覺小叔累了才能接過我。
母親看插不上手,總是把屋裡屋外收拾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奶奶後來對我說:“你小時候可真乖,不哭不鬧,這越大越調皮。”
夏天到了,小叔因爲我的原因,已經很少在村口露面了,有抱着各自不同的心態來家看見小叔抱着我沒辦法寫字都悻悻的離去了,執着的會在家裡和奶奶嘮半天嗑,想等小叔能寫幾個字好參悟其中的奧秘能不能附和自己心中的想法或者解除心中的迷茫,最終也是無功而返。奶奶也從不把外來人拒之門外。
強子和他的老闆進門的時候,小叔正抱着我在院子裡玩,八個多月的我此刻正伸着小手在小叔臉上摩挲着,一會摸摸下巴一會摸摸鼻子,要不就輕輕揪着耳朵不撒手,小叔不躲不閃就這麼任憑我的手在臉上來來回回的摸,我則輕聲的咯咯笑,開心的笑。奶奶在喂她的十幾只母雞,強子一進門就對奶奶說:“大娘,餵雞那?”
奶奶看是強子和一個不認識的三十歲左右微胖的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的人進來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氣度不凡。
忙說:“強子啊,啥時候回來的,過年也沒看見你。”
強子笑着說:“那邊忙過年沒回來。”回身指着西裝男說:“這是我的老闆劉總,這次是去北京談生意順道專門回來看看咱家鄉的,也來看看你們家和四弟。”
劉總操着一口廣東普通話打着招呼:“老人家你好喲。”
奶奶忙說:“老闆好!我還給強子說啥時候好好感謝你,謝謝你給我們家送來的電視機,快進屋坐吧。”回頭喊母親:“老大媳婦啊泡點茶。”
劉總說:“一點小意思不足掛齒,不要那麼客氣。這個院子挺寬敞的,我們就坐在這裡說話吧。”
強子馬上搬來小板凳給了劉總一把,給了奶奶一把,自己也搬來一把一起坐到小飯桌前。
強子指着小叔對劉總說:“劉總,這位就是四弟。”
劉總站起來走到小叔眼前,端詳了一下小叔,伸手握住小叔抱着我的手,嘴裡說:“小兄弟好啊,早就聽說你的大名拉,也謝謝你給我送了一位精明強幹的王經理拉,王經理很得力,是我的左膀右臂得啦。”
奶奶說:“劉老闆,四兒聽不見。”
劉總放開手站在那裡說:“小兄弟的事情我可是如雷貫耳拉,來的路上就聽王經理講,說小兄弟三個字送黑道大哥進了監獄,還幫老鄉找到被盜的耕牛,很傳奇的拉,小兄弟了不起啊。”
小叔的故事連在千里之外的強子也被他的家人灌滿了。
母親此時泡好一壺茶水端到小桌上,拿了茶杯一人倒了一杯。
奶奶輕嘆一口說:“唉,外人都這麼說,劉老闆也相信?可四兒這孩子從一丁丁點的時候就與世隔絕,哪裡會寫什麼字啊,我們一家人沒有一個看見過,都是外面的人傳的當不得真的。”
劉總走到桌前坐下,一臉認真的說:“老人家話不能這麼說啦,奇人是必有異事的啦,咱們中國這麼大有很多能人異士的,我是很相信的。其實有很多事情用現在科學的方法也是講不通的啦,講不通不能證明就不存在啦,我也知道我們那裡也有像小兄弟一樣的能人了,只是他們的本領各不相同而已啊,老人家我看好小兄弟啊,一定大有作爲的拉。”
劉總一番廣東普通話說得還算比較清楚,大家都能明白劉總的意思。
奶奶卻說:“老闆啊,你第一次來,我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不希望四兒有啥大作爲,他能成爲一個正常的人我就心滿意足,四兒真的太苦了。”
母親聽着他們說話,想着小叔抱了我好久了,就走過去把我從小叔手裡接過來,又走到奶奶身後站着。
劉總對奶奶說:“老人家,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聽王經理說小兄弟是把聲帶哭壞了的,我聽了以後都是驚奇萬分的啦,我想一般人都是無法想象當時小兄弟受苦的情景啊。”
看着劉總和奶奶聊天,強子站起來悄聲和母親說:“你是大嫂吧?這個是大侄子?長得可真像大哥。”
母親笑着點頭。
強子坐下繼續聽奶奶和劉總閒聊着小叔小時候的遭遇。
正聊着,奶奶聽見身後的母親輕輕喊了一聲:“媽。”
奶奶回頭看見母親用手指着小叔的方向,奶奶也看了過去,此時小叔正拿着棗木柺杖在地上開始畫了起來,奶奶就對劉總說:“這不,四兒又開始畫了,你想看看就看看吧。”
劉總說着好的好的就走到了小叔跟前,強子反應極快,看見牆邊還堆着一堆父親結婚時裝修沒用完的細沙,就跑過去就手捧起一把,然後走到小叔跟前,輕輕的均勻的撒在小叔柺杖活動的範圍,意思是讓柺杖畫的痕跡更清楚更容易看到。弄好了就站在劉總旁邊一起看,奶奶和母親也湊了過來。
大約過了兩分鐘,小叔不畫了,地上的細沙上都是七扭八歪的線條,來來回回重複的線條相互疊加根本沒人能看懂。
奶奶先開口了:“強子,你還能看見嗎?”強子苦笑的搖搖頭。
奶奶又看向母親,母親也微笑着搖頭。
奶奶剛想開口問劉總,劉總自己先開口了:“我看見的啦!”
一句話把三個在場的都說的一愣,就強子表現的還算最快,因爲他畢竟看見過一次,所以馬上就明白了,對劉總說:“劉總你看見什麼字了?”
劉總把左手成掌,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仔細比劃了幾下,嘴裡喃喃說:“核桃?”又比劃了一下接着說:“嗯,沒錯的啦,就是‘核桃’兩個字!”
奶奶疑惑的說:“核桃?這能是啥意思?”
劉總琢磨了一會搖搖頭,大家看小叔不再畫了就都走回小桌邊坐下。
劉總還沉浸在思索中,強子也在苦思冥想。
母親開口對奶奶說:“媽,你看咱這裡滿山都是核桃,四弟是不是想用核桃來謝謝劉總的意思啊,四弟想的多周到。”母親的普通話說得好聽溫柔。仔細聽的話還是可以聽出一點湖南的口音。
劉總笑了笑,自我解嘲的說:“都說核桃是補腦子的啦,小兄弟的是不是覺得我不夠聰明想讓我多吃一點核桃補一補的啦。”說完自己先大笑起來。
爺爺回來的時候,奶奶已經把劉總和強子留在家中吃午飯,並精心做了家鄉的手擀麪。
爺爺聽了奶奶的講述,吃完飯馬上就準備了一大袋子核桃。
劉總雖然麪食吃不太習慣,仍然吃了一大碗奶奶做的麪條,還直誇好吃。
劉總臨走的時候從西裝褲子口袋拿出一個紙包,對爺爺奶奶說:“這次來沒帶什麼禮物的啦,這點小小意思請笑納。”
爺爺和奶奶堅決不收,核桃倒是奶奶逼着讓強子揹走了,強子說我家也有,也給劉總帶過。奶奶說:“你家的是你家的核桃,這個核桃是四兒送給劉總的。”強子聽了表示一定給劉總背到廣州。
劉總是帶着疑惑不解和強子回的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