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神將的形體,如沙土般崩潰消失,大宮司看也不看一眼。
他供奉着東瀛至高神——天照大神,對這種被供奉起來的流寇殘餘,是不屑一顧的。
甚至對招魂社裡那些將軍化成的英靈,他也是抱着一樣的態度。
對他而言,招魂社成立的最大目的,並不是要仰仗這些英靈,而是對生者的操控。
要立一個牌坊,告訴東瀛的士兵乃至普通的百姓,去爲天皇盡忠吧,去爲帝國盡忠吧。
不管生前你是高貴,還是卑微,只要你爲天皇盡忠,得到天皇的認可,那你就可以超越階層,被當成神明一樣供奉。
爲生者洗腦,這便是招魂社以及東鄉神社之類的神社成立的目的。
至於讓死者安息……在大宮司看來,不值一提。
“這些被招魂的英靈,能作爲祭品,爲天皇做出最後的貢獻,是上天給予他們的恩賜,想必他們會很樂意的!”
旋即,大宮司指揮着護法兵馬爲自己護法,他則是盤腿坐下,從寬大的袖袍拿出諸多施展法壇儀軌的法器,擺在四周佈置起來,就要起符施法。
在周圍的諸多法器之中,最顯眼的是八個木雕,分別放在大宮司周身的八個方位上,這些木雕上都是金剛立像,身上纏着“幡幢”,也就是白紙編成的繩子,
這些金剛怒目圓睜,環顧四周,在它們的最中心,擺着一個神龕,神龕中端坐着八幡神,這些金剛護法拱衛着八幡神的御座。
儀軌鋪設完畢,大宮司開始起符,這符並非是黃紙符籙,也不是白紙符詔,乃是神靈敕令。
黑白符紙般的敕令浮現虛空,大公司開始跳起祭祀的舞蹈,口中誦唸着咒語。
“尊敬的八幡神在上,今日吾在此虔誠敬拜。您是力量與守護之神,庇佑着蒼生萬物……”
請神詞唸完,大宮司開始敕令招魂社裡的一些殘存的英靈。
這些英靈在天蓬真君的突襲下僥倖存活,又避開了怨煞的入侵,但卻沒逃過大宮司的請神祭祀,它們是祭品。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命運,這些英靈變成一張張扭曲的人臉,在招魂社的上空盤踞不散,鬼哭狼嚎,叫人不寒而慄。
大宮司無視了它們的哀嚎,伸出手掌,五指微屈,掌心出現一個具備強大吸力的黑洞,把那些英靈都攝取到了掌心,壓成小小的一團。
隨後,他口誦咒語,一隻手掐着法決,另一隻手把這團祭品塞進神龕裡的八幡神的嘴裡。
剎那間,神龕裡的八幡神像忽然睜開了眼,眼睛冒出熾亮的金光。
金光如水銀瀉地般鋪展開來,幾乎把整個招魂社都籠罩其中。
與此同時,外界守護在大宮司周圍的那些招魂社神官們,也都感覺周身被一股暖洋洋的能量包裹,像是在泡溫泉一樣。
緊接着,宏大的佛音唱響,一個看不見的通道出現了,威嚴的氣息瀰漫而出,壓得他們難以呼吸。
這些負責祭祀戰死士兵的半吊子神官,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被供奉了千年的神明的威壓。
強烈的金光中,八幡神的身影緩緩顯化。
他是一個光頭,眼孔和嘴孔中噴薄着熔岩色的光芒,穿着僧袍,手裡提着大刀,背上揹着弓箭,胯下騎着高頭大馬,像是一個武僧,又像是一個將軍。
“八幡大菩薩降臨了!”
神官們齊齊跪下高呼。
八幡神,又稱八幡大菩薩,是鎮守國家,去除災厄的武神,也被稱爲弓箭之神。
它的信仰自古便很旺盛,在整個東瀛有大大小小四百多個神社。
後來佛教傳到東瀛,並昌盛起來,他又被佛教尊稱爲護法神,信仰更深,是極少數被神道教和佛教共同供奉的神明。
因爲被兩教共同供奉,所以請八幡神出馬所要的儀軌,要比請神道教的武神——須佐之男命要簡單很多。
當然,這種級別的神,再簡單也不是這麼容易能請出來的。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伊勢神宮大宮司的權柄很高,如是其他人,儀軌還要複雜很多。
八幡神出現後,沒有在這裡駐足太久,金光一閃便已消失。
與此同時,張之維從浴桶起身,正要去赴宴,剛纔他把護身神將當擋箭牌之後,那種惡毒的窺視感就消失了。
“果然如我所料,領了哪位作護身神,就背了那哪位的因果,這種內景層次的手段,也必然會引起他的注視,想從其他層次諸如邪靈入侵的方式害我性命,是很難行得通的。”
一般的道士,護身神將的神位並不高,有時候即便引起了注視,作用也不大,但張之維的護身神將可是天蓬真君。
“想必那人已經見識到了道教第一護法神的威嚴吧。”
張之維自語一句,緊接着,他通過護身神將的感應,又察覺到了異樣。
“還來?”
他心裡明白,這是對方順着他在招魂社法脈裡留下的炁機,順藤摸瓜地找上來了。
這本來只要處理一下是可以避免的,但因爲當時抽離的太匆忙,沒有處理,這纔有現在的麻煩。
不過,張之維也不懼,摧毀招魂社法脈的是天蓬真君,又不是他,他怕什麼?
這個鍋,就讓天蓬真君去背吧!
張之維咧嘴一笑,他覺得天蓬真君應該不會介意。
他也不做任何動作,重新坐回了浴桶,意識發散,暗中觀察。
然後,他聽到了奔雷般的馬蹄聲。
一個渾身沐浴着金光,看不清面容的莽和尚,騎着一匹馬策馬而來,快的像是一道金光從黑暗大地鋪陳而來。
“阿彌陀佛,何方宵小妖孽,膽敢犯境,當誅!”
聲音如洪鐘大呂,在這片精神世界如漣漪般散開,層層迭迭,一層比一層高,聽得人靈魂震顫不已。
“是個大貨啊!”
張之維點評道,不得不說,對方威嚴浩大,架勢比較唬人。
但他要面對的可是天蓬真君,道教第一護法神,誰敢這麼豪橫?
果然,那武僧剛放出狠話,正在極速接近,卻見前方出現了一條四肢着地的巨大夔龍。
“就是汝嗎?”八幡神凝視過去,緊接着,他發現不對,面前的夔龍只是一個坐騎,在夔龍之上,站着一個抵天的巨神。
巨神如瀑的頭髮高高豎起,如火焰般燃燒,八隻眼睛怒目圓睜,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
與此同時,周圍有神咒唱響。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長顱巨獸,手把帝鍾。素梟三神,嚴駕夔龍。”
“威劍神王,斬邪滅蹤……吞魔食鬼,橫身飲風……三十萬兵,衛我九重,神刀一下,萬鬼自潰……”
天蓬神咒壓過了八幡梵音。
強大的威壓如山嶽般壓塌下來。
神明之間真靈相對。
一個是東瀛的武神和弓箭之神。
一個是道教第一護法神,北極四聖之首,象徵代表着殺伐的破軍星星君,雷部第一戰神。
雙方接觸,炁機相撞,高下立判,東瀛武神落入了絕對的下方,但既是武神,就沒有不戰而退縮的。
八幡大菩薩一伸手,背上的長弓出現在手中,弓拉滿月,胯下黃金戰馬奮馬揚蹄,馬蹄揚至最高處的一瞬間,金箭化成一道光束,直指天蓬真君的心臟。
弒神的金箭奔襲而至,天蓬真君卻無任何動作,八隻眼睛依舊俯視着八幡神,只是三顆獸首上的那顆人臉小頭,流露出現了一抹輕蔑的笑。
下一刻,他的周身出現了一道又雷霆和閃電組成的遁光。
八幡神射出的金箭遇上雷火遁光就被擋住了,再也不能前進分毫,被雷火裹挾,化作齏粉,灰飛煙滅。
射出一箭,自知不敵,八幡神當即便想退走。
卻見天蓬真軍周身的雷霆和火焰化形,成虎豹,成龍象,成鵬雕……一股恐怖的氣息蔓延開來。
八幡神周身金光漸頹,調轉馬頭,想要脫離。
然而,他剛一動。
天蓬真君就動了起來,一團沸騰的雷火飛掠而下,轟擊在他的身上,掀起漫天的五彩華光。
緊接着,巨大的手掌杵天杵地壓塌下來,把八幡神的砸進了地裡。
天蓬真君把八幡神按在地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威猛霸道,氣勢虛無限拔高。
說罷,天蓬真君抓起八幡神,一口吃下,咀嚼幾下後,吞進肚裡。
吞魔食鬼,橫身飲風!
吃下下八幡神,天蓬真君捕捉到那一抹炁息的來源,他龐大的身子不動,頭顱卻在緩緩擰轉,八隻眼睛齊齊看向某處。
……
……
與此同時,招魂社內,法壇正中位置的八幡神神龕崩碎,周圍的八尊金剛神像也是齊齊炸開,碎裂一地。
“怎麼會……”
大宮司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周圍的那些神官也是寂寥無聲,即便再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也知道,做法時法壇破碎代表着什麼。
這時,他們齊齊聽到了步虛腔神咒聲音。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靈,太上皓兇……”
他們只覺得這聲音重重迭迭,虛無縹緲,似有無數回聲。
在這神咒之下,他們齊齊看到了八隻眼睛,緊接着是四顆頭顱……
他們和那八隻的眼睛對上了,他們拼命的想要挪開,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絕大的恐懼當頭籠罩下來。
那八隻眼睛的主人的形體緩緩浮現,騎着夔龍,八件神兵閃爍着光輝,威嚴如獄。
不過,這尊抵天巨神並沒有衝過來把他們碾碎,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們。
但他的眸光,對於普通人來說,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神官們感覺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雷霆和火焰如雨滴一般落下,每一滴都落在他們的身上,燃燒着他們身體。
在這個時候,大宮司開始誦唸着神道教的護身神咒。
“天照大神在上,請庇護你最忠誠的僕人,天照大神,您是一切的……”
他凝神觀想,心中立刻涌起一股光明熾熱的力量,和他周身的炁融合在一起,便着體表那一股強大的雷火之力涌去。
其他的神官亦是如此,只是他們吟唱的對像不是天照大神,他們心中也涌起了神力。
只不過這些神力,與遍佈體表的雷霆和火焰相比,有些過於微不足道了,剛一接觸就崩潰了。
雷霆的火焰煅燒了他們的精神,然後從心中綻放,點燃了他們的炁,把他們化作了一個個交織着雷霆的火爐。
他們疼的在地上打滾,想要熄滅火焰,卻根本無法做到,因爲這火焰是從他們的心中生起的,是一把心中火。
被雷火包裹,大宮司全身的毛孔都緊緊地收縮起來。他的周身涌現出一層黃光,他顫巍巍地看着天空。
那裡有一輪太陽,太陽中,一個影子款款而來,影子身體纖細,曲線分明,是個女子形象。
“天照大神在上,請庇護你最忠誠的僕人……”
她從太陽中走了出來,太陽化作一輪神輪懸在她的身後,強烈的日光下,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知道那一輪太陽在旋轉,日光鋪天蓋地的照射下來。
陽光和雷火接觸,各自雄峙一方,涇渭分明,但片刻後,陽光佔據優勢,壓過了雷火,四頭八臂的抵天古神的身影緩緩消失。
大宮司膝蓋一軟,整個人像是崩潰一般,仰面倒下無力的倒下,完全被兩尊神明威嚴的對衝中壓塌了。
“天魔,好強的天魔!”
大宮司喘着粗氣,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渾身冷汗如瀑。
他看向四周,周圍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招魂社的神官們,全部都變成了焦屍,風一吹,便化作齏粉消散,地面上只剩下一個個滲人無比的扭曲人影。
“繼上次占卜之後,這次又出事了!”
大宮司面容呆滯,以往他做法無往不利,但接連兩次都快把他的心氣弄沒了,不禁有了以後再不做法的念頭了。
…………
…………
“對方循跡而來,我方循跡而去,寇可往,我亦可往,真不愧是道教第一護法神。”
“說起來,動手的就是神道教的大宮司吧,自持手段,百無禁忌,卻不知道有些存在,就如內景中的火球一樣,叫你一天瞎打望!”
張之維大笑着起身,穿好衣物,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