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橋巷回來,又過了兩日,沈長玉下帖子請陳璟去畫舫上喝酒。
陳璟回絕了。
他依舊每日提水、看書,空閒了和李八郎下棋。
隔三差五的,他們晚上也會出去逛夜市,侄兒和侄女跟在他們身後。
因爲有李八郎,大家彼此有個照應,大嫂也不擔心,放心讓他們去,還給陳璟塞零花錢。
回來的時候,陳璟就會買些時令水果,像李子、櫻桃等;有時也買些酒水,如黃柑酒、青梅酒,大嫂和清筠都喜歡;有時會買點炒兔肉、素籤砂糖等小吃,從來不空手。
大嫂和清筠都很開心。女人不管多大年紀,都喜歡這些零嘴,比收到衣裳、首飾還要高興。
生活好像突然之間變得精彩不少。
一家人的相處,也更加融洽。
大嫂已經把陳璟當成成年人,不再拘束他。經過幾次的事,大嫂覺得陳璟是很謹慎,在外不會被人騙,所以鼓勵他多交朋友。
對於交朋友,陳璟的態度是隨緣,他對於那些虛化的社交興趣不大。
有次逛夜市,他大嫂叮囑他:“看看可有好的香。快入夏了,買些香回來驅蚊解暑,不要太貴的。”
陳璟說:“好的,我記下了。”
李八郎卻不想去香鋪子,覺得買香有損男子氣概,就對陳璟道:“我帶着文恭和蓉娘去吃鹿脯,你買好了就過來找我們啊。”
“好,別走遠。”陳璟道。
他知道那家賣鹿脯的鋪子,去過好幾次。
於是,他們分成兩批。
陳璟找了間香鋪,跟掌櫃的說了來意。掌櫃的拿出幾樣香給他挑選,一個勁自賣自誇。陳璟問了價格之後,就慢慢選着。
然後,有人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微微側頭,藉着鋪子裡明亮火燭,看到了一張素淡卻精緻的臉。
是惜文,那位婉君閣的名妓。
惜文梳着低髻,鬢角插把玳瑁梳篦,穿着藕荷色褙子、官綠色裙子,脂粉不施,帶着一名丫鬟和一個護院,出來逛夜市,像個大戶閨秀。
她見陳璟回頭,知道沒有認錯人,就笑。眼睛彎起來,似兩隻月牙,沒有半點冷豔,像個頑皮的孩子,配上那張完美無瑕的容顏,顯得可愛極了。
“惜文姑娘,真巧啊......”陳璟笑笑,和她見禮,然後繼續挑選他的香。
“真巧。”惜文斂衽還禮,站在一旁看。陳璟很認真,似乎也很懂行,她覺得稀奇,就笑着問:“你還用薰香啊?”
“驅蚊解暑用,不是薰衣裳。”陳璟解釋,“我大嫂要的。”
“哦......”惜文笑,“你還是那麼怕你大嫂?”
她拿這話調侃陳璟。上次在婉君閣,陳七說過陳璟怕他嫂子,惜文一直記得。
“不怕啊。”陳璟道。
“真的?”惜文歪着腦袋,輕笑着問,以爲陳璟在吹牛。她語帶調侃,既似風塵氣十足,又有點天真無邪的味道。
陳璟笑笑,沒回答,轉移話題,問她:“可有喜歡的薰香?若是喜歡,就拿回去,錢我來付,算我送你的。”
平日裡送惜文東西的人太多,這話原本不能在她心裡引起漣漪的。陳璟也只是客氣,隨口一說。
婉君閣是青|樓,自然都有上等香。小小薰香,不值幾個錢,應該不入惜文的眼。可惜文聽了,笑容璀璨盛綻,忙道:“好啊,多謝陳公子。”
然後她挑了一盒木樨香、兩盒佛手香,用來薰衣裳和做香囊,總共三百文錢。
陳璟想到上次幫惜文治病,婉娘慷慨一口氣給了三千兩,心裡覺得佔了婉君閣大便宜的。如今他開口要送惜文東西,半兩銀子都不到,有點少,就問:“還要別的嗎?”
“不用了,這幾盒就好。”惜文笑。
她和男人相處,沒有半分拘束,亦不孤傲冷漠,似個鄰居妹妹。陳璟多次懷疑她的冷豔名聲是怎麼來的。
陳璟不知她是真的不諳世事,還是情商太高。不管是哪種,她都給人一種很懂事、很會替別人考慮的感覺。
陳璟不太喜歡去深究旁人內心的想法。只要表面上的做派溫柔嫺雅,讓人舒服,他就覺得很好。
又不是娶她做老婆,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有什麼關係?
所以,惜文表現出來的懂事,陳璟也沒有去深想,讓夥計把他和惜文要的東西分別包起來,然後付了錢。
從香鋪出來,陳璟和惜文作別。
“你要回家了?”惜文卻問他。
“不回的。”陳璟指了指前面的鋪子,“我朋友在前面吃東西,去找他們......”
“我也餓了!”惜文道,“你們吃什麼?”
她似乎想和陳璟一起逛。
陳璟看了眼她身後高大的護院。那護院和陳璟差不多高,卻比陳璟粗壯兩三倍,看上去就特別英武,雖然穿着綢布直裰,眉梢依舊有凶煞流轉。
“你......你不用早點回去?”陳璟問。
“不用,我可以玩到下市,媽媽同意過的。”惜文道。
她身後的護院,一臉肅然,表情沒有半點起伏。
陳璟看得出,護院和丫鬟都聽惜文的,不會阻攔她的行爲。看明白這點,陳璟才點頭,道:“好,走吧。”
惜文又笑。
她有雙特別好看的眼睛,圓溜溜的,眸子似墨色寶石般,瀅瀅照人。高興的時候,她就會眯起眼睛笑,十分甜美。
她笑得很純淨,如早春開放的迎春花,嬌嫩又帶着春的暖意,沁人心脾。
如果不是認識她,陳璟很難想象,有她這樣乾淨笑容的人,是出身歡|場的。
“......這次,我自己付錢。”惜文跟上陳璟的腳步,說道。
“行。”陳璟道。
賣鹿脯的小鋪子,還有其他小吃,像燋酸豆兼、果木翹羹、野狐肉、炒兔肉、糰子、餈糕等。
惜文進來,並沒有引起其他客人的圍觀。
她帶着護院和丫鬟,衣着打扮素雅低調,旁人會以爲她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出來逛夜市的。
對於大戶人家的女子,大家可能會有點好奇,卻絕對不會貿然前來招惹。
“你們也去坐,想吃什麼就點什麼。”惜文對身後的護院和丫鬟道。
兩人很聽話,都道是,轉身找了個視線開闊的桌子坐下。
陳璟則帶着惜文,在鋪子最裡面的角落,找到了李八郎和侄兒侄女。
李八郎對陳璟突然帶個姑娘進來,滿是驚愕。
“這是惜文姑娘......”陳璟介紹,然後又對惜文道,“這是李八郎,是我家親戚。”
惜文斂衽行禮。
李八郎也忙站起來,和她見禮。
侄兒侄女也像個大人模樣,和惜文見禮,惹得惜文稀罕不已,連連讚歎陳璟的侄兒和侄女懂事。
她還把手上一隻赤金纏絲手鐲褪下來,給了陳璟的侄女做見面禮。
這個時代,長輩第一次見到親戚朋友家的晚輩,都需要準備見面禮。若是喜歡那個晚輩,見面禮就要重些。
長輩把隨身攜帶的首飾賞賜孩子,更是常事。
沒想到惜文這方面生活技能還是蠻嫺熟的。
而惜文那隻手鐲,是實心黃金的,至少有二兩,很貴重。
“你太客氣了。”陳璟道。
“應該的。”惜文笑道。
她和陳璟他們坐了一席,緊挨着陳璟的侄女。
她好似第一次來這種鋪子裡吃東西,很興奮,點了七八樣東西。等東西端上來,陳璟以爲她最多吃兩口。
沒想到,她差不多每樣都吃了一半。
胃口很好。
“好吃。”她還不時讚一句,似個貪嘴的孩子。
陳璟在旁邊笑。惜文這個樣子,憨態可掬,像個高中女生般,天真自然,又活潑可愛。
陳璟也比較喜歡胃口好的女孩子,看着就好養,心裡舒服。
最後吃完了,真的是惜文付錢。
她還把陳璟他們那份也付了。
分開時,已經快戌正,陳璟他們要回家了。
惜文還想逛,見陳璟要走,難掩失望。
大家行禮作辭。
“是誰啊?”等惜文走遠,李八郎立馬問。他憋了一個晚上,不太好意思問惜文的身份。陳璟介紹惜文時,含混其詞。
“婉君閣的名妓,上次我治好了她的病,所以認識了。”陳璟介紹。順便又把婉君閣和惜文在望縣的名聲,說了一遍。
李八郎錯愕。
他回望惜文的背影,驚訝道:“是名妓啊?”
根本看不出是名妓啊。那姑娘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個瓷娃娃般,沒有半點風塵氣息。
不過,再仔細回想,惜文在男人面前是非常大方。這種大方,讓人覺得舒服,當時不會多想。
但普通人家的姑娘,是沒有那種嫺熟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們,哪怕再厲害,在陌生男子面前總有幾分拘謹。
僅僅這一點像個名妓。
“她可是對你有情誼?”李八郎又問。
“不曉得啊。”陳璟笑道,“這你得去問她。”
“我看她對你是有幾分情誼的。”李八郎調侃陳璟,“你竟有此等豔福,羨煞我了!那姑娘長得好看,眼睛會說話,定然風情萬種。”
“歡場上的女子,從小學的就是如何對男人含情脈脈。她們的情誼,你看在眼裡的都未必是真的。”陳璟笑道,“況且,惜文對我,連表面上的情誼都沒有。別費心了,我和她是君子之交。”
李八郎對歡場女子的情誼,也是不太相信的。
他只是隨口打趣陳璟幾句。
見陳璟這麼說,他的話題也打住了。
四個人拎着買的東西,回了七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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