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屋子裡的小廝們,都是杜世稷的貼身小廝。
杜世稷身爲杜家長孫,將來就是杜氏家主。他身邊的貼身小廝,未來必然都是杜家各處的管事。
所以,能在杜世稷身邊服侍的,都是杜家世代家奴的孩子。
他們的父兄有功於主子,他們纔有資格在大少爺身邊服侍。
他們全家都在杜家效力。
主子殺死家奴,等於丟了自己的財產,官府也不好管的。
聽到杜世稷說要殺他們全家,幾個小廝們心裡知道,這並不是空話。
杜世稷可以做到。
於是,兩個小廝衝陳璟而來。
他們一沒有無力,二又單薄。
陳璟快步迎上,匕首往腰間一塞,踢翻了一個,另一個被下了胳膊。
風馳電掣間。
等杜世稷看清楚,他的一個小廝已經昏迷不醒,鼻血流了滿臉,染紅了衣襟;另一個叫聲淒厲,比外頭常家兄弟叫得慘多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那小廝不禁疼得叫,還哭了起來。
屋子裡被他哭得宛如煉獄般。
其他三個小廝,更是蒼白,沒有半點血色,不着痕跡退後;杜世稷自己,也徹底嚇傻了!
原來這小子不僅僅馬術好,還武藝高強。
陳璟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不夠的武藝,因爲有了醫術的配合,此刻在杜世稷眼裡,似個絕世高手。
“你們”陳璟重新拔出匕首,對杜世稷的兩個小廝道,“給人鬆綁,我繞過你們,今天不傷你們!”
兩個小廝微愣,眼裡有了渴切。
他們看了眼杜世稷。
杜世稷又狠狠瞪過來。
兩個小廝連忙低下頭,不敢動。杜世稷可是主子,小廝們的家人都在杜家,他們哪裡敢得罪杜世稷?
這位陳公子,敢打傷護院和小廝,卻肯定不敢殺了杜世稷。
只要杜世稷不死,今天背叛了他,他必然報復。
所以,小廝們不敢。
“既如此,退到那邊去。”陳璟見他們不動,就道,“要不要也吃點苦頭?”
小廝們不等杜世稷反應,急忙退到了西邊牆角。
杜世稷氣得半死,卻沒有動。
陳璟不顧他,繞過他,上前摘下李八郎口中的破布。
李八郎的舌頭都木了,頓了頓纔開口:“央及,你自己來了?”
“不止呢。蔡二哥帶着捕快們,很快就趕到了。八哥,你沒有受傷吧?”陳璟一邊割開李八郎的繩子,一邊回答道。
匕首很鋒利,很快就把李八郎身上的繩子割開了。
李八郎站了起來。
他被邦得太結實,從西侖河底運過來,身上衣裳還沒有幹。又冷又筋骨不通,渾身都僵了,半晌都站不穩。
“再坐坐。”陳璟道。
李八郎點頭。
陳璟就扶他再席地而坐。然後,陳璟把其他幾個人的繩子,全部割開。
“外頭有月亮。反着月亮的方向,就是城門!你們就反着月亮跑,往城門去。回李家,我們稍後就來。”陳璟道。
掌櫃的四十來歲,經過這麼一驚嚇,臉色很差,也站不住。
“誰讓你們走的?”杜世稷高聲,幾乎要攔在陳璟面前。
陳璟看了他一眼。
匕首一翻,一刀插入了杜世稷的大腿。
陳璟的動作很快。
至少在這些不會武藝的人面前,是非常快的。
“啊!”杜世稷疼得跌倒在地,厲聲呼痛起來。
李八郎的掌櫃和夥計就去開門,跑了出去。
他們身上也僵,卻惜命,怕不走一會兒走不了,只得腳步踉蹌,趕緊從小院跑出去。
院子裡的護院,一個腿動不了,一個不會腿上功夫,想攔也攔不住。
等李八郎的掌櫃和夥計走後,陳璟繼續關了門,不讓兩個護院進來。
李八郎也慢慢站了起來。
他走到杜世稷身邊,狠狠踢幾腳。
踢了七八下,着實沒有力氣了,才停下來。
李八郎退回到了牆根,靠牆歇下。
杜世稷大腿被陳璟捅了一刀,鮮血直流個不停;他的小廝們,要麼傷了,要麼怕了,沒人上前幫忙,任由他的血染紅衣襟。
血腥味很濃,在屋子裡散開。
杜世稷直裰下面,穿着銀白色的褲子。鮮血從傷口涌出,用褲子上沁出來,似盛綻一朵妖冶的花。
那花,要一點點把人吞噬。
杜世稷又疼又怕,大叫,忍着沒哭。
“老子要宰了你!”杜世稷大聲罵道。
“那老子現在就宰了你!”李八郎狠狠回罵。他眼睛通紅,似暴怒的獵豹,“你殺了華燈!”
李八郎的兩個小廝,一個叫華燈、一個叫掃亭。
被杜家的人失手打死的,就是華燈。
從小在身邊的小廝,服侍起居,也充當書童。李八郎寫字的時候,是華燈和掃亭研墨;他念書的時候,是他們端茶遞水;他出門,也是他們兩人跟車。
大戶人家,父母也不能時刻在身邊。
小廝雖然是家奴,卻是最親近的人了。
李八郎想到華燈的死,眼眶都紅了。
華燈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小廝,他時常問李八郎:“八少爺,將來分家了,小人可以做您府上總管事嗎?”
李八郎那時候總是哈哈大笑,罵他:“癡心妄想。再怎麼說,總管事也輪不到你,掃亭比你穩重多了,他更適合。”
如今,只感覺心痛難忍。
“來啊,你有膽子就來啊!”杜世稷冷笑叫囂,“敢贏老子的錢,老子要你的命!今天你僥倖,往後你能不回望縣?老子遲早弄死你!”
杜世稷的左邊大腿被刺傷,他疼得急了,什麼理智也沒有,心裡的話脫口而出。他甚至說得更狠,來發泄心中情緒。
“畜生!”李八郎上前,又踢了幾腳。
李八郎傷心,倒也不至於失去理智。
現在殺了杜世稷,是要坐牢的。杜家的勢力不及蔡家,卻比李家強多了。杜世稷乃長孫,是杜家下一代的家主。他若是死了,杜家豈會放過李家?
李八郎想要鬥贏杜家,就要藉助蔡家的勢力。
但是,他還沒有娶蔡氏女呢。
要是太麻煩了,蔡家會不會乾脆和他斷了來往?其他好說,李八郎捨不得蔡書閒,他喜歡那個女人,他無論如何也要娶那個女人。
他不能因爲杜世稷,毀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而且,李八郎也沒有想過殺人。
他不敢。
“哦,你這麼狠啊。”陳璟在一旁道,“既如此,給你點教訓吧。”
說罷,他拉住了李八郎,不讓李八郎再踢打杜世稷。
陳璟上前,也下了杜世稷的胳膊。
他的手法,和上次卸邢文定的胳膊一樣。
杜世稷扛不住疼,昏了過去。
他的幾個小廝,抱頭縮成了一團,躲在牆角。
李八郎看着地上的杜世稷,問陳璟:“他暈了?”
陳璟點點頭。
“走吧”陳璟放下匕首,要扶李八郎。
李八郎卻擺擺手。
他看着杜世稷,久久沒動。
良久,李八郎才說:“他殺了我的華燈,也害死了我的賬房!他先害我朋友,雙腿癱瘓在牀;又收買我的人,想故意讓我輸球;沒想到我贏了,他不甘心,讓整個姚江的人和我們作對,那次芊芊生病,差點請不到大夫;如今,他又要殺我,我卻只能這樣放過他”
陳璟聽了,從地上撿起匕首。
他把匕首塞到了李八郎手裡,道:“捅下去啊!一刀捅死他,就什麼仇都報了!”
陳璟的聲音,沒有半點嘲諷,跟往常一樣,他再說件很平常的事。
李八郎卻愣了。
那匕首,很沉手,他似乎要拿不動了。
陡然間,他半蹲了下去,匕首尖對準了杜世稷的小腹。
這一刀捅下來,再拉一下,杜世稷就死定了。
從此,世上沒有這個人;從此,徹底和杜家成仇。
留下他,也要和杜家成仇;殺了他,可能自己要坐牢,可能失去蔡書閒,也要徹底和杜家成仇。
竟是兩難!
沒有實力的時候,竟這麼爲難!
陳璟卻突然從身後,抱住了李八郎的胳膊。
李八郎捧着匕首的胳膊,被陳璟握住。
“往這裡捅”陳璟把李八郎的胳膊壓了下去。
那刀,往下挪了幾分,最終捅在杜世稷的大腿上。
血立馬從匕首端涌了上來。
李八郎心裡大驚,幾乎要吐出來。
他放開了匕首,推開陳璟,轉身奔到了一邊,乾嘔起來。
這滋味,很難受。
血涌出來的感覺,很是噁心。
陳璟也慢慢站起身,走到了李八郎身邊,拍了拍他的後背,低聲道:“看,殺人並沒有那麼快樂。殺人的快感,不是每個人都有。想要一個人死,不如往他生不如死。八哥,君子報仇,來日方長!”
李八郎擡眸,看了眼陳璟。
原來陳璟幫他捅那麼一刀,是教會了他這件事。
若是不捅那一刀,李八郎只怕會永遠後悔,總記得當年的猶豫。
如今捅了那刀,他知道不過如此。哪怕捅死了杜世稷,也沒有報仇雪恨的快樂,反而時刻擔心杜家
“央及,多謝你!”李八郎道,“我李永容這條命,是你今天救回來的!”
“走吧,回家吧。”陳璟笑了笑。
他們倆出了屋子。
然後,他們聽到了遠遠的家腳步聲。
蔡二哥終於趕到了。
他帶了幾名衙役,也是渾身溼透了。
“沒事吧?”蔡書淵上前,打量李八郎。
陳璟架着李八郎。
“二哥,我沒事!”李八郎道,“書閒呢,她不知道我的事吧?”
第一件事知道關心蔡書閒,怕她擔心。
蔡書閒微笑道:“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她從城門口出來,一會兒也要到了。你跟我們一起吧。”
然後吩咐衙役,把院子裡的人都帶回衙門。
看到護院、小廝們的胳膊都斷了,杜世稷下半身浸滿了鮮血,胳膊也是掉着,蔡二哥微怔。
蔡書淵看了眼陳璟。
混江湖的人,都有股子狠勁,也欣賞狠人。看這個情況,屋子裡的人都是陳璟傷的。而陳璟,表面上不過是個文弱書生。
陳璟馬球打得好,沒想到竟有武藝。
蔡二哥頗爲驚詫看了眼他。
陳璟笑笑,沒有解釋什麼。
衙役們把杜世稷擡了起來,剩下的人,都帶回了衙門。
蔡書淵就跟着陳璟、李八郎,慢慢往回走。
“你不是帶着人?他們呢?”蔡書淵問李八郎。
“先回去了。”李八郎道。
路上,他們就遇到了趕過來的蔡書閒。
蔡書閒不顧身後跟着的家丁,也不顧她二哥,拉着李八郎的手,哭了起來。她的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停不住。
李八郎的手,被她緊緊攥住。
她的手很涼,滑軟溫膩,李八郎從未覺得這麼踏實。
“我沒事,真沒事。”他一個勁安慰蔡書閒。
蔡書閒卻越哭越起勁。
李八郎只得伸手,輕輕摸了下她的頭。
蔡書閒這才止住了哭。
回城之後,李八郎直接回了李府,陳璟也回了李家。蔡氏兄妹把李八郎送到府門口,這才轉身離開。
“你自己回家,我去趟衙門。”蔡書淵道。
蔡書閒卻拉住了她哥哥的袖子,上前幾步,低聲道:“我要杜世稷死!今晚的那些人,全部死!”
蔡書淵看了眼她。
“有點難做啊,杜家也不是寒門祚戶。”蔡書淵笑道,“要不,索要杜家一筆錢,給你將來做陪嫁。”
“不!”蔡書閒狠戾道,“我要他死!”
蔡書淵表情一肅。
好半晌,他沒有回答。
蔡書閒攥住他袖子的手更緊了,貝齒陷入紅脣,幾乎咬破嘴脣,咬出血痕來。
她的眼眸,透出狠戾和悲痛。
蔡書淵心裡莫名發緊。
從小就疼這個妹妹,最受不得妹妹委屈了。
“好!”蔡書淵終於道,“杜世稷死!”
蔡書閒的眼淚,又涌了上來。
她撲到了哥哥懷裡,低聲抽泣道:“我魂都嚇沒了!我要是個男人,我就要把杜家每個人都殺光!二哥,多謝你。”
蔡書淵被她哭得心酸。
他妹妹是個頑皮活潑的性格。
她出生到現在,似乎從來沒有大哭過。上次這麼哭,還是五年前,她的乳孃辭世。如今,又見到她這麼傷心。
她是真的對李八郎用情至深!
欺負他未來的妹夫,就是欺負他妹妹!
那還不該死?
方纔的半點猶豫,已經一掃而空。
“不哭了,不哭。”蔡書淵輕輕哄着她,“有二哥呢。”
蔡書閒這才慢慢停止了哭泣。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