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姐姐真的不想把你牽連其中,你莫要再問。”素惜垂下眼簾,轉過身去。
“姐姐若是不說,小卓只有自己去問天牢的獄卒了。”傅卓像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問出究竟,擡步向門外走去。
“回來!你瘋了嗎!”素惜一把拉住傅卓,又道:“這件事你千萬不能聲張,否則出事的就不只是你我了!”
傅卓猛然回頭,他意識到,素惜是要做一件極其重要,卻也十分危險的事。
“若寧姐,你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小卓願意和你一起承擔!”他握着素惜的手臂,誠懇的說道。
素惜嘆了嘆氣,凝視着傅卓,輕聲道:“姐姐要殺一個人。”傅卓鬆開她,眼神露出許多吃驚,“姐姐要殺何人?”
“袁世凱。”剛剛還目光柔和的素惜,轉眼之間便透露出一陣陰狠,那是她仇人,這輩子最恨的仇人。
一聽到袁世凱的名字,傅卓不禁向後退了兩步,他當然知道袁世凱,在南洋的時候便聽到過,那個害死了譚嗣同的人,他始終記得他。
傅卓終於明白素惜深夜前往天牢的原因,她是去找死士,她要殺了袁世凱。
看着不語的傅卓,素惜仰頭道:“現在你明白姐姐爲何不願意告訴你了吧,小卓你記住,這件事你就當作不知道,今晚你一直在房間休息,我沒有見過你,你也沒有見過我。”
聽素惜說完,傅卓突然間笑了,又道:“可是小卓確實看到了姐姐,知道了整件事,姐姐讓小卓如何忘記?”
他走到素惜身邊,鄭重的說道:“若寧姐,爲譚大哥報仇,算上我一份。”
傅卓對譚嗣同的感情並不少於對光緒和若寧,來到京城後照顧他的也一直是譚嗣同,當他於南洋得知了譚嗣同的死訊,當即大哭一場,以後,他又少了一個親人。
“不行,絕對不行!”一聽傅卓也要加入,素惜當即拒絕了他,“此事甚爲危險,連我都不知道能否成功,我怎麼能讓你去送死!”
“若寧姐。”傅卓聲音低沉,他凝視着素惜,緩緩說道:“我知道若寧姐對譚大哥難以忘懷,但小卓又何嘗不是?”
“小卓初來京城,譚大哥對我一直愛護有加,就像是小卓的親哥哥一般。我始終記得,譚大哥從前教我舞劍,教我下棋的場景。”
當年傅卓被光緒若寧等人帶回京城,他便一直住在譚嗣同家,譚嗣同待他極好,傅卓記得剛剛離開旅順的那幾日,他每晚都因思念家鄉和已故的父母而哭泣。
那時譚嗣同便會在他的房間陪着他,告訴他男子漢大丈夫,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堅強,不能流淚哭泣。
他懂得的許多道理都是譚嗣同教給他的,旅順是個極爲偏僻的地方,沒有學堂,在到京城之前傅卓幾乎不認識什麼字。
譚嗣同便成了他的老師,無論是否有事,他總會抽出一些時間教傅卓讀書。他幼時身體不好,譚嗣同便教他練劍,他如今心境能這麼明亮,很大程度是因爲那時譚嗣同的教導。
想到這裡,傅卓頓了頓,又道:“譚大哥被奸人所害,傅卓始終銘記於心,只望他日能夠找到罪魁禍首,手刃仇人。”
他說的那般堅定,不禁令素惜動容,望着傅卓思索了好久,她從不知道傅卓對譚嗣同的感情竟然如此深厚。
見素惜依舊不語,傅卓又搶着說道:“就算沒有危險,若寧姐當真相信那幾個死刑犯嗎?”他的話提醒了素惜,她對那些人並不瞭解,也不知他們是否真心爲她做事。
“若寧姐能收買他們,難免他們不會被別人收買。就算他們是真心爲若寧姐做事,可他們並不清楚宮中環境,更可能連袁世凱是誰都不知道。但是若有小卓帶領,不僅可以以防萬一,更能增加一點勝算。”
聽了傅卓的話,素惜陷入了沉思。他的話不無道理,那些窮兇極惡之輩,並不能讓她百分之百的信任,她若不是急於除掉袁世凱,也不會倉促間從天牢裡找來死刑犯。
思付片刻,素惜終於點了點頭,“好,姐姐答應你,便由你帶領他們刺殺袁世凱。”得到了素惜的同意,傅卓鄭重的福身,“是,傅卓一定不辜負若寧姐的期望。”
“可是若寧姐,我們何時動手?”傅卓擡起頭問道,他必須事先準備妥當,找一個合適的契機,一舉殺了袁世凱。
“你忘了嗎,過兩日便是除夕,皇上會在宮中設宴,所有的大臣都會入宮面聖。那日,便是我們最好的時機。”素惜冷笑着,她已經迫不及待除夕那天的到來了。
除夕當日,素惜一如往常早起,與皇后等人一起去慈寧宮給慈禧請安。在慈寧宮小坐片刻,她便起身離開,徑直去了乾清宮。
此時的光緒正在爲各宮撰寫福字,江永福正要進去通傳,便被素惜攔了下來。她站在門口,歪着頭望着認真伏筆而寫的光緒。
對光緒她突然有一些愧疚,這個剛剛恢復安寧的皇宮馬上又要被她攪得雞犬不寧。此事成功也罷,若是失敗,他又要爲她揹負罵名了。
緩緩的走到光緒身邊,素惜隨手拿過桌旁的石墨,替光緒磨起墨來。感到有人走到自己身旁,光緒停下筆擡起頭來。
看到素惜光緒沒有驚訝,二人相視一笑,並不多言。光緒低下頭繼續謄寫,素惜則繼續低眉磨墨。有時候這樣安靜的相伴,往往更值得珍惜與懷念。
沒過多久,光緒便去了太和殿與羣臣一同舉行祭天大典,這個大典是前朝主設,所有後宮宮人均不得參見,素惜也就回了儲秀宮,她還有更重要的事。
回到儲秀宮,傅卓正在書房候着。吩咐小安子守在門口,自己急匆匆的走了進去。
“若寧姐,天牢那邊已經準備就緒,只等今夜行動。”短短兩日,傅卓便已安排好了一切,他設想了無數可能,確保這次行動萬無一失。
“很好,宮宴會在今晚酉時在御花園開始,你們要提前埋伏在哪裡。”
“御花園?那倒是個好地方,隱蔽起來極其方便。”傅卓挑眉。
“切不可掉以輕心,御花園雖有利我們動手,但同時也會有更多的守衛。畢竟在場的都是皇親國戚和朝廷重臣,只要有一點動靜,侍衛便會傾巢出動。我們萬不可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動手,這樣並無勝算。”
“那該如何是好?”傅卓急切的問道。
素惜想了想,又說:“我會想辦法把他引到少有人跡的地方,你們一定要時刻注意,待我摔破酒杯,你們馬上動手。”
“若是這樣,若寧姐豈不是要被人懷疑?”傅卓緊張的問,他明白,爲了替譚嗣同報仇素惜什麼也顧不得了,但這樣鋌而走險,實在不是他想看到的。
“這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素惜沉默了片刻,又笑道:“就算我被人懷疑,皇上也會幫我的。”
我們總是把一些事情想得太過簡單,把一些感情想得太過複雜,素惜萬萬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會成爲她和光緒的第一個心結。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快些去準備吧。”素惜又將小安子叫了進來,吩咐道:“小安子,今晚你留在儲秀宮,時刻準備接應小卓。”
“是,娘娘。”小安子低聲回答,此刻他心中是萬分糾結,因爲素惜的交代,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光緒,可是到這個時候,他開始有些擔心了。
“沒事了,你們都退下吧。”素惜有些疲累,她坐在榻前,向二人揮了揮手。“是,娘娘。”傅卓和小安子一同退了下去。
剛剛走到門口,素惜又突然叫住了傅卓。傅卓回過身,福身道:“娘娘還有何吩咐。”
素惜拄着額頭,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冷冷的說道:“如果最終我們失敗了,我不希望除了我們三人外,還有其他人知道。”
傅卓一愣,隨即點頭道:“傅卓明白。”素惜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任務成功,皆大歡喜,任務失敗,殺人滅口。
說完這句話,素惜不禁在心中嘆了嘆氣,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若寧了,從今以後,便只有狠心冷漠的容妃。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身邊所關心的人。哪怕一路荊棘坎坷,她也會咬緊牙關,阻擋她的敵人,她都能心狠手辣的除掉,趟過那染血的河流。
在書房一直坐到傍晚,天色漸漸暗沉,素惜恍然聽見一陣敲門聲,隨後薛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娘娘,奴婢爲您梳洗一下,除夕晚宴快要開始了。”
終於要開始了嗎?素惜伸手合上一直放於桌前的書,又整理了一下書桌,走到門口打開了門。薛清和小安子站在門後候着,一個從容恬淡,一個面露焦急。
素惜點點頭,笑道:“去準備一下,今晚本宮要盛裝出席。”她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袁世凱,我定要以自己最好的姿態,親眼看着你命喪黃泉。
素惜來到御花園時尚未到酉時,不過很多朝中大臣已經來到。除夕夜是每年最的宴會,不僅前朝後宮都能參加,大臣們還可攜帶家眷前來,可謂熱鬧非凡。
衆人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閒談,素惜從人羣中走過,每個人都向她行禮請安,她也一一報以微笑。
不過她明白,那些人前一刻還對她恭順謙卑,轉眼便向自己投來鄙視厭惡的目光,紅顏禍水,禍國殃民,都成了她的代名詞。
在人羣中,素惜竟意外的看到了熙寧和蘇凌。蘇凌一身宮裝,小鳥依人的站於熙寧旁側,隨着他不時向衆臣問好,儼然一副李夫人的樣子。
他們雖未成親,不過朝中對於他們的事可說是無人不知,這也就成了公開的秘密。素惜向來佩服熙寧的大膽,帶蘇凌入宮,他把這看似不合規矩的事變得理所當然。
熙寧早已認定了蘇凌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妻,牽着蘇凌的手穿梭在人羣中,不由別人說半句蘇凌的不是,想來這便是他保護蘇凌的方法吧。
凝視着遠處的二人,素惜會心的笑了笑,多年變遷,她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然而能夠一起走過這麼多,定是情比金堅。
凝望着二人,素惜眼泛漣漪,羨慕,祝福,慰藉,於這紛擾亂世,願他們能永遠這樣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