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一轉眼天寒下來,年又過了。帶孩子時間過得快,一轉眼竟在羊城已過到第二個年了,趙樸真來不及感慨時光飛逝,只是偶爾回想起從前時光,有些覺得恍惚,自己當真就要在這兒定居下去,和街坊們一樣,過一輩子嗎?
七斤是個很好帶的孩子,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抽空拉屎拉尿,不挑吃不挑人,誰抱都成,睡着的時候什麼聲音都吵醒不了他,醒起來就要吃,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和他親爹那小心謹慎多疑的性子全不一樣,而且早早就會笑,看到母親一掀衣服要餵奶就格格地笑,笑到她一顆心全都化了,家裡上上下下奶媽子丫鬟,就沒有不喜愛小公子的。
也因此,七斤一生病起來,也分外揪心。年才過完,孩子百天才過去沒幾日,有一天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哭鬧,奶吃幾口就哭,也不安睡,誰抱都掙,趙樸真第一次帶孩子,十分慌亂,請了公孫先生過來,把脈也說沒什麼大礙,小兒不好亂用藥,也只是觀察着,但做母親的那是一會子都看不了孩子受苦,看平日裡乖巧的孩子哭得滿臉漲紅,上氣不接下氣的,不肯吃不肯睡的,趙樸真心裡亂糟糟,卻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可巧才過完年,鄰居街坊姓張的婆子送了些過年用的餈粑炸果子過來,看到她正發愁,少不得問兩句,趙樸真這會子正想找經過事的長輩討主意,忙問了下張媽媽,張媽媽看了下笑道:“大夫看過了,那應是不妨事,想是哥兒眼睛乾淨,撞客了,帶着孩子的生辰八字,請人去南海神廟那邊請一刀符紙來在孩子屋裡燒了,枕頭下放把剪刀,就好了。”
趙樸真將信將疑,張媽媽又殷切道:“趙先生京城來的,不知道咱們這地兒,什麼都愛去拜拜南海神,靈得很呢,左右去試試唄,沒什麼壞處。”
趙樸真一想也是,之前是聽白英說過南海神廟靈的,便果然寫了生辰八字,讓老林頭送去南海神廟那邊去,果然請了一刀的符紙回來,屋裡放了個銅盆點了燒完,又在孩子枕頭下用軟布包裹了把剪刀壓下去。
說來也怪,也不知是那符紙真有用還是孩子哭累了、餓了,等紙燒完,七斤就肯吃奶了,吃飽後哼唧了幾聲,睡着了,一睡便睡了一晚上,踏踏實實的,第二日起來又和從前一般乖巧可愛,也吃也睡。
環兒嘖嘖稱奇:“可見這民間神神叨叨的,還真有些歪打正着的門道……”
趙樸真看七斤伸着手一個人玩手指,心情也好了,抿着嘴兒笑:“白英說那廟她們本地人都很是相信,香火十分旺,這生產後一直在家裡養着,沒出過門,索性過幾日帶着孩子去上個香,捐點香火錢,保佑孩子健康平安吧。”
環兒整日在家裡悶着,聽到能去上香也十分喜悅:“太好了!什麼時候去?我讓老林頭先去定個車兒。”
趙樸真道:“看看七斤沒有反覆再說,選個天氣好些的日子再去,不然怕外邊冷孩子着涼了倒不好。”
果然過了幾日出了太陽,並不太冷,趙樸真便讓人安排着去南海神廟上香去,帶一個孩子原來需要帶那麼多東西,尿布片子,小衣服,奶孃等等,好不容易都能出門了,要上車的時候,卻看到公孫先生站在門口笑問:“一大早就聽你們熱鬧,這是去上香?”
趙樸真忙笑道:“可是擾到先生的清靜了?因着過完年女學又要開課了,到時候可能出門機會也少,所以今兒想着去上個香。”
公孫先生饒有興致道:“是去南海神廟吧?聽說很靈,我也想去,今兒有機會,索性蹭蹭趙娘子的大車,和趙娘子一同去上個香,如何?”
趙樸真一怔,十分高興道:“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咱們都是女眷,能有公孫大先生和二先生在,那可安全不少。”
接下來一通忙亂都上了車,公孫鍔笑眯眯看了眼奶孃抱着的七斤:“趙娘子給孩子起大名沒?”
趙樸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沒呢,七斤這麼叫着也挺好的。”
公孫鍔笑道:“是太喜歡孩子了,挑不到個最好的字吧?”
趙樸真臉上一紅,爲人母后,她的確是怎麼看都是自己的孩子最可愛,整日裡翻着《說文解字》,那些蘊含着美好寓意的字,她卻挑來選去每個都不滿意。
公孫鍔目光裡都是瞭然,趙樸真低聲道:“先生若是有好字,也可以推薦的。”
公孫鍔含笑不語,他旁邊的公孫刃則一直在默默地掰着烤好的山核桃,啪啪的一個一個的捏開,將裡頭的核桃仁完整地拿出來,旁邊的環兒目瞪口呆:“刃先生這指力真的太驚人了。”她這些日子和公孫兄弟比鄰而居,時常見公孫刃,對他孤僻的性格也有了瞭解,知道他雖然冷漠,但是卻不會隨意爲難人,而且照顧腿疾的哥哥十分細心周到,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壞人,頭腦簡單的環兒是這麼認爲的,也因此對公孫刃也沒有之前的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了。
公孫鍔看了公孫刃一眼,意味深長道:“他這是練手呢,太久沒動了,他有些手癢了。”
環兒追問:“練手?二先生要幹嘛去?”
公孫刃冷冷道:“教訓一些不長眼的人。”
環兒嚇了一跳,看向趙樸真,趙樸真卻是知道公孫刃的殺手身份,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爲好,只是笑着將話題扯開道:“這捏核桃怕是有什麼訣竅吧,大先生平日裡喜歡吃山核桃嗎?這邊的山核桃倒香得很。”
公孫鍔笑盈盈:“那是,還有葵瓜子、杏仁、白果仁幾樣炒着也好。”
說笑着也就到了神廟,南海神廟果然香火旺盛,人流熙熙攘攘,趙樸真抱了孩子下了馬車,才走了幾步,卻已聽到驚喜地叫聲:“先生!”
趙樸真轉頭看,十分意外,原來白英也正由禤海堂護着剛下了車,她的身側圍着一羣的丫鬟和僕婦,車子周圍又護着一隊十分彪悍的護衛,排場看着大得很,果然是船王的女兒,趙樸真心中想着,看着白英雀躍着奔了過來:“先生怎不早說也要來上香?我派車子去接先生啊!這麼巧我今兒來拜過也要進京趕考去了,咱們一起吧!我訂了素齋,包了間淨室,先生抱着孩子呢,人羣裡擠來擠去,太污濁了。”
趙樸真一怔,一般來說,淨室大多是讓女眷專用的,男客不好進入,但自己抱着孩子,的確不想在人太多的地方,尤其是孩子還小,隨時要吃奶,在路上這一個時辰,她胸口如今已開始脹鼓鼓的不舒服了。她轉頭去看公孫鍔,公孫鍔剛在公孫刃抱扶着從馬車下來,坐上了輪椅,轉頭看了眼馬車旁邊的那一片密林,笑道:“趙娘子自和白小姐去吧,我們也要見些旁的客人。”
趙樸真笑了下,心想果然公孫兄弟是另外有事,倒也不疑有他,便笑着和白英進去上香,白英一路笑道:“先生真是……孩子才百日,您這身材就已恢復了,腰身如此纖細,誰能猜到先生這就生了娃?”
趙樸真被她鬧了個滿臉通紅,輕聲道:“小聲些,被人聽見你一個姑娘家滿嘴生娃生娃的,怕不是恨嫁。”
白英笑道:“看到先生這麼輕鬆,我還真不怕生孩子了。”
公孫鍔目送着她們走進去了,站着不動的禤海堂才問:“樹林裡,是你們的人?”
公孫刃轉頭有些不滿地看了禤海堂一眼:“你插手了?”好久沒架打了!
禤海堂擺手:“哪有,我妹子燒香,我自然要派護衛盯一盯,裡外都踩點看看,結果回來報我說樹林裡有一羣人逮了兩個男人在那兒打,像是催債的,我想着只要沒惹我們,最好還是不干涉別家恩仇的好,畢竟今兒天氣好,也別誤了英兒妹妹上香,剛纔看先生的眼色,我纔想那樹林子裡,該不會是先生的人吧?那兩人是想要對趙先生不利?”
他畢竟年紀輕輕就已能帶着海船出海的人,前後已想通了關節,公孫鍔笑了下:“兩隻小耗子,過年那會兒就開始哄着趙娘子那邊看門的老林頭纔過來投奔的兒子賭博,打聽女學裡頭的事情和趙先生的行蹤,老林頭那邊和我也算熟,就設了個套兒引蛇出洞,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麼,今兒趙先生燒香,也就透了個消息出去,果然派了兩隻小耗子在林子裡守着,禤先生若是沒事,過去審一審?”
禤海堂笑了下,叫人跟着白英,便也跟着公孫先生走了過去,果然看到幾個精幹男子,押着兩個人在林子裡,那幾個男子一色的玄衣和長靴,站位若即若離,形成了一個極好的防守局面,見到公孫兄弟,也只是拱手爲禮,一句話不說,讓人感覺到訓練有素。那兩個被捆着的年輕男子被吊在樹上,一個人的腿已經摺了,形成了奇怪的角度,兩人明明很是悽慘,眼淚鼻涕都在流,嘴巴卻堵得嚴嚴實實,連一聲呻吟都沒有。這一羣人靜默而詭異地守在這裡,彷彿隨時都能撤走,又隨時都能進攻,取人性命。
禤海堂一直知道公孫兄弟不是一般人,但看到這幾個人,也還是吃了一驚,心裡凜然。
公孫鍔問:“審過了嗎?打聽趙先生行蹤,今兒又守在這裡,到底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