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下）
黎氏眼光從周晚凝臉上很快掃過， 在郅親王妃的臉上稍一停頓， 頓時沉下臉來，她袖中的手暗自捏緊了一下。
武王府今天也是登基大典的功勳世家之一，武王妃有些擔憂地看着憔悴的小姑子，郅親王妃。郅親王妃淡淡地對她一笑， 用絹帕輕輕拂過耳邊的鬢髮，看了一眼黎氏， 又看看自家嫂子，微微點頭。武王妃才覺得心中石頭落地。
前面的儀式已經結束， 現在中間休息， 等着這茶歇過後，就是宮宴。晚凝覺得頭上的頭面太重， 脖子很不舒服。 想着自己這兩年功力提升， 都還覺得累， 那些貴婦只怕更難。且她知道今天盯着她的人很多， 還不能露出半點疲憊和無奈。只得維持着平和的面容。無意之中， 感受到幾股不善的眼神。 自己那位所謂的婆婆黎氏不喜， 有幾分厭惡，她可以理解。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武王妃和郅親王妃也會不善地打量她。正思考期間，就聽身邊走來一位宮女低聲說：“周女官， 太皇太后請你去一趟。”
晚凝微微皺眉，今日大典， 老人家再有什麼事也不會這個時候辦吧， 畢竟什麼都沒有大位重要。然而這宮女也確實是太皇太后宮中的，雖然心中疑惑， 她還是跟着去了。 武王妃和郅親王妃對視一眼， 眼中飄過複雜神色。
周圍許多貴婦也在思索， 這位周晚凝太受太皇太后重視了。
晚凝隨着宮人轉了幾圈， 來到花蠡園，她微微皺眉。 宮中規矩她還是知道的， 這種大典， 太后或是太皇太后都會安排在貴婦們休息區不遠的福華園。 這花蠡園過去在大典中很少啓用， 這裡當年是太祖皇帝的一個小書院， 曾經住過太祖從民間請來的一些名士， 太祖有時候會來這裡跟他們商討天下大事。 先帝時， 這裡時接見高僧和偶爾請得大師抄寫經文的院子。
這裡建築古樸大氣，裡面的裝飾簡潔乾淨， 沒有過多的修飾， 並不適合女眷停留。 晚凝隨着宮女走到這裡， 心裡更加疑惑， 當她看到金吾衛時， 便知此事有異。
在正院門前， 宮女行了屈膝禮， 就退下，沂義身邊當值的樊公公迎了出來。
自從看到金吾衛， 晚凝便知這裡是沂義。
沂義看到她皺着眉，只得尷尬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凝兒當初在宮中陪我歷經艱險， 如今我能踏上這高位， 我心裡只想跟我當年的同伴在跟外面的人普慶之前， 先慶祝一番。 ”
他爲自己和晚凝都滿上一杯酒：“這世上唯一知道和理解我經歷了什麼， 走過了多少艱難纔到今天的， 就只凝兒。 只想跟你乾了這一杯。 慶幸經歷了這麼多， 我們還活着。今天在這裡還是沂義哥哥， 走出這道門之後， 在人前， 我就不能再在凝兒面前稱我了， 而是當着外人要說一聲朕。”說得悵然若失。
晚凝想起幼年那步步驚心的日子， 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帝王， 心中還是軟了下來，端起酒杯：“凝兒祝沂義哥哥萬事如意，諸事順遂，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沂義嘆口氣：“我永遠是你的沂義哥哥。 有任何事， 沂義哥哥都是你的後盾。”
晚凝微微低了眼光， 轉向窗外：“其實陪沂義哥哥走過來的不止晚凝， 還有範九，如煙他們。可惜他們都不在了。若是他們還能活到今天， 一定會爲主子欣慰。”
沂義急忙拉住她的手：“晚凝， 我雖是他們的主子， 但是我們是兄妹， 是朋友。即便我登上這大位， 也是朋友。”
晚凝微微一笑，巧妙地抽回手：“只要你不嫌棄， 晚凝是你的朋友，新傑和我都會是你的朋友。”
沂義無奈地笑笑， 他又何嘗不知道她如今是他好兄弟的妻子。 可是人心不是旨意，是是非非，一二三四就能那麼清楚理智的。
晚凝再次注滿酒杯：“你如今大位已定， 很快就會立後， 將來我就有嫂嫂了。做妹妹的先恭祝兄嫂百年合好！”
沂義一陣苦笑，抿了抿脣：“你就不能讓我多留戀一份念想， 非要這麼快把我拉回到這不愉快的當下。這勞什子的皇帝，一旦坐上了， 失了多少快樂， 多少自由？！每天不得不操心勞力， 一刻不得消停。”
晚凝微微一笑：“這大位有多少人爭搶， 你還嫌棄， 說出去都氣死天下人。”
沂義苦笑着搖頭：“若是可以， 我倒是想跟我那好兄弟換一換， 讓他來幹這苦差事， 我陪你去遊走天下， 看病救人。”
沂義深深地看着她， 他雖然貴爲王者， 確實不如自己那兄弟，那是江湖上的王者， 不但有行走天下的自由， 關鍵還有婚姻的自由， 他能擁有這絕世的女人。他知道這女人要求的是乾淨的男人， 不像他， 身邊這個妃，那個美人。 就這一點， 他就無法給她任何承諾。
晚凝眼光一動：“沂義哥哥想偷懶是不成的。晚凝還想將來跟人說起來， 這英明神武的皇上是晚凝的好兄長。”
“凝兒， 若是你能夠和我並肩在這大殿上俯瞰羣臣， 如果過去般時刻給我建議，跟我商量處置日常事務， 不是比你在民間一個個去救人， 更能造福蒼生？”
“沂義哥哥說笑了， 後宮尚且不得干政， 何況凝兒一個外戚？！”
“若我給你南書房值領呢？”沂義眼光灼灼地看着他。誠然大周朝廷絕大部分官職都只有男人， 但是就是這南書房值領無論男女皆可。最早的時候起源於太祖時期，當年蜀國第一才女彭舒羽，帶着彭家奇門陣法投到太祖軍中，屢立奇功。大周建國後，太祖特設這個朝中從一品的職位給彭舒羽，允其參與朝政。 後來又在值領下設了值筆，值議等從二品直到六品的官職，給當時一些有才能的女子。太祖之後到了高祖年間， 天下太平， 南書房這些職位除了太祖年間遺留的，逐漸就只有一些有特別建樹才女短暫任職，後來逐漸衰弱，直至空缺 。 到了聖祖時， 聖祖有一紅顏知己，美若天仙，文采出衆， 曾在江南江北廣設育嬰堂， 扶植年老孤寡，聖祖便賜其爲南書房值議且在戶部走動， 參議各種慈善救災事宜。再到聖德帝年間， 聖德帝身邊有一位女中豪傑， 陪他東征高陽， 平定了東部外族，不僅多次建功，且多次相救聖德帝。聖德帝以後位相許， 但是她不願入宮，聖德帝無奈，便授予值領之職， 公議朝政二十年。
晚凝蹙眉，若是其他的，她可以不計較， 但是這南書房的職位， 如今早已被大周百姓打上了帝王紅顏知己專用的標識。 如此一來， 置夫君於何地？她萬萬不能接受：“晚凝一無戰功，二無政績， 不適合。若說晚凝真是有功， 只能說是相助丈夫。”沂義眼光一冷。 若是沒有新傑， 凝兒幼年時的相救之功， 這次爲了大位的各種算計計策和付出， 做個值領絕不失色：“凝兒，不能這麼說， 且不論咱們幼時相交你的多次相救， 即便是這次， 你所受的苦，還不是因爲大位之爭而起。”
“沂義哥哥是覺得妹妹的生活太愜意了？想綁着我來跟你一起受苦？這是兄長不願意妹妹生活輕鬆點？”晚凝知道再說下去只能讓沂義更鑽牛角尖。
沂義定睛看着她， 過了很久才深深嘆一口氣：“你難道不知道這麼多年我的夢想就是能夠在朝堂上和你並肩而立？”
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的冊封禮將在皇帝的登基大典後舉行。 儘管大典沒有舉行， 但是冊封的詔書在登基大典中就頒發了。 陳碧顏一直在姐姐身旁作爲家人陪伴着她從太后升任爲太皇太后。姐妹倆心裡都沒有過多的喜悅。 對於忙碌了一生， 在各種算計博弈中摸爬滾打了一生的老姐妹來說， 這只是從一個階段的煩心事過渡到另一個階段的煩心事。作爲大周最最尊貴的女人， 陳碧畫早已對虛名免疫。反而因爲新科太后扶不上牆，後家可能謀私影響朝局，多了一些煩惱。她是真看不上太后和她孃家。 但是爲了沂義， 她又不能傷了這些人的面子。她想將這後宮乃至天下很多大事交到這個身爲太后的兒媳手上，卻又無法信任她的能力和公允之心。
陳碧畫抿了一口茶，嘆了一口氣，看着妹妹：“阿顏啊， 你知不知道， 你姐姐我想歇口氣， 卻被你把全盤打亂了。”
陳碧顏看了一眼姐姐， 玩弄着手中的核桃， 轉眼看着窗外的扶桑花：“姐， 咱們姐妹這一輩子都難有快樂的生活， 我只是想讓這個在咱們兩身邊長大的孩子幸福。無論你是封她一品女官， 或是讓沂義收她入宮爲妃， 她所面臨的不是當年你走過的那些黑暗之路？你忍心再讓這孩子每天在算計中生活？你即便給她一個皇后的位置， 她能夠有琴瑟和諧的平祥日子嗎？這後宮日子有多煎熬你不知道？”
“哎， 只是可憐了義兒， 在這高冷的大位上沒有伴兒。”
“姐， 你不要以爲有峰哥陪你幾十年， 皇上就能照樣走下來。 你和峰哥畢竟沒有外人干擾。 而這後宮中的女人，無論在宮外再是鮮花燦爛， 進來了都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