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左院判瞧見陳璟,眉宇間頓時有了幾分怒色。
陳璟讓他在江南丟盡了臉。
聽說江南那些大夫們,至今還在看宋左院判的笑話呢。
他們宋氏醫學傳家,宋左院判丟了那麼大的臉,簡直給祖宗抹黑,回京之後他也被父親和叔父們狠狠罵了一頓。
“周宸的兒子,明明死了。假如陳央及不出手,很快就死透了,到時候神仙也救不了!”宋左院判暗想。
他覺得是陳璟襯托得更加無用。
他心思轉得很快,表情卻是一瞬間,很快就收斂好了怒色。
在天子更前,沒人敢囂張。
“諸位大人,這位是陳璟,江南來的名醫。”等大家來來齊了,內侍先給皇帝行禮,然後把陳璟介紹給大家。
他也替陳璟介紹太醫院的人。
太醫院的人,包括提點,等於太醫院的院長;左右院判,等於太醫院的兩位副院長;七位婦人科的大夫,等於是各位專家。
他們平均年紀在四十五以上。
“哪裡來的名醫,這般年輕?”衆人太醫都想。
若不是在御書房,他們都感覺自己被戲弄了。
這就是陳璟的遭遇。因爲他的年紀,不管走到哪裡,都好似要重頭開始,才能贏得尊重。如果不甘心囿於江南一隅,就必須經歷這些。
所以,陳璟也不覺得煩躁。打起精神和他們應對。
皇帝獨坐,目光炯炯看着他們,很好奇陳璟的本事;楊之舟立在離書案不遠處的地方,臉色收斂,看不出情緒。
諸位大夫和陳璟一樣,站在在御書房的大殿中央,等內侍說完了情況,就開始就陸昭儀的病情,進行辯證。
他們都給陸昭儀診治過,對陸昭儀的脈案非常熟悉。
衆多太醫們一致認定:陸昭儀雖然狀態不好。可能面前早產。但是沒有流產的危險,更不會危急性命。
他們必須這麼認定。
因爲,陸昭儀自從懷孕,就是他們照料的。
一路照料到了六個月多。突然說要流產了?
那豈不是欺君大罪?
無論如何。都要盡力保住這個孩子。讓孩子順利生下來。太醫院的提點大人,也是學過婦人科的。
他有把握。
而陳璟,認定要流產。就是這幾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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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兒已經危在旦夕。
所以,他們就陸昭儀這胎,到底是會早產還是流產,進行了辯證。
首先,陳璟和諸位太醫都承認,陸昭儀體內有熱。
“妊娠後經血不泄、內聚養胎。因爲胎內滯留了氣血,蘊化內熱,傷及陽絡,肝氣受阻,故而腑氣不通,胃氣不升。
娘娘胃氣不升,又導致氣血不足以養胎。故而,養血乃是根本。氣血足,內熱在瓜熟蒂落之際,自然消弭。
娘娘乃千金之軀,若是貿然用了寒涼之藥,對胎兒大有危害。故而,老臣等人只敢用清泄之藥,不管用清涼之藥。”提點代替諸位太醫,先開口道。
他也認爲陸昭儀體內有熱。
內熱,如果不是特別嚴重,用些清泄的藥,可以把內熱通過下便之類的排出去。
“老臣以爲,娘娘此前,應該安五臟、合心志。溫熱平肝之藥,最是適合。甘草湯可以再吃幾貼。”提點又道。
孕婦,一切以保守爲主。
若是陸昭儀沒有出現宮縮的情況,陳璟也同意。
但是,陸昭儀已經頻繁宮縮,即將流產。
一切保守的治療,都不足以保住那個孩子。
等太醫院的人說完,陳璟上前道:“娘娘如今出現了腹痛,足見情況危急。娘娘的內熱,在膽,不在肝。”
太醫院的人以爲,陸昭儀的內熱在肝,陳璟覺得在膽。
孕婦乾熱,會面色浮紅,妊娠惡阻,頭暈燥熱,睡眠不穩。但是,膽熱也有這些症狀。
“若是肝有熱,脈象弦滑且大;若是膽有熱,脈象弦滑且數,諸位贊同我的說法麼?”陳璟問道。
太醫院的衆人聽了,都微微頷首。
這個說法無疑是贊同的。
只是,脈弦滑且大,和脈弦滑且數,又是很難區分的。
“不如,再去給娘娘請脈?”有人提議。
皇帝想了想,贊同了。
又不能所有太醫都去,就只派了陳璟和提點去。
這位提點大人姓盧,今年六十五歲。他比較消瘦,所有精神狀態很好,一雙眼睛頗有神采。
去陸昭儀宮裡的路上,盧提點和陳璟閒聊,問起陳璟:“小郎君是哪裡人,師從何人啊?”
一副很親熱拉家常的口吻。
陳璟也如實告訴他:“是江南兩浙路人士,師傅乃是隱士,不願意被世俗提及,也三令五申,不准我多提他的名諱。”
像在江南那樣,非要說自己沒有師父,故而要被人罵死的。
陳璟想了想,還是要編個隱士出來。
也許還能唬住一些人。
“原來如此......”盧提點頷首。
然後,他又對陳璟道,“小郎君,老夫倚老賣老,說句唐突之語,小郎君莫要見怪。”
“您老但說無妨。”
“宮裡的病,比外頭的病難治。小郎君需得處處謹慎啊。”盧提點低聲道。
說完這句,他就沒有再說什麼。
內侍跟在後面,再露骨的話,不能多說。
全憑陳璟的領悟。
陳璟很能明白這位提點大人想說什麼。
無非就是,在外頭治病。允許有失手的時候,也允許有治壞的時候。但是在宮裡,病情只能維持穩定,或者治好。
一旦治壞了,可能性命不保。
盧提點可能覺得陳璟年輕,一腔熱血。他想在皇帝跟前表現一番,讓陸昭儀這胎足月而誕。皇帝一高興,就是平步青雲。
每個人年輕時都有這種理想。
只是,伴君如伴虎。
還是穩妥要緊。
“是,提點大人的話。在下銘記於心。”陳璟道。
他們倆到了陸昭儀的宮裡。重新隔着簾子,給陸昭儀把脈,
盧大人仍是覺得,陸昭儀的病。乃是熱在肝。穩妥要緊;陳璟則還是覺得。熱在膽,需要清熱,否則這胎絕對要早產。
他們診脈之後。準備跟着內侍回御書房複診。
剛剛起身要走,突然陸昭儀的宮女從裡頭走出來,對陳璟和盧提點道:“二位大人留步,娘娘有句話說。”
陳璟和盧提點就站在原地,恭敬道是,等着陸昭儀的問話。
陸昭儀自己沒有說,而是往宮女告訴陳璟他們。
“娘娘說,她不舒服了半日,越發頻繁。”宮女道。
盧提點不太懂。
什麼不舒服?
他眉頭輕輕蹙了蹙,準備問,陳璟卻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把陸昭儀宮縮的情況,告訴了盧提點。
盧提點頓時臉色就微變。
方纔辯證的時候,很多男人在場,陳璟若是敢當着皇帝的面,說他妃子下面的事,估計要拉出去剁了。
但是此前,他可以告訴盧提點。
“真......真的?”盧提點也開始覺得嚴重了。
陳璟點點頭。
宮女看了眼他們倆,繼續道:“......而且,半個時辰之前,已經見紅了。娘娘問,這等情況,可是危急?”
盧提點一下子的晃得變得色。
他立馬道:“老臣需得請示陛下。”
然後,他隔着簾子,給陸昭儀行禮,轉身就要走。
陳璟連忙跟着他。
他上了點年紀,走得快了幾步,就氣喘吁吁的。
“盧大人,您慢點。”陳璟跟在他身後,對他道,“哪怕是流產,也不是在這一兩個時辰之內的事,您可以緩慢些。”
盧提點就放慢了腳步。
而後,他看了眼陳璟,心裡頗爲震撼。
他很好奇,陳璟是怎麼知道陸昭儀胎內的事。
假如陸昭儀的孩子流產了,盧提點輕則丟官罷職,重則性命不保。
所以,陳璟的挑事,變成了陳璟的點撥和提醒。陳璟這個人,在盧提點的眼睛裡,一下子就變得高大起來。
他沉吟一瞬,問陳璟:“你師父是哪位?”
他認識不少名醫。
江南的名醫,哪怕不認識,也教出這麼厲害弟子的,必然是個高人。高人,自然天下皆知。
“大人,恕我不能相告。”陳璟道。
盧提點也覺得,當前不是討論陳璟師父是哪位的時刻,而是救陸昭儀肚子裡的胎兒要緊。
不知不覺,這位提點大人的腳步又加快,幾乎是小跑到了御書房。
他也顧不上喘氣,一進門就立馬給皇帝跪下,道:“陛下,老臣罪該萬死啊!”
然後,把他沒有照顧好陸昭儀的事,訴說了一遍。
皇帝微訝。
楊之舟也不解。
諸位太醫更是疑惑看着提點大人。
“陛下,娘娘即將流產,需得及早救治。”盧提點認罪之後,說道。
“什麼!”皇帝豁然起身,臉色大變。
楊之舟倒是在意料之中。不過,他臉上也有點驚色:盧提點之前口口聲聲稱陸昭儀只是早產,不會流產,怎麼去了不到兩刻鐘,回來話風全變了?
陳央及又使了什麼手段?
楊之舟就看了眼陳璟。
不止是楊之舟,太醫院的不少太醫,也在看陳璟。他們和楊之舟的想法一樣,陳璟到底給他們大人灌了什麼**湯?
怎麼跟着陳璟出去趟,回來之後,提點大人就站到了陳璟這邊?
“陛下,臣以爲,盧大人太過於小心,矯枉過正。”這時,宋宗信突然站出來,對皇帝道,“臣昨日纔給娘娘診脈,娘娘絕無早產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