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王府接連着嫁走了羅綺、花菀、雲舟。花菀和趙樸真交好,走之前抱着她哭了許久,說好了以後還要寫信,雲舟交情尋常,也還罷了,倒是羅綺,走之前私下含笑着輕輕道:“我素日覺得你心機深,如今反而是你能走得乾淨,倒是我錯看了你,你不是池中物,來日有緣再見罷。”
瑣碎忙碌的事更顯得時間過得飛快,親迎的日子到底還是來了,王府主院早已鋪紅掛紫,張燈結綵,新娘子那邊的嫁妝早已送來了一批,滿滿當當地陳設着,顯示着世家的豪闊。
王府上下到處都忙忙碌碌的,作爲一個快要走的人,趙樸真身上倒沒有什麼正經差使,只是跟着阮姑姑走,聽阮姑姑的使喚隨時辦些事兒。
過了午時,日頭漸漸偏西,眼看迎親的隊伍快回來了,阮姑姑看這天氣仍是熱,便讓趙樸真帶了幾個小丫頭,送了一批新鮮瓜果和冰碗子到主院裡給王妃隨嫁的僕婦們用。上官家的隨嫁的婢女僕婦已經提前到了王府的主院裡,忙忙碌碌地歸置着東西,爲自己家的小姐準備一個最舒適的新房。
她是王府有品級的女官,上官家的僕婦們對她也是極爲客氣,見到她帶了人送東西過來,上官筠身邊的朱碧已笑着迎上來道:“勞煩姐姐親自給咱們送過來,咱們可正渴得厲害,多虧姐姐想得到咱們。”
趙樸真笑着客氣了兩句:“一會兒王爺就親迎回來了,到時候王妃過來,各位姐姐媽媽們大概就不得空兒了,所以我們阮媽媽便想着先使我送點新鮮瓜果和冰碗子過來給各位姐姐媽媽們先用點兒,真正忙的還在後頭呢。”
朱碧連忙道謝,讓人過來接了,又安排人分下去,又讓趙樸真坐,趙樸真卻不願意在這鋪陳華麗的新房裡久呆,只又客氣了兩句,命身邊的小丫鬟幫忙着分吃的,便自己一個人慢慢地走了出來。
白花花的日頭曬得厲害,蟬聲拼命叫着,前邊鑼鼓喧天,隱隱傳了進來,鞭炮聲也忽然爆發出來,想來是王爺已親迎回到了,新娘子,想必下花轎了吧?
她作爲王爺身邊的貼身侍婢,王府主院本是十分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然而今日卻已完全不一樣。巨大的冰山擺進主院裡,也籠上了紅色輕紗,院子裡到處都掛着精美的絲燈,雖然是一次性用的彩燈,上邊卻仍然一絲不苟地畫上了龍鳳呈祥、麒麟送子等圖,更有許多紗紮好的栩栩如生的花點綴着院裡的花木。這一次婚禮,怕是耗費鉅萬,禮部那邊肯定沒這麼多錢,少不得皇上私庫裡出一些,竇娘娘又貼補一些。趙樸真心裡漫無邊際地想着,若是娶的不是上官家的小姐,皇家會出多少錢?這樣熱的天氣,一般貴族人家心疼孩子的,都不會選這樣熱的天氣,然而如今一個着急娶,一個着急嫁,政治利益的結合就是如此的一拍即合急不可耐。
也不知道王爺……洞房的時候會怎麼樣。
總不會那樣冰冷淡漠了吧?
眼前彷彿又閃過了之前王爺中毒昏迷,她替他擦身換衣時見過的那蒼白胴體來,趙樸真心頭一跳,只覺得自己太不知羞了,按了按自己有些熱的耳朵,匆匆轉過一個轉角,卻迎面差點被個丫頭撞上,她嚇了一跳,忙忙停住,口裡輕斥道:“慢一些,前邊親迎的隊伍已回來了,莫要太冒撞,仔細撞到貴人。”
那小丫頭匆匆擡頭,五官清秀,面容稚嫩,看着也不過十三四的樣子,趙樸真看她豆青色衫子下邊繫着緋紅挑金團花紗裙,額上貼着花鈿,望仙鬟高高扎着粉紅金邊牡丹紗花,和朱碧的裝束正一樣,看着竟是上官筠陪嫁來的貼身侍女,一怔:“這位妹妹怎麼走到這裡來了?你們王妃等接了聖旨,拜過天地,就要到主院了,你不去前邊迎着?”
那小丫頭額上微微出着汗,十分抱歉地勉強微笑道:“多謝姐姐指點,只是我有些腹疼,想找恭房。”
趙樸真伸手指點她道:“這邊轉過去花園那兒,你看一叢芭蕉旁邊的,便是咱們下人用的恭房了。”那小丫頭轉頭匆匆而走,趙樸真卻一眼看到她華美的紗裙下已是洇上了一大圈的血跡,她連忙叫住那小丫頭道:“這位妹妹!”
那小丫頭轉過頭看她,趙樸真上前低聲和她說道:“妹妹想是葵水忽至,裙子卻是髒污了,這一會兒王妃就要到了,你且不要亂走,趕緊換掉這裙子纔是。”
那小丫頭先吃了一驚,趙樸真來不及阻攔她的手就已向後一摸裙子,果然纖細手指上已沾染了髒污,她臉色迅速白了下來,神情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慌亂惶恐,嘴脣微微顫抖:“葵水……怎麼辦……怎麼會來了……明明不是今天啊,真不該吃那碗冰果子的,怎麼辦……”說着淚水已是撲簌簌的掉下來。
趙樸真微微有些吃驚,拿了手帕替她擦手,不過是髒了裙子,換下就是了,只是今日是大喜日子,她葵水既至,弄髒了裙子就不好讓人看見,招了主子的忌諱不好,她便提醒一句,沒想到這丫頭反應如此巨大,想來是沒怎麼經過事。便笑道:“莫要慌,這樣吧我住的院子就在這下邊,你若是不嫌棄,到我屋裡去待一會兒,我替你收拾一下。”
那丫頭六神無主的樣子,整個人慌亂地甚至微微顫抖着,勉強擠出來個笑容:“謝謝姐姐,那就勞煩姐姐了。”趙樸真帶着她走到自己屋裡,先替她洗手,解了髒污的裙子褲子下來,先拿了乾淨的墊巾給她墊好,在衣箱裡找了件略有些相似的赭紅色的裙子先替她換上了,然後就着洗手盆替她搓洗了裙子,鋪在窗子下,用乾布替她印着水道:“如今天氣還熱,一會兒半乾也就能將就穿上了,也不知道耽誤你的差使不?”
那丫頭煞白着一張臉,娥眉緊蹙,眼睛紅得厲害,彷彿沒聽見一般,趙樸真擡頭看她想着是不是還在肚子疼,問道:“會耽誤你差使嗎?要不要我去給你們紫金姑娘說一聲,安排個別人當差?不瞞您說,我在朱碧姑娘面前,也還能說上點話兒,定然不會怪罪你的。”
那丫頭慌忙道:“不要!千萬不要!”她驚慌失措看了眼趙樸真,勉強笑道:“我負責值夜的,這會兒沒什麼差使,多謝姐姐……我們,我們小姐很嚴厲,請您千萬別說出去我來葵水的事好嗎?”
趙樸真笑道:“沒什麼,都是做底下人的,自然替你遮掩,眼看着時辰到了,想必你們家小姐在前邊拜堂呢,既然是值夜,那你肚子還疼嗎?我讓人送碗熱熱的桂圓薑糖荷包蛋湯給你喝了,會好一些。”
那丫頭眼淚有些止不住,低聲道:“真不必了,謝謝姐姐。”
趙樸真嘆了口氣,拿了手帕子給她擦眼淚,低聲道:“別哭了,小事情,是大喜的日子,小心一會兒被貴人看到了,倒要得了不是。”想着出去讓人去廚房傳話,還是要了一碗熱熱的薑糖荷包蛋湯來,讓這丫頭緩緩喝了下去,一碗熱湯下去,果然她臉上稍微有了些血色,看着趙樸真十分感激道:“還未請教姐姐姓名,我叫上官萍,您可以叫我萍兒。”
上官萍?她竟然姓上官?趙樸真已是立刻想起了藍箏說的,上官家有個庶妹陪嫁爲媵妾的事,心裡頓時洞然,難怪她爲了來葵水的事會如此驚惶,她是陪嫁的媵妾,又說了晚上要值夜,想必是要洞房裡陪侍一旁……來了葵水,怕是主子會嫌棄污穢,畢竟是大好的日子,不過洞房本來也是新娘子是主角,她一個媵妾,換個別的丫頭陪侍也就罷了,想來是年紀小,怕被責罵。
她壓下心中紛然,輕聲道:“我姓趙,你叫我樸真就好了,我原是王爺身邊女官,如今已除了籍要放回鄉,只是這幾日王府太忙,且先幫忙幾日再回鄉。原來是我眼拙錯認了,娘子……是上官家的小姐吧?身邊怎的沒有一兩個小丫鬟陪着?”她心中酸楚,想着這個一片懵懂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女,將來會是王爺的妾侍,忍不住又細細打量了一番。
上官萍怔怔道:“我不過是鄉下才接過來的,雖說有個姓氏在,其實連有些頭臉的媽媽姐姐們都不如,那些丫鬟們一個個派頭比我大多了,哪裡聽我使喚呢……原來姐姐就是趙樸真,我聽說過,是王爺身邊得用的姐姐,聽說我們大公子也認識你。”說完她臉上也有些不自在,沒好再繼續說下去,想來聽到的不是什麼好話。
趙樸真微微有些尷尬,想着大概上官家那邊也不知如何編排提防她,也不知是不是妹喜妲己一流,如今她放出去,怕是上官家可鬆了一口氣吧,輕聲道:“不過是替王爺辦差的時候,識得你們大公子罷了……今兒你們大公子也會來送嫁吧?”想來上官萍真的地位極其低微了,上官麟論輩分也是他遠房堂兄,她卻也只是生疏的叫他大公子。
上官萍被她輕聲細語安撫住了情緒,稍微放鬆了些:“並沒有,依稀聽說大公子被老爺打發去老家祭祖去了,老家那邊遠,趕不回來,大概等三朝回門後纔回來吧。”
趙樸真十分詫異,這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定下來的,上官家怎的好端端地倒要把上官麟打發回老家去?連老家的媵妾都能選送來,上官麟一向和上官筠兄妹感情很好,這婚嫁大事,倒不讓有了官身的親哥哥送嫁,這世家行事,還真是讓人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