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檀披衣起牀,見陳璟抱着陳文恭過來,心裡微頓。
等陳璟安頓好了陳文恭,王檀纔過來詢問何事。
“他跑到我院子門口睡着了,我把他抱回來。”陳璟道,然後又問王檀,“他是頭一回這樣,還是經常這樣?老師住在這邊,夜裡可聽到過動靜?”
王檀是很警惕的。
他一身功夫,又在山裡住了多年,怕野獸夜裡偷襲,故而對輕微的小響動都很敏感。但是開門關門的聲音,王檀從來不理會,除非是大門。
他之前就聽到了陳文恭那邊開門,還以爲這孩子是起來如廁。
“頭一回出去這麼久......”王檀微微沉吟,說道,“平時,他都要起夜,丑時左右會起來,不過片刻就回來。”
他們的茅房,就在書房的後面,很近。
陳文恭起夜的時候,不僅僅會有動靜,而且會喊耳房的小廝提燈。
今天他沒有。
這話,王檀也告訴了陳璟。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陳文恭依舊在熟睡,沒有被吵醒。
“老師,您回去歇了吧,我守在這裡。”陳璟對王檀道,“若是有事,我再喊您過來。”
王檀沒有堅持。
陳璟又喊了小廝,讓他送清筠回去歇息。
六月初的夜,涼爽適宜。繁星浩浩,在碧穹涌動着光華。四周的樹叢裡,蛩吟陣陣。竟有幾分喧囂。
陳璟站在夜空下,只感覺露水打在肩頭,溼漉漉的。
他也回屋睡覺。
從陳文恭的箱籠裡挑出了一牀被褥。陳璟鋪在腳踏板上,半鋪半蓋,蜷縮着身子,睡了下去。
牀上陳文恭的呼吸,越發平穩。
陳璟累了一整天,之前又因爲想着陳文恭的事,沒有睡着。現在蜷縮在這腳踏板上。原本是不舒服的。但是累到了極致,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堪堪睡了一個多時辰,陳璟隱約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胡話。一個激靈,他立馬就醒了,坐了起來。
陳文恭在夢囈。
陳璟在黑暗中伸手往他額頭一抹,驚覺燙手。
陳文恭在發燒。
不過片刻的功夫。這孩子居然發起了高熱。至少有三十九度,導致他說起了胡話。他睡得也不踏實,在睡夢中非常痛苦的蹙起了眉頭。
“文恭......”陳璟低聲喊了他。
孩子沒有回答。他處在神昏的狀態之下。
陳璟給他把脈。
這次把脈,終於看出了一些緣故,脈象也漸漸顯露出來,陳璟大爲鬆了口氣。和昨天相比,陳文恭的狀態是差多了,而且在發高燒。
但是在陳璟看來。能知道了病情,是最大的好消息。
他起來點了燈。
陳璟把燈點亮。見陳文恭滿臉紅潮,燒得特別厲害,嘴脣也乾裂。
陳璟開門出來,喊了耳房裡的小廝:“快去準備馬車,我要出門......”
小廝半夢半醒,非常迷惘的看了眼陳璟,又瞧了瞧這漆黑的夜,除了夜空的繁星,沒有半點亮光。
這個時候,準備什麼馬車?
“啊?”小廝無意思反問。
“快去。”陳璟聲音一提。
他喊小廝的過程,王檀就起來了,並且打開了房門。接着,旁邊的李八郎也醒了,屋子裡亮了點,他揉着眼睛,站在門口問:“怎麼了?”
“文恭在發燒。我要去趟藥鋪,拿些成藥過來。”陳璟對李八郎和王檀道,“八哥和老師若是不睡,幫忙先照看他一二。不用做什麼,給他喝點溫開水就行。另外,用涼水巾帕給他敷額頭,不用給他蓋厚被子,要透氣。”
王檀眉宇間露出幾分憂色。
李八郎徹底醒了,失措道:“發燒了?可厲害?”說着,就跑到了陳文恭的房間裡,去看陳文恭的病情。
“你去取藥吧,我們照顧文恭。”王檀回答陳璟。
小廝已經準備好了馬車。
陳璟頷首,把陳文恭交給了王檀和李八郎照顧,他自己乘坐馬車,半夜去了自己的藥鋪。
他的到來,把住在店裡的朱鶴等人都驚呆了,慌忙爬起來,還以爲是什麼大事。
“東家,您從哪裡來?”朱鶴甚至問。
陳璟到藥鋪裡來,從來都是走路。從錦里巷到玉和堂,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陳璟喜歡鍛鍊自己的腳力,故而他總是選擇步行。
如今,他不僅僅半夜到了這裡,還乘坐了馬車,着實透着詭異。
“快,配一份大承氣湯。”陳璟沒有回答朱鶴的問題,只是吩咐道。
大承氣湯是經方上的,很常用。這種常用的藥方,玉和堂是常賣的,朱鶴他們都知道該怎麼配製,不需要倪先生和陳璟再另外交代。
“是。”朱鶴回答。他話音未落,陳璟就鑽進了後院的廂房。
那間廂房,是陳璟配製秘方的地方,平日裡進出都落鑰,只有陳璟和清筠兩個人有鑰匙。
陳璟打開了門,接過小夥計阿來提過來的燈,進了廂房內,取出兩顆安宮牛黃丸,用小匣子裝了。
“對了,如果明天我族兄到藥鋪,而我沒來的話,讓賬房取一百五十兩銀子給他,這是我答應他的。”陳璟臨走前,對朱鶴道。
“哪位族兄?”朱鶴追出來,問了句。
他在這方面,是非常仔細的,生怕出了紕漏,故而問得清清楚楚。到底是哪一位族兄,需得講清楚。
因爲,陳璟有很多族兄。
“陳瑜陳末人。”陳璟道,“他若是問緣故。就告訴他我侄兒病了,我沒空接待他。”
“少爺生病了麼?”朱鶴也關切道。
陳璟沒空和他說話,點點頭。算是回答了,接過朱鶴遞上來的大承氣湯的藥包,起身回家去了。
他的馬車,跑得飛快。
“這是重病吧?”小夥計阿吉在身後嘀咕,“東家從來都沒有這樣着急過......”
朱鶴瞪了眼他,道:“東家自有東家的道理,不必多猜。”他不喜歡小夥計多談論東家的家庭事物。故而語氣冷淡。
阿吉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言。
陳璟拿着藥材和成藥,急匆匆乘坐回了錦里巷。
前後不過一刻鐘。可是李八郎和王檀都很着急。牀上躺着的孩子,臉色越來越紅,額頭也越發燙了。
陳文恭迷糊囈語,亂七八糟不知道說着什麼。
“快點。快點!”陳璟回來之後。李八郎連連催他,“要怎麼退燒?”
“有我呢,沒有大事。”陳璟安慰李八郎,“你若是在這裡憂心,不如跟小廝一起去煎藥。”
“好。”李八郎答應着。
李八郎的性格,素來是非常急的。只是平常沒事,或者他不太關心的小事,他可以壓抑本性。慢條斯理的。真正遇到了他關心的事,他着急上火的樣子。簡直叫人也跟着提心吊膽。
陳璟把他支開,免得他在跟前不停的說話,鬧得他和王檀也急了起來。
“這個藥麼?”李八郎接過陳璟給他的藥包,又問道,“怎麼煎熬,哪種藥先下,哪種後下?”
跟着陳璟久了,李八郎也知道基本的煎藥知識。
陳璟就仔細告訴他。
李八郎記下之後,跟着小廝去了大廚房,開始煎藥。
陳璟則給陳文恭用了安宮牛黃丸,又給他服用了一些開水。
服用之後,陳璟又開始給陳文恭喝些溫開水,來調節孩子的體溫。高熱,會導致體內缺水。
王檀和李八郎照顧陳文恭的時候,雖然陳璟交代要給陳文恭喝水,但是他們不知道該給多少,就只餵了孩子小半杯水。
陳文恭仍是渴。
陳璟餵了他一杯子溫開水之後,用涼的巾帕給陳文恭敷額頭,大約五分鐘換一次;敷好額頭,陳璟又給他用溫水擦拭身子。
特別是脖子、腹股溝、腋下等血管多的地方,陳璟反覆擦拭。
陳文恭的囈語,好似漸漸停了幾分。
陳璟忙完了這些,重新給陳文恭蓋上被子。
雖然陳璟交代李八郎和王檀,別給陳文恭蓋得太厚,但是他們不能理解陳璟的意思,仍是給他加了牀被子,想讓孩子出汗。
陳璟把其中的一牀抱開了,這才鬆了口氣。
他慢慢坐在椅子上。
“央及,文恭他是何緣故?”王檀見陳璟忙完了,而李八郎的藥汁還沒有端進來,就開始詢問陳璟,陳文恭到底是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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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等陳璟回答,又繼續問道,“是不是傍晚時候吃了酒,又在墳頭睡了,染了陰寒之毒?或者是方纔在院子裡睡着了,被寒露侵體?”
“都不是。”陳璟道,“若是論起來,還是他喝酒的緣故。”
王檀輕輕蹙眉。
“酒乃溫熱辛辣之物,怎麼會讓他發燒,且行爲詭異呢?”王檀道,“我和永容吃飯的時候,小酌幾杯,也會給文恭吃幾口,他酒量甚好......”
說罷,王檀又覺得不妥。
他自己的話,自相矛盾。
吃醉了,人時常難以自控,有時候不知所謂,做些常人難以理解之事。普通人喝醉了,是會撒酒瘋的。
喝醉了去睡墳頭,是可能的。
仔細回想,文恭這孩子年輕小,酒量是不錯的,讓李八郎和王檀都覺得稀罕,也想着酒乃糧食精,也是滋補的,從來不拘束陳文恭吃酒。但是陳文恭有點貪杯,王檀也早已發現了。
沒人看着的時候,陳文恭就不知道約束。
“......他的病,屬於不常見的陽閉症,歸根結底,還是酒惹的禍。”陳璟道。
“不常見的陽閉症?”王檀聽了,又是擰緊了眉頭。
陳璟點點頭。
他慢慢給王檀解釋陳文恭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