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金雞獨立的瘸腿師兄雙腳落地。
他摸着新長出來的小腿,甚至用手撥了撥小腿肚子上的肉,確定是真長出來了,且與斷腿之前一般無二,沒有傳說中做接肢手術後那般不適應,頓時開心的像是個兩百斤的孩子。
雖然先前嘴上說着不用張之維救治,但那只是擔心張之維損耗,誰又真想當個殘廢呢?所以現在是又喜又愧。
“師兄不必介懷,若真爲師弟着想……”張之維指了指旁邊的篝火,“那就爲師弟烤個羊腿,待我忙完來吃吧!”
“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師兄忙不迭的照辦。
隨後,張之維繼續開始救治,需要治療的不多,也就六人而已。
沒多久,治療完畢,這些因肢體殘缺意志消沉的人,又都變成了龍精虎猛,能熬能打的好漢了。
不管什麼東西,失而復返都比之前更彌足珍貴,張之維給了肢體殘缺的他們再一次成爲正常人的機會,無異於再生父母。
他們對張之維感恩戴德,紛紛直言,以後若張之維有什麼事,只管開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之維則是表現的很大氣,直言不必介懷,他救人只是出自本心,並無挾恩要價之意。
這話聽起來有些虛僞,但卻是張之維的真心話,他確實沒有收買人心的想法,這些人也給他帶來不了什麼幫助,所言所行,全發自本心,簡單和純粹。
不過,也有人把一切都往復雜方向去想,呂仁就是。
他看了眼那些感激涕零的人,心裡暗歎,“以往只知道張師兄雖然本領高的沒邊,但卻是一個不通人情世故的莽夫,但現在看來,是自己想錯了,張師兄非但不莽,手段還極其的高明。”
“高明到三言兩語,略施手段就讓一堆人死心塌地,雖說有損耗,但他的面色紅潤,神完氣足,一點也不像耗損了太多元氣的樣子,估計消耗不大,屬於可承受範圍。”
他有種明悟:“也許莽夫形象,只是因爲他行事作風很直,給人帶來的錯覺,但這正是大智若愚的體現,或許王藹經常喊在嘴邊的“張師兄”智勇雙全這句話,並不是馬屁。”
與想的周全的呂仁相比,真正的莽夫——陸瑾和呂慈卻是簡單多了。
兩人腦子裡想的是張師兄還真是高義啊,實力又強還捨己爲人,跟着張師兄混,絕對錯不了。
就是爲了一羣外人而損耗之身有些不值得……這是呂慈腦中所想的。
至於王藹,則是沒考慮這麼多,張師兄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此刻他正偷偷打量着不遠處跟站軍姿一樣站的筆直的仙家們,心裡在盤算着什麼。
而對於衆人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張之維並不在意,於他而言,外人的看法,只是外界施加在他身上的妄念,是對他的一種控制,而他的本我思維高坐靈臺,不可被撼動半分。
治療結束,天色也黯淡了下來,爲了慶祝他們肢體復原,重回完整之軀,衆人開啓了篝火晚會。
當然了,是把篝火移到客棧內開的。
長白山的夜晚零下十幾度,在那裡開篝火晚會,純粹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而在衆人準備的期間,張之維走到那羣站軍姿的仙家們面前。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張之維問。
衆仙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願當出頭鳥,總不能說它們是來打聽情報的吧!
最後還是那個小青年仙家一步站出,抱手行禮,一臉恭敬道:
“久聞天通教主法力無邊,義薄雲天,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先前天通教主立堂口,我等孤陋寡聞,沒收到消息,沒能前來祝賀,我等覺得有失禮儀,我等特地前來拜見!”
“對對對,俺們一樣!”
其他仙家連忙笑着抱手附和。
但很快,它們就笑不出來了,只見那個小青年仙家從兜裡掏出一根數百年年份的長白山野山參,雙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遞給張之維。
“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張之維一眼瞧過去,只見這小青年的臉上,竟有一張紅毛狐狸臉若隱若現與之重疊,是胡家無疑,不僅如此,它手上的野山參上,隱隱還有炁流轉。
這是真傢伙,頗有價值,張之維伸手就接過了,立堂口的賀禮,不拿白不拿。
他雖然用不上,但可以帶回去給師兄弟們嚐嚐鮮。
“既是賀禮,那我便收下了,替我向伱堂口的掌教道一聲好!!”
見張之維收下了野山參,小青年仙家面露笑意。
可其他仙家就尷尬了,心裡在破口大罵這狗東西不當人子,竟然背刺它們。
其實,野山參這個東西,雖然在外界價值連城,比黃金都貴,但對它們這些仙家來說,還真不算什麼稀缺玩意兒,誰家沒種幾根?
可關鍵是,它們現在是附身在出馬弟子身上的。
這年頭出馬弟子出門幹活,只收一頓飽飯,兩塊大洋,三柱清香,能有什麼家當做賀禮?
總不能乾巴巴的拿幾枚大洋出去吧,侮辱誰呢,那還不如不拿。
幾個仙家沒有辦法,只能磕磕巴巴的說了些祝詞,心裡忐忑無比,傳聞天通教主嗜殺成性,一言不合就掀桌,該不會因爲它們拿不出賀禮,就把它們給殺了吧。
不過,讓它們沒想到的是,張之維不僅沒有爲難它們,反倒還很好說話。
“各位的祝賀我心領了,替我謝過你們堂口當家的,還有什麼事嗎?沒有的話,就請回吧!”
張之維早就知道這些仙家的目的,在來之前,關石花就通過王藹的陰陽紙給他彙報了情況,他會用金剛手段,卻不是濫殺之人。
此話一出,其他仙家頓時如蒙大赦,頓時作鳥獸散,魂體離開弟馬穴竅,迴歸了本體。
伴君如伴虎,這個地方,它們一刻也不想多待,
只有先前送上賀禮的那個小青年仙家留了下來,抱手說道:
“天通教主在上,在下胡仙谷胡三,乃是一個串堂仙,得知教主堂口初創,想必一定缺少人手,胡某不才,想毛遂自薦一番,協助教主共成大事,教主若不棄,某願相隨!”
“你的心意我領了,我的堂口暫不擴張,甚至還沒開始香火生意,你來我這裡,說不定飯都沒得吃,還是請回吧,若不想回,也可以留下來吃點東西!” 張之維說道,倒不是拿了東西不幹事,而是他確實不太需要仙家。
被張之維拒絕,胡三有些尷尬,胡仙是五仙之首,在一衆仙家裡,它雖算不得什麼高手,卻也算是個中堅力量,進任何一個堂口,都是綽綽有餘的,但萬萬沒有想到,天通教主會如此乾脆的拒絕它。
有心再說,但它也是個聰明“人”,看張之維的眼神,就知道是事無可挽,繼續說下去,只會招人厭煩,便也不說來。
不過,它倒也沒有直接負氣離開,而是和衆人一起參加來篝火晚會。
…………
…………
此刻,經過一會兒的籌辦,晚會已經開始了。
肉香和酒香讓他們的神經鬆弛,篝火讓他們的身體充滿來暖意。
幾碗酒下肚,衆人的眼睛亮了起來,有了笑容,爭搶着烤肉,爭搶着酒罈。
他們開始大聲地說笑,在遼東這塊地,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聽見這麼暢快的笑了。
年輕異人們的笑是那麼有感染力,彷彿晨光,滿是勃勃生髮的元陽之氣。
在這個時代,每個人的少年時,大概都曾有這般的想法,鮮衣怒馬少年時,能堪那倭寇南渡?
這時,一個被張之維醫治好手腳的異人,心裡高興,跳到火堆邊,扔掉了身上的熊皮大襖,跳起舞來。
他的舞姿簡單有力,身體的每個關節都打開,彷彿策馬急行,在上陣殺敵。
這年頭能歌善舞的還是多,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入,他們手拉着手圍繞火堆旋轉,跳起舞蹈,名副其實的篝火晚會開始。
客棧外寒風凜冽,客棧內暖洋洋的,篝火旁烤着肉,狍子肉烤的吱吱冒油,腥羶的肉香飄得四處都是。
張之維被勾起了饞蟲,走上前去,用覆蓋着金光的手撥開炭火,撕下一塊最好的後腿,吹吹就塞進嘴裡,愜意地大嚼起來,又旋開白銅蓋子,猛灌了一口。
酒氣上涌,彷彿從心肺裡狠狠地吹出一口辣氣來,他拍着膝蓋叫了聲好。
“這烤肉不錯,不是那種寡然無味的,夠辣!”
這烤肉是之前的龍虎山師兄烤的,通在江西長大,自然知道彼此的口味。
這麼辣的東西,沒人來和張之維搶,他脫掉熊皮大襖,直接上手,吃的滿嘴是油。
這時,他看向旁邊的陸瑾和呂慈,衝他們努了努嘴,示意他們一起吃。
幾人連忙搖頭離開,上次吃羊肉湯鍋被辣翻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呢,哪敢還來,當即離這個吃辣頭子遠點。
這時,有人喝大了,大聲說道:
“兄弟們,好像是因爲契卡特工搞事,現在濱城那邊的倭寇都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獅子口那邊,還盤踞着大量的倭寇,你們說,我們若是一鼓作氣,把獅子口的倭寇幹掉,這邊是不是就太平了?”
有人回道:“哪有這麼簡單,就算拔掉這兩個地方的倭寇,也只是拔掉了它們的爪牙而已,倭寇真正的實力盤踞在本土。”
“我覺得吧,要想一勞永逸的解決此事,還得自身強大,只有國內的動亂停息,真正的團結一致,那時候才能不懼外敵,纔能有真正的和平好日子!”
“對對對,說的有道理,打鐵還得自身硬,自身強大才是硬道理,可什麼時候國內的動亂才能平息啊?”
有人問張之維:“小天師,你實力高強,術法方面也是一絕,胡圖大師破不開的炁局都被你破了,你有推演過天機?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和平?”
此話一出,衆人齊齊看向張之維,想知道他的答案。
其實這個問題,張之維還真知道,不是通過推演,而是他本身就知道,不過真相有些太殘酷了。
“你們問我推演未來的結果?”
張之維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道:“那大家可能要失望了,我可能會通過內景,推算一些已經發生的事,但我從不通過內景演算未來!”
此人一出,衆人一愣,全都不解的看向張之維,占卜演算,趨吉避凶,是術士的拿手好戲,不管什麼流派的術士,都精通此道,小天師卻從不用?
“是何道理?”
衆人不解的問。
“因爲占卜演算到的未來,不一定是真實的未來,更有可能是內景施加己身的妄念,是對自身的束縛!!”
張之維見衆人不解,便解釋道:“這其實很好理解,如果你站在童年的位置張望未來,你會說你前途未卜,你會說你前途無量,總之,你有無數條路可供你開拓。”
“但要是你站在終點看你生命的軌跡,你看到的只有一條路,你就只能看到一條命定之路,這也代表着,你原本擁有的無數可供開拓的路,消失了,你接下來的路,就只剩下了兩條。”
“這兩條路,一條是順應占卜到的結果,按命定的路走下去,第二條路就是反其道而行之,逆反內景給你的路行事。”
“但不管是哪條路,你做出的選擇,都是基於內景給你的答案的影響開始的。”
“也就是說,當你從卜算命運開始,不管你是順從還是反抗,其實你都走上了內景給你的所謂的命定之路。”
“妄圖從命運給出的指引中,找到違逆命運的道路,本身就是對命運的一種臣服,掩耳盜鈴。”
“只有不知道命運是什麼,才知道什麼是命運。”
“就好像很多人口中說着看不到未來,但其實他們是看到了未來!”
“所以,我從不盜天機,推演未來!”
張之維站在篝火旁,緩緩的說道。
篝火側照在張之維鋒銳的臉上,明暗交錯起來,高挺的鼻樑投下了陰影,張之維的一隻眼睛掩在陰影中,另一隻沒有表情。
知易行難,這次遼東之行,又何不是命運施加己身的妄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