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不是貴客。
只因是着實沒想到的人,所以陳家上下都愕然。
來的是木蘭。
她一個女孩子,這麼晚才下山,又是在除夕,讓陳璟、王檀和李氏等人,都驚訝看着她,紛紛詢問她何事。
“可是山上誰得了重病?”王檀擔心問道。
“病得很重嗎,要緊不要緊?”清筠也在一旁開口。她和王檀的認知一樣,木蘭這個時候下來,肯定是山上有人病重。
陳璟卻往木蘭身上打量幾眼。
他想看出點端倪,那邊木蘭卻笑了,對衆人道:“不是。今年山裡收成多,就湊在一起過年,大家熱鬧。我跟我爹說,從來沒有見過山下過年什麼模樣,想過來瞧瞧,就下山了。叨擾你們了麼?”
“不叨擾。”李氏連忙笑着,把木蘭請到了屋子裡,對她道,“我們家裡人少,正愁不夠熱鬧。你能來,自然是最好的了。”
說罷,李氏等陳璟、王檀等人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們別多問,然後把木蘭請到了中堂。
大過年的,估計是有什麼事,才鬧得木蘭跑到城裡來。
所以,還是別添堵了,有什麼事,過幾天再說。
陳璟和王檀相視一眼,都搖頭笑了笑,跟着女人們進了中堂。
晚上,大家一起守夜。
陳璟內外院,都點起了大紅燈籠。也放了幾個燈謎。
燈謎都是王檀和陳文恭做的,有深奧的,也有淺俗易懂的。
陳璟和李氏一樣。都不是讀書人,能猜到幾個易懂的,深奧的猜不出來。
過了子時,守夜結束,大家都去歇下。
木蘭跟着陳璟他們,歇在後花園的小廂房裡。
清筠回房,尋了兩牀被子。抱在手裡,對陳璟道:“東家,婢子今晚去陪木蘭睡。她一個人害怕。”
陳璟心情很好,就和清筠說笑:“那怎麼辦,我也害怕啊?”
清筠樂不可支,知道陳璟不是認真的。笑着道:“要不。東家也到小廂房,放張長榻,咱們三個人作伴?”
陳璟往她腰間撓癢。
清筠怕癢,驚叫着跑開了,笑聲灑滿了屋子裡。
幫木蘭鋪好牀之後,清筠又回了裡臥。
“咦,捨不得我?”陳璟正打算上牀,看到清筠進來。不免好笑,打趣她道。
清筠抿脣輕笑。從牀頭拿了個湯婆子,幫陳璟灌好了熱水,塞到了陳璟的被子裡,道:“東家,被窩裡涼,您等會兒再睡。”
陳璟點頭。
“水壺裡,暖了熱水。您半夜若是口渴,把牀頭的前捻亮,就可以起來喝水。”清筠又道。
她事無鉅細,一一交代陳璟,很不放心的樣子,絮絮叨叨的。
陳璟連忙捉住了她的手,低低叫了聲:“清筠......”
清筠仰眸,怔怔望着他,目光旖旎。
“我方纔是說笑的。”陳璟道,然後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下,“木蘭夜裡纔到咱們家,肯定有很多話同你說。你先去吧,我立馬就要睡了,明早還要起來拜年。”
清筠微微笑了下。
她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
等她走後,陳璟也睡下。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
清筠很早就進來,幫陳璟準備了熱水,又把陳璟拜年要穿的衣裳尋出來,給他換上;更衣之後,替陳璟梳頭。
“木蘭昨晚說了什麼嗎?”等着清筠幫他梳頭的時候,陳璟問清筠。
清筠看了下院子裡,確定沒人偷聽,才低聲道:“木蘭她說,想到城裡來,哪怕賣身做個丫鬟也好,不願意在山上。”
“怎麼?”陳璟問。
“她娘走了多年,她爹還年富力強,山上有個年輕的寡婦,她爹想討那寡婦到木家過日子,木蘭姐弟倆不同意,鬧了起來。”清筠聲音更低。
陳璟不免失笑,道:“跟孩子似的。她爹成親,還要過問她?”
“婢子倒沒說這話,只是勸她,若真的想下山,就到咱們家裡來。”清筠道。
“啊?”陳璟道,“你也跟孩子似的。到咱們家裡,能做什麼呢?”
“做丫鬟啊。”清筠一本正經對陳璟道,“過年之前,太太就多次說,家裡還想再買幾個丫鬟。不是給太太屋子裡的,而是咱們屋子裡。”
“讓木蘭讓咱們屋子裡做丫鬟?”陳璟聲音一提,“這話,你同她說了?”
“婢子說了。”清筠道。
她的表情,有點沉靜,卻半步不讓。陳璟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想木蘭到他屋子裡做個丫鬟,畢竟他先入爲主,把木蘭當成了朋友。
怎麼好使喚她的?
清筠卻很想留下木蘭,甚至對陳璟的不願裝作瞧不見。
“這不成。”陳璟直接道,“不太適合。這話,你同木蘭說,旁的可以,但是咱們院子裡不成。”
清筠梳頭的手,微微頓了下。
“東家不喜歡她?”清筠柔聲問,有點撒嬌賣萌的味道,“若是她做得不好,婢子可以教她啊。”
“不是,就是因爲喜歡她,才覺得不適合。”陳璟道,“她是咱們認識的朋友,我不好拿她當下人使喚,她也怕不自在。況且,她在山上野慣了,會做什麼?她也不太明白什麼是做丫鬟。等真的做了,只怕她也難以適應。”
清筠哦了聲,眼眸微黯。
她大概是很想留下木蘭。
在這個家裡,都是清筠的主人。哪怕是李氏,清筠也是敬重她,不敢和她多談心事。而木蘭。不是主人,又和清筠年紀相仿,她們談得來。
清筠希望她可以留下這裡。
但是陳璟不同意。這件事就不成,李氏從來不反駁陳璟的話。
清筠心頭微酸,有點難受。
“......咱們藥鋪,成藥製作,倒缺個幫手。若是她通透,能學會的話,可以留她在後面廂房。做個製藥的學徒。”陳璟又補充道。
清筠的失落,讓陳璟不忍。
木蘭是在山野長大的,自由慣了。讓她束手束腳去做個服侍人的丫鬟。陳璟覺得對她未必不是酷刑。
但是清筠不懂,因爲她從小就是服侍人的,她大概覺得服侍人很簡單,最容易了。
“真、真的?”清筠豁然睜大了雙目。驚喜交加看着陳璟。難以置信,又追問道,“東家,您不是說笑?”
“你別太高興。”陳璟道,“我要先試試她的本事。若是她着實沒有半點天賦,做不了藥童,也是不成的。”
製藥的話,秘方往往在最後一道程序上。
所以。製藥也可以流水線生產,前面幾道程序。由普通學徒操作,陳璟只需要對最後一道程序保密即可。
過些日子,陳璟上京之後,魏上幸一個人,未必吃力。若是木蘭能幫襯一把,也是不錯的。上次在山上,陳璟看得出,木蘭還是個很靈巧的女孩子。
也許,她製藥也不錯。
“好,聽東家的。”清筠笑得眼睛彎彎的,又認認真真給陳璟梳頭起來。
陳璟失笑,覺得清筠從前很老成,在他面前拘謹,畢恭畢敬的。如今,她漸漸活潑了些,也會和陳璟撒嬌耍賴,甚至越發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兩人說了半天的話,清筠才把陳璟的頭梳好。
木蘭那邊也整理好了。
他們三個人一起出門,去了內院給李氏拜年。
“清筠,上午不用你服侍我,你帶着木蘭,去廟會逛逛,不拘買點什麼。”拜年之後,李氏對清筠道。
李氏出門拜年,需得有個丫鬟在一旁服侍。從前總是清筠,今年李氏不打算帶着清筠了,而是讓清筠自己去取樂。
清筠連忙道謝。
陳璟也要出門,去各處拜年。
他先帶着陳文恭,到了外院,給王檀拜年。
吉利的話還沒有說話,小廝進來通稟說,外人有人來給陳璟拜年的:“是南橋巷沈氏,沈家四少爺。”
“沈長玉?”陳璟微訝。
去年正月,沈長玉告訴陳璟,他要去岐山書院,閉門讀書三年。這三年裡,他是不會下山的,準備下一次的春闈。
哪怕知道,他竟然來拜年。
“快,請進來。”陳璟道。
他連忙親自到了門口,把沈長玉請進屋子裡。
“長玉兄!”陳璟和他見禮,笑容滿面把他請到了外書房坐下。
將近一年的閉門讀書,沈長玉消瘦了幾分,也白了些,更加顯得氣質翩翩,風度儒雅,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沈長玉也和陳璟見禮。
“......你不是說,三年不下山?”說了幾句話,陳璟就挪開了話題,直接問道,“怎麼還回來過年?”
沈長玉卻先掏出兩封書信,交給了陳璟,笑道:“這是你堂兄給你的。山上寄信不便,就讓我親自帶過來給你。”
“多謝。”陳璟接下來,壓在茶盞底下,沒有準備現在看。
沈長玉這纔對他道:“原本是不打算下山......”
然後,他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因爲十三孃的事。我千般叮囑,家裡人仍是把我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害的十三娘受了委屈。我只得臨時下山一趟,初四又回去了。”
去年,十三娘退親的事,陳璟也聽聞了。
當時,他還在城門口遇到了十三娘。
“哦,那初四那天,我去送長玉兄。”陳璟笑道。
他不接十三孃的話。
十三娘退親,跟陳璟無關,但是沈長玉這麼早過來拜年,讓陳璟有種不祥的預感,故而刻意不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