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對拿三十萬兩銀子來定親這件事,感覺不太好。
不是他自己不太好,是怕嘉和郡主感覺不好。雖然嘉和郡主不可能在場,他仍是能猜測出她尷尬難堪的表情。
嘉和是個多力爭上游的女人啊。
婚嫁聘禮,原本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拿這件事做文章,還開出天價,總有種賣女兒的錯覺,嘉和郡主並不以此爲榮。
她覺得羞恥。
不管多少錢,她都不願意將自己和銀子對接,似個待價而沽的物品。可是鄭王鬧這麼一出,陳璟和嘉和都得咬着牙上,將所有的難堪都嚥下。
所以的難堪,都不足以抵擋陳璟想結下這門親事的決心。
“以後好好補償她。”陳璟想,“她要是不想嫁給我,就不用受這樣的委屈了。”
陳璟和楊之舟,帶着他們身邊的人,去了鄭王府。
鄭王府的正廳,圍坐了好些人。
陳璟跟着楊之舟,安安靜靜行禮之後,鄭王請他們坐下。
中堂兩排靠椅,都鋪着銀紅色繡金線的椅袱,華麗錦簇,正在坐在中間的首席,左邊一排坐着嘉和郡主的兄弟,五太尉也在場。
陳璟和楊之舟坐在右邊。
“貴姓啊?”其中一個和陳璟年紀相當的男子,撩起眼皮瞥了眼陳璟,語氣冷漠疏淡,孤傲裡帶着輕視和不屑,問陳璟。
他是三太尉,也是鄭王妃的兒子,是嘉和郡主的同胞親哥哥。
鄭王的幾個兒子,都有點鄭王的習性,滿天下的人他們都看不上眼。
三太尉高高在上的神態。和鄭王如出一轍。如此一來,二太尉的蠻橫無禮,陳璟反而更理解了。
“姓陳。名璟字央及,兩浙路望縣人士......”陳璟恭敬回答三太尉。
俗話說“擡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既然是想求娶人家的閨女,自然要姿態低,任打任罵,百求百應的。
陳璟明知三太尉瞧不起他,仍是拿出十二分的恭敬,和三太尉說話。
他這是尊重嘉和郡主。
“望縣?”三太尉從鼻孔裡哼出一口氣,“從來沒聽過。哪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
楊之舟兩條濃眉微微蹙了蹙。
清了清嗓子,楊之舟開口了:“望縣的確是窮鄉僻壤的小地方,這些年沒出過才子名士,說起來也是我們不爭氣,慚愧慚愧啊。”
三太尉頓時就哽住了。
原來楊之舟也是望縣人。
三太尉罵陳璟是不含糊的,對楊之舟卻帶着幾分忌憚。
後面還有一籮筐貶低望縣的話,三太尉都嚥了下去,不敢太拿陳璟的鄉土說事。
“楊國老,都要締姻親了,我們還不知道這位陳兄弟的來歷呢。”鄭王的大兒子——已經請封了的世子也慢慢開口了。
鄭王神色倒也悠然自得。用一種看好戲的目光,看着陳璟和楊之舟,不以爲意。任由他的兒子們發話刁難。
若不是礙於楊之舟,鄭王都想自己開口刁難。
鄭王府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和陳璟締姻親,不過是把陳璟當個妄圖攀高枝、不知天高地厚的窮小子罷了!
介於此,鄭王府的人根本沒有去打聽陳璟的來歷和身世。今天他們全部到場,一來是看着楊之舟,二來是看笑話。
“......陳兄弟是楊國老的什麼親戚啊?”鄭王世子問完,自己又補充一句。
陳璟的身份來歷,他們沒什麼興趣,無非就是鄉下窮地方的窮小子。和楊之舟有點沾親帶故,卻異想天開一步登天。做王府的女婿。
哪有這麼好的事啊?
鄭王和他的幾個兒子,都覺得陳璟太可笑了。
“不是親戚。僅僅是同鄉。”陳璟解釋說,一如既往的恭謙溫和。
“哦......”鄭王世子意味深長的拖長了聲調,臉上露出鄙夷又滑稽的笑容。
“......我是望縣人士,我父親是獨子,沒有叔伯,也沒有什麼家業。父親去世之後,只留下我和我大哥。我大哥四年前進京趕考,失蹤了,今年可能會找到他的蹤跡。我自己在望縣開了個小藥鋪。”陳璟繼續解釋說。
鄭王和世子、三太尉,都無奈搖搖頭。
就這身份、這身家,他那什麼娶郡主啊?
簡直是可笑之極。
若不是楊之舟保媒,鄭王都要將陳璟打出去,覺得他着實不靠譜!
“我仰慕嘉和郡主,一心想娶郡主爲妻,誠意天地可鑑,還請王爺應允。”陳璟繼續道。
鄭王就哈哈笑了。
鄭王高大健壯,一身的腱子肉,一笑就英武非常,威嚴氣勢。
“這是小女三孃的草帖,本王素來說一是一,從不反悔。既然答應了楊國老,就沒有反悔之理!只要陳公子依諾拿出聘禮,咱們就當場交換草帖吧!”鄭王非常痛快的笑道。
在本朝,婚姻的步驟如下:
首先,請一個德高望重的媒人,寫下求婚書,也成爲“求婚啓”。求婚啓沒什麼特定的格式,只需要使勁貶低男方,使勁擡舉女方就可以了,這還是“低頭娶媳婦”的俗例,姿態一定要低!
女方收下了求婚啓,假如同意這門回事,就會回“草帖”,後來也稱爲庚帖。
女方先給草帖,草帖上寫明女方的年齡、生辰八字,祖父和父親的官職,還有陪嫁資裝奩物,包括陪嫁的田地、妾使、絲緞金銀匹兩等。
陪嫁資物,是很重要的。
因爲女方草帖拿出來之後,還要給男方去卜兇吉。男方以女方的草帖上生辰八字爲例,若是有吉無克,男方再回草帖,這樁婚事就成了。
等雙方交換了草帖,這門親事就徹底定下了。跟後世拿了結婚證一樣。女方若是再反悔,等於是改嫁。
至於以後的步驟,都是按禮數進行。沒有明顯的律法約束。
鄭王拿出了草帖,陳璟心裡一震。倏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拿給楊國老過目。”鄭王不怕楊之舟搶他女兒的草帖,所以很痛快拿給楊之舟。
陳璟也俯身過來看。
鄭王的草帖,和京裡嫁女兒的草帖無疑,也寫明瞭嘉和郡主的年齡、生辰八字、封號、鄭王自己的封號,以及陪嫁。
其他的不說,鄭王光陪嫁的現銀,就寫着四十萬兩。
京裡嫁女兒,陪嫁是在聘禮的基礎上。添加三成左右。
陳璟拿出三十萬兩,這份草帖就是陳璟的了。
“楊國老的求婚書,我們已經看過了,這是郡主的草帖,假如無異,就把聘禮擡過來吧。”鄭王淡淡笑着,雲淡風輕。
楊之舟仔細看了,確定沒有做什麼手腳,這份草帖是符合律法規定的,心裡也是一喜。
“王爺。三十萬兩的現銀,並不那麼容易......”楊之舟開口解釋。
他這麼一說,鄭王、世子和三太尉。都露出輕蔑的笑容。
郡主的草帖都拿出來了,現在說沒錢,不是楊之舟自取其辱嗎?
五太尉則非常着急,恨不能站起來替陳璟說幾句話。
他們各有心思,就聽到楊之舟繼續道:“......錢莊倉促週轉三十萬兩現銀,也需要準備。錢莊已經同我們商議,巳正把銀子送過來。”
現在離巳正,還有一個時辰。
鄭王冷笑。
世子和三太尉交換了一個眼神,心想看楊之舟和姓陳的怎麼收場。
什麼巳正。無非就是沒錢,想要拖延時間罷了!
五太尉也覺得陳璟是在拖延時間。希望有人出來說情,降低聘禮的數目。
“我姐姐是死心塌地的。難以更改。若是嫁不了陳神醫,她只怕活不成。我不幫她,誰還幫她?”五太尉心想。
既然陳璟和楊之舟在拖延,希望事情有轉機,那麼五太尉就不得不出手了。
五太尉想要幫幫陳璟。
不過,他在他父親面前,向來人微言輕,只怕他的話,根本不起作用。
饒是如此,五太尉也打算試試。
“爹,您看啊......”五太尉有點慌神,站起來頭一句話,就不見得多高明。
鄭王重重咳嗽一聲。
五太尉後面的話,頓時就忘茬了,心裡有點害怕,悻悻然坐了回去。
“五郎,你是擔心陳公子沒錢,你姐姐嫁不出去啊?”世子爺笑着問。
世子爺很尊重鄭王妃那個繼母,但是嘉和郡主和五太尉,都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妹,他就不怎麼待見這兩位了。
特別是嘉和郡主,深得太后的歡心,一家人別說姊妹了,就是兄弟都被她比下去,世子爺特別看不慣她。
一個女人家,那麼顯本事,就是不本分!
女人就該一無是處,躲在內宅安分守己,而不是到處顯擺能耐,搶男人的風頭!
“放心吧,嘉和怎麼說也是王府嫡女,姻緣是不愁的,沒有陳公子,還是張公子、李公子,不乏後來者嘛。”世子爺淡淡說。
五太尉聽出他對嘉和郡主的侮辱,心裡不忿,站起來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再多的後來者,也是我姐姐的光榮,你陰陽怪氣說什麼呢?”
“可不是光榮?”世子爺哈哈笑起來,“這不,人家拿三十萬兩的聘禮娶你姐姐呢,滿京城的姑娘家,都配不上這麼重的聘禮吧?”
世子爺再說反話。
能拿得出來,自然是光榮的。
可是,陳璟拿得出嗎?
今天這件事,無非是個笑話罷了。
世子爺心裡得意洋洋。
鄭王和三太尉沒開口。一個是父親,一個是胞兄,他們雖然不把嘉和郡主當回事,倒也不至於附和侮辱她。
鄭王極度的重男輕女,女兒在他眼裡就不是人,不過是賠錢貨罷了;而三太尉早年跟着他父親在西南,家裡除了母親,他和其他人也沒什麼感情,包括嘉和郡主和五太尉這兩個同胞弟妹。
“陳兄弟,你的聘禮什麼時候到啊?”世子爺見五太尉快要哭了的樣子,也不跟他鬧,只是把矛頭轉向陳璟。
“巳正。”陳璟解釋說,“錢莊拿出現銀,也要週轉,不是說拿就拿的,故而我們商量好了,他們巳正把銀子擡過來......”
“再有半個多時辰,就是巳正了。”世子爺哈哈笑道,“陳兄弟,你別是再耍什麼滑頭吧?”
“是請了什麼人來說情嗎?”三太尉接口。
“陳兄弟,我勸你一句,若是真的沒錢,拿不出這聘禮的銀子,還是早點說,免得到時候難堪。三十萬兩,幾世的富商加起來,也沒有這個家底吧?”世子爺越說越沒有顧忌,終於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三太尉也覺得陳璟很緊張,不過是拖延。
於是,他們兄弟越說越過分,來打擊陳璟的自信心,讓他心裡崩潰,還沒有等到救兵,就先投降。
世子爺和三太尉一唱一和,還偷偷看楊之舟的臉色,見楊之舟不敢露出嗔容,這兄弟倆更來勁了,越說越刻薄。
“......誰不想娶個郡主,平步青雲?那些讀書人,可是苦熬幾十年的光陰,才能娶望族女。而我們家郡主,不僅僅是望族,那是宗族啊。
陳兄弟既然有此宏圖大志,與其狐假虎威,還不如回去閉門苦讀。到時候考個進士,別說三十萬兩,就是三百兩,都能娶個豪門貴女吶。”鄭王世子搖頭晃腦的說,字字句句似尖刀,無不刻薄。
“正是這話,別看楊國老有權有勢,卻不能幫你搶親啊。”三太尉接口。
現在連楊之舟都諷刺上了。
鄭王含笑,看着兩個兒子諷刺楊之舟,心裡格外舒坦。他不敢得罪楊之舟,但是他的兒子們,不過是小輩,口無禁忌,罵了楊之舟也是白罵。
楊之舟還能自降身份,跟小輩一般見識?
他們惡毒諷刺的話說了一籮筐,終於前頭的小廝進來稟道:“萬德錢莊送了現銀來,說是陳公子讓送過來的。”
鄭王大吃一驚。
假如來的是另一個權貴,鄭王倒也不驚訝,畢竟三十萬兩,那得是天下排得上名號的富商纔拿得出來的數目,陳璟拿不出來是正常,拿得出來纔有鬼了。
可是,錢莊的人來了,說明陳璟拿得出來。
鄭王心裡驚愕難當。
他兩條濃眉深深蹙起來,那邊錢莊的大掌櫃,已經客客氣氣進了院子。
他把莊票給陳璟,然後讓人把銀子全部挑擔着,放到了院子裡。
陳璟先出來,楊之舟跟隨。
鄭王、世子爺和三太尉、五太尉也連忙出來看。
初五這天,稀薄的太陽掛在樹梢,泛出點點金光。那金光照在雪白的銀子上,滿院子一片白光。
陳璟親自看了看,轉身欲請鄭王過目,一轉身卻見鄭王父子四人,全部張大了嘴巴,跟釘在門口一樣,全都不能動彈了。
他們眼睛裡流光溢彩,不知是精光還是反映的銀子光,徹底傻眼了。
ps:嘮嗑幾句:兄弟姐妹們都知道,我只是在填坑,所以後面不可能寫得多麼完美,僅僅是把坑填完,肯定會粗糙倉促的,所以大家不要鼓勵我,我每次看到大家的鼓勵,既愧疚自責,又無能爲力,很難受。這書斷了半年,我真的撿不來,對不起,我只能儘量把坑填完!再次對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