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進門,就急匆匆告訴陳璟,陳七他們兄弟打了起來,叫陳璟有點意外。
從前,李氏很忌憚陳七,覺得他紈絝,怕他帶壞了陳璟,不高興陳璟同他來往的。
如今,倒好似不介意了。
“訪裡啊。”李氏也沒顧上看陳璟的面色,繼續道,“真叫人吃驚。從前末人很敬重訪裡的,這次也不知是犯了哪裡的混。”
陳璟點點頭。
李氏這纔想起什麼似的,又笑着道:“我瞧着你和末人要好,怕你不知道。若是不便,過幾日再去看末人也好”
李氏態度突然變化這麼大,是有個緣故的。
這幾天去旌忠巷守靈,多次遇到了蘇姨娘,就是陳七的生母。
蘇姨娘很受大老爺疼愛,在家裡有點地位。她跟在大太太身後,抽空見李氏跟前沒人,就和李氏單獨說了幾句話。
她對李氏說:“末人近肯讀了,夫子也誇他,大老爺聽了很喜歡。我悄悄問他,他說央及比他還小,現在這樣出息了,不好落了下風,也沒臉。”
是陳璟影響了陳末人,讓陳末人有了頓悟。
蘇姨娘很感激陳璟,在李氏面前說了很多陳璟的好處。
人都是這樣的。哪怕從前再討厭蘇氏,陡然聽聞她誇陳璟,李氏也覺得她明理、有眼光,對她親切起來。
就連陳末人。李氏也覺得他遲早會有出息,是個大好年輕人。
故而,聽說陳末人出事了。又看到了陳璟在家,李氏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這個告訴了陳璟。
這裡頭帶着的自豪,陳璟他們不可能知道,李氏自然也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左右沒事,我去趟旌忠巷吧。”陳璟道。
李八郎卻拉住了陳璟。
“別去。”李八郎道,“人家兄弟打架,你攙和進去。自己裡外不是人。”
李八郎家裡兄弟多,現在都長大了也會鬧矛盾,小時候是常打架。這裡頭的門道。李八郎很清楚。
“我攙和什麼,難道幫末人打人?”陳璟笑道,“不妨事,我就是去看個熱鬧。”
陳璟並不是喜歡看熱鬧的人。
見他不肯聽勸。李八郎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那去啊。”李氏很積極。
陳璟就出門了。
陳文恭也跟上。道:“二叔,我也去看熱鬧。”他是真喜歡熱鬧,孩子都心熱。
李八郎從後面拎住了陳文恭的衣領,拉住了他:“小孩子哪有空看熱鬧?今天的字還沒有寫完。你當着先生的面偷懶?”
王檀一臉肅然看着陳文恭。
陳文恭縮了縮脖子,不敢走了。看着陳璟闊步出了家門,陳文恭有點嚮往。他心裡想,大人真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於是抱怨自己還不點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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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璟到了旌忠巷的時候,日影西斜。差不多已是黃昏,遠遠聽到了檀香的氣息。靈堂用的檀香多,這些日子這種氣味難以驅散。
五月的天,已經有點熱了。
門口那株寬大的古槐樹,如亭蓋似的樹冠,投下了斑駁樹蔭。
黃昏的樹蔭,隱約有金色的光,好似盤踞的龍。
陳璟見門放上有兩個小廝,坐在那裡聊閒話,就問他們:“七少爺呢?”
裡頭打架的事,內院的女人們都知道了,門房上的也知道。
“在蘇姨娘那裡。”小廝告訴陳璟。
大家都知道陳七和陳璟關係很好。
蘇姨娘的院子在內院,陳璟沒去過,他又問:“怎麼走?”
來過旌忠巷多次,卻很少踏入內院。
“央及少爺,您稍等,小人去二門上喊個丫鬟,讓她帶着您。”小廝對陳璟道。二門上有應事的丫鬟,專門往內外院傳話。
陳璟沒有等。他跟着門放上的小廝,去了二門。
路過外房的時候,看到陳二、二伯還有三叔等人,都坐在裡頭,不知說着什麼。陳二側坐着,沒有看到陳璟。
三叔倒是瞧見了,見陳璟身子往旁邊繞,知道陳璟不想進來打招呼,就沒說什麼,裝作沒瞧見。
陳璟到了二門上,跟着傳話的小丫鬟,去了蘇姨娘的院子。
大伯也在。
不僅僅大伯在,大夫徐逸也在,正在幫陳七上藥。
踏進門,就聽到大伯還在罵陳七:“等你祖父出殯,你去祠堂跪三天。往後是不是連你爹也要打?”
其他人都不說話。
蘇姨娘眼睛紅紅的,正在抹眼淚。她一個轉身,看到了陳璟,喊了聲“央及少爺”,打斷了大伯的罵聲。
大伯一臉的倦色。
守靈這些日子,天天熬夜跪靈堂,原本就有點吃不消。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折騰。又因爲有出息的兒子和疼愛的兒子打架,心裡氣得狠了,露出了疲態。
就連看到陳璟,都懶得罵了。
“我來看看七哥。”陳璟解釋道。
陳七額頭破了一大塊,一個大血窟窿,已經止住了血,仍是覺得觸目驚心。臉上也多處瘀傷,嘴角也破了,不好說出,只得含糊說了句:“坐啊”
有了人來,蘇姨娘就趁機勸大老爺:“您去歇歇吧,到早上到現在,一口水都未進。妾吩咐廚房做了米粥,您怎麼也得喝兩口。往後,這一大家子都要靠着您。”
軟語溫存,說了好些體貼的話。
大老爺看到陳七,既是心疼不已,又覺得煩躁。陳璟來了。是看着頭疼,蘇姨娘再一勸,大老爺就走了。
大老爺走後。屋子裡氣氛頓時鬆懈了不少。
就連徐逸,也暗中鬆了口氣。
“這傷口挺大的,怎麼打的?”陳璟也湊上來,問陳七。
徐逸還在清理傷口,聽到這麼問,不好代答,只是笑笑。
陳七卻開口了:“椅子砸的。”
“夠狠的。”陳璟道。“這麼拼命打架,也是蠻認真的。”
陳七瞪他。
一瞪眼,牽動了傷口。自己又倒吸涼氣,呲牙咧嘴疼起來。
“因爲什麼打架?”陳璟又問,“現在一大家子客人,打架不太好。怎麼起了這麼大的火氣?”
“不與你相關。問東問西,不嫌討厭麼?”陳七沒好氣道。
陳璟就笑笑。
徐逸弄了半晌,才把他的傷口敷上藥膏。
陳璟也看了看徐逸的藥膏,當時沒說話。
徐逸弄好了,對陳七道:“七少爺,這往後幾天可別碰着了水,也要忌口辛辣,自己千萬小心。”
陳七說了句知道。
徐逸就去跟大老爺回稟了。
屋子裡只剩下陳璟和陳七的時候。陳璟對陳末人道:“他這個藥膏不行。回頭我拿些藥膏給你,好得點。天漸漸要熱了。別化膿纔好。”
“你的藥膏就比別人的好?”陳七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和陳璟擡槓,“怎這樣厚臉皮?”
“你別不信,我的藥膏還真的比這個好。”陳璟笑道,“我回頭也拿些藥丸給你,配合着吃。”
“不要。”陳七道。
“真不要啊?”陳璟笑。
“你這麼賴,不要你的,你又要囉嗦。拿來就是了。”陳七很傲嬌的說。
陳璟笑了笑,又問他:“因什麼打架?着實想不到,你會和你二哥打架。”
陳七頓時臉色微黯。
他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眼眶不由發紅。終,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呵斥陳璟:“滾滾滾,不跟你孃的相干。”
可是他的神情裡,有種哀痛的委屈。
陳璟沉默坐了片刻。
陳七也沉默着。他的傷口,仍是很疼。當初陳二兇狠的樣子,歷歷在目,陳七當時都懵了,任由他拿椅子砸了自己。
現在回想,心裡慼慼然。
外頭的光線越發暗淡了。屋子裡一盞孤燈,泛出暈黃的光,鋪滿了牆角。
夜蟲不知愁苦,在外低低淺淺吟唱起來。
“央及少爺,留在這裡用膳吧。”蘇姨娘又拿了盞燈,走了進來。她跟着大老爺的時候,才十四五歲。生下陳末人,也是十六歲那年,如今不過三十四歲。
因爲保養得當,腰身又窈窕,在她身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只感覺依舊明豔動人。
陳七的容貌,沒有遺傳到蘇姨娘的美豔,像大老爺多些。大概是因爲這個,大老爺疼他。
“不了,我還要回去,明日再來。”陳璟道。
他起身,拍了拍陳七的肩膀,“我回去了。”
陳七沒說話。
陳璟又對蘇姨娘道,“我那邊有些藥膏和藥丸,對傷口好。我明早叫小夥計送過來,您讓門房上的小廝們留個心,直接送進來。”
蘇姨娘知道陳璟的醫術,連忙道謝:“央及少爺心了。”
陳璟說不客氣。
他沒有和其他人打招呼,想從角門出去。出了內院的垂花門,往西邊繞過去,就是三叔的院子,有個角門很方便。
陳璟剛剛走到半道上,就聽到有人喊他:“央及?”
是三叔的聲音。
外頭已經暗下來,稀薄的月色只能看清人的身影。陳璟的個子比旌忠巷同齡的孩子們都要高些,所以很容易認出。
陳璟只得停下腳步,和三叔見禮。
“來了就來了,偷偷摸摸做什麼?”三叔道,“看過末人了?”
陳璟點點頭。
“走,去我那裡坐坐,喝杯茶再回去。”三叔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