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府尹在心裡,把陳璟當成了他兒子的救星。但是,他沒有直接明言。
他怕陳璟以此要挾他,讓他放了陳璟出去。
現在不可能放陳璟的,府尹不想得罪二太尉。這個風頭浪尖,不要與鄭王府爲敵纔好。
只要府尹判陳璟不死,關在牢裡三五年,到時候二太尉忘記了這件事,府尹尋個機會,把陳璟丟出去,讓他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也等於保住了性命。
“我姓陳,兩浙路明州人士,絕非異族!”陳璟站直了腰板,對府尹道,“大人若是不信,派人去尋了我的馬車,我的名帖和戶籍都在行禮中。”
府尹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精明的眸子裡,閃着犀利的光。
“好,不管你是哪裡人。”最後,府尹認定陳璟不會鬆口,只得以退爲進,問陳璟,“你真的會醫術?治過哪些病?只管告訴本府。興許,本府可以輕饒你。”
陳璟笑了笑,道:“大人,您若是想請我看病,不必兜圈子。我瞧着您的面色,除了左邊胳膊陰雨天會痠痛,沒有其他毛病,大概不是您本人要看病。到底是誰,只管帶我過去......”
府尹大爲震驚。
他的表情,一時間沒有收斂好,全部顯露出來。
他驚愕望着陳璟,嘴脣翕動,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這位府尹大人,早年跟隨他父親。出征過兩回。第二回的時候,他被亂箭射中了左臂。當時正在潰敗,逃了三十里地纔有了機會喘息。找到軍醫救治。
因爲延誤了救治,那箭頭在他胳膊裡就化膿。
那年,他才十五歲。
那箭傷只是在胳膊上,他父親正在吃敗仗,沒怎麼留心他。結果,他的傷口越發嚴重,他高燒不退。最後差點送了性命。
而後,兩個軍醫日夜照拂,才把他救回來。
受過傷的左臂。每到陰雨天氣就要痠痛難忍,很多年了。
這件事,府尹習以爲常,甚至都沒有找太醫瞧過。他知道這種毛病。是落下的病根,根本治不好。家裡,只有他的妻子知曉,其他人,包括他母親,都不曉得他受胳膊痠痛之苦。
陳璟也沒有給府尹把脈,也沒有問診,就這麼順口、簡單的把府尹的隱疾。說了出來。
“......你......你知道我左臂的毛病?”府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驚又喜。
陳璟道是。
府尹猛然從書案後面站了起來。
他踱步到陳璟跟前。發現自己比陳璟矮點,又後退兩步。
而後,他沉思一瞬間,對陳璟道:“我的確想請你看病,不知你可有誠意?病家乃本府長子,不是二太尉的愛妾。”
他在警告陳璟。
若是也治壞了他的孩子,必要殺陳璟全家。
“大人,二太尉的愛妾有疾,我只是看了出來。當時,我以爲還能拖幾年,況且二太尉對我不客氣。出於自保,我才決定緩緩,避開他們上京的。
不成想,她那麼短命,死在路上。若她是急症,哪怕二太尉要殺我,我也要想法子救治一番的。”陳璟道。
府尹就看着他。
陳璟又解釋道:“我說這番話,是想告訴您,我還有點醫德。假如您願意相信,我會盡了全力治好小公子。”
府尹仍是沉默了下。
最後,他才點點頭。
他帶着陳璟,出了門。兩個衙役驚訝瞧着,準備跟上來的時候,府尹卻道:“不用跟着,本府回趟王府,去備車。”
兩個衙役道是,立馬出去了。
他們沒有公開從前門離開,而是去了後院的小角門。
一輛毫不起眼的平頭馬車,穩穩停着。
已經到了下午,驕陽西斜,掛在西邊的碧樹梢頭。那溫柔的金光,落滿了視線。陳璟竟有片刻的恍惚。
他很久沒有瞧見這麼溫暖璀璨的陽光了。
到府尹後院書房的時候,陳璟正擔心自己的前途。如今,心裡有了七八成的底,也就放開了,纔有心思留意到天氣。
是個很好的天,溫暖乾燥,有點像江南的秋天。
江南的春天,細雨楊花、弱柳畫舫,一切都是溼潤迷濛的,讓人覺得潮溼沉重。所以,此刻的天氣,陳璟很喜歡。
“陳公子,請上車。”府尹對陳璟道。
他稱呼陳璟爲“公子”。
陳璟笑着,不再客氣什麼,果然先上了車。
府尹隨後也上來。
一路上,府尹簡單問了陳璟一些事。
比如:“你是跟誰學醫的;從前在兩浙路做什麼樣的大夫,怎麼京裡從來沒聽過過你;這麼年輕,醫術如此好,家裡肯定有長輩是學醫的,長輩是誰,什麼名號”等等。
陳璟都一概不答,只說:“以後再說。”
他還沒有治好府尹的公子,對府尹這個人也不太瞭解,故而陳璟保留幾分。他現在對這個府尹,還是不太信任。
很快到了這位府尹的府邸。
他們仍是從後門進去。
開門的婆子恭敬叫了聲:“王爺”。
府尹點點頭,把陳璟請進來。
婆子卻驚愕看着陳璟,然後蹙了蹙鼻子,有點受不了陳璟身上的味道。
陳璟渾身臭汗味、餿味,他自己也受不了的。只是,這位府尹時常和囚犯打交道,對此已經麻木了,所以他習以爲常。
見這婆子蹙鼻子,府尹也停下來,打量了幾眼陳璟。
“你先沐浴更衣,再去問診。”府尹對陳璟道。
陳璟也點點頭。
他也很想舒適洗個熱水澡。
最後。他換了套府尹居家的衣裳。這套衣裳,是青灰色的,錦緞料子。袖口和領頭繡了雲紋,精緻華麗。
陳璟進去問診的時候,他的王妃和老母親還以爲陳璟是哪裡來的貴賓。
大戶人家,一年四季的衣裳換得特別勤快,所以王妃和老王妃沒有認出來是府尹的衣裳,也不足爲奇。
“神醫......竟然這般年輕?”府尹的母親——就是老王妃,語氣有點意外道。“如此少年奇才,倒是難得一見。”
她很會說話。
她也不太信任陳璟,但是她自己兒子請進來的神醫。怎麼樣也要給人家體面。很多時候,待人謙和,是種禮數,僅僅是她自身的涵養高而已。
有涵養的貴婦。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張溫婉的笑容,不管對誰。
比鄉下的老婦人是要強些。
陳璟當即給這位老王妃見禮,說了聲:“太妃。”然後道,“太妃過譽了,不過是學得皮毛而已。”
府尹就咳了兩聲。
這個時候,就不要自謙了,老王妃正懷疑呢。
陳璟笑笑,不再說什麼。
府尹和老王妃在場。年輕的王妃沒有插嘴的資格,她靜靜站在一旁。既溫柔靦腆,同時又給人一種尊貴優雅的感覺,叫人難以忽略她。
陳璟就往她臉上看了幾眼。
得到的印象是,一個容貌中等偏上的年輕貴婦,妝容得體,體型豐腴。
“......去告訴涵兒的乳孃,把涵兒領過來。”府尹對身邊的丫鬟道。
丫鬟恭敬道是,轉身去了。
片刻後,一個身穿銀紅色妝花褙子的中年婦人,牽着一個孩子進來。
孩子很瘦很蒼白,看上去虛弱不堪,不足四歲的樣子。
“這麼瘦,看上去不滿四歲,估計已經五歲整了。”陳璟心想。
那孩子很怕生人,看到陳璟就往他乳孃身後縮了縮。
府尹對這孩子很溫柔,輕聲道:“涵兒,對爹爹跟前來。”
孩子就到了他父親跟前。
之前遇到大理陳神醫的事,府尹並沒有告訴陳璟,他有心試試陳璟的能耐。所以,陳璟不知道他對這孩子如此溫柔寵溺,是因爲內疚。
陳璟只當這府尹原本就是如此教子的。
“這位先生姓陳,是爲父的摯友。他學得岐黃之術,要給涵兒治病。涵兒到陳先生跟前,跟陳先生見禮,請陳先生爲涵兒把脈,如何?”府尹柔聲對這孩子道。
孩子果然很聽話,走到陳璟面前,非常標準給陳璟見禮,叫了聲陳先生,讓陳璟給他診脈。
陳璟就笑着,讓孩子坐到了他對面的椅子上,給孩子診脈。
這孩子脈象,輕按則瀒,重按則弦滑。仔細看孩子的面色,不僅僅蒼白,而是白中帶青。診脈半晌之後,陳璟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太薄且絳紅。
“這裡,是不是有點發硬?”陳璟突然伸手,往孩子的小腹處按了下。他按得很輕。
孩子點點頭。
“喜歡不喜歡冰?”陳璟又問。
孩子說喜歡。
“手掌內,總是很暖,後背卻發涼,可有此事?”陳璟又問。
孩子仍點點頭。
老王妃和王妃不知陳璟問這些有什麼用,都茫然看着。只有府尹此人,面上露出了微笑。他知道陳璟看準了。
陳璟問這孩子喜歡不喜歡吃冰,還說了小腹,因爲這還是就是因爲熱毒而引起的淋病。
“每隔半年或者八個月,就要發一次淋病,至今已經有**回了,是麼?”陳璟問。
老王妃和王妃不以爲意。他們在京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們家長孫常發淋病,請了不少大夫,人人皆知。
這位大夫知道,不足爲奇。
所以,兩個女人靜靜看着。
她們不知道陳璟是從江南來的。
府尹卻很高興,點頭道:“正是!神醫,這孩子的病,應該如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