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吧,外面一片漆黑!”
站在二樓的窗戶前面,約翰默然許久之後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這個城市,就像是即將死去一樣。”
同樣默然許久之後,埃爾利希幽幽的嘆了一句:“按照科赫教授提供的數字,漢堡在過去的一個月內死亡了八百多人!約翰,如果不控制霍亂傳播的話,我懷疑這個城市會不會徹底的死去!”
今天下午兩人除了應付科赫等人之外,還抽空在漢堡的街頭轉了一轉,結果發現這個城市病的非常厲害——街頭冷冷清清,偶爾見到幾個行人也是滿臉的慌張,倒是不停有馬車向着城外駛去。霍亂的高發期是七到十月,如今剛剛四月底就如此厲害,可想而知這次的大流行危害有多大了!
不過約翰知道,這還遠遠不是高峰!
歷史上記載的數字可遠超八百,事實上應該是八千多人,足足是現在的十倍!如果考慮到死亡率的話,實際患病的人數還要更多一些,而如今漢堡市的總人口也不過幾十萬而已……
約翰搖了搖頭,輕聲嘆道:“說到底,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還沒有做好應對如此大規模霍亂流行的準備!或者說……德國的發展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嗯?發展太快了?”
聽到約翰的這番話之後,埃爾利希忍不住一愣。
作爲一名醫學家,埃爾利希幾乎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自己的研究上面,這是他獲得巨大成功的根基,也是後來他放棄抗毒素血清專利的原因所在。所以他聽了約翰的這番話之後,基本上不太可能理解。
如果不是親身來到了這個時代,約翰也很難理解。
普法戰爭的勝利,讓德國人徹底沾上了這個時代最頂級的舞臺上。強勢的政治地位給了德國平穩的發展時間,而現代化的各項制度又給經濟注入了大量的活力:德國人建立了現代教育體系,柏林大學被稱爲現代大學之母;德國的科技投入在這個時代無國能及,拜耳公司可以投入上百萬馬克建立實驗中心;在英國人和法國人沉浸在殖民地的紅利之中時。德國人默默的發展着自己的工業。每一天,都有工廠、企業和銀行成立,大量的人口從農村涌入了城市,短短几十年間。德國人的城市和農村人口比調轉,成爲了一個城市化的國家。
城市規模的急劇擴張,帶來的惡果之一就是傳染病的流行。
在這個現代醫學剛剛成爲一門科學的時代,醫師們沒有什麼好辦法去應付到處肆虐的傳染病,除了經濟發展改善人們的生活。提高他們自體的免疫力之外,能夠依靠的就只能是公共衛生的進步了。
在這方面,英國人無疑是最爲出色的。
數十年前倫敦的霍亂大流行,讓英國人或多或少認識到了公共衛生的重要性。雖然並不是有意爲了減少傳染病的傳播,但是最終他們還是建起了全世界最先進的下水道系統。從那之後,倫敦再也沒有發生過一例霍亂,直到一百多年後,創造一個奇蹟。而德國相比之下就差得遠了,近幾十年才崛起的國家根基還淺,大多數城市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基礎。而大量的農村人口涌入城市,不但形成了許多垃圾遍地、污水橫流的窮人聚集區,同時也讓原本脆弱的基礎設施不堪重負——這都給傳染病的爆發創造了絕佳的溫牀!
所以見到了這個和紐約類似的城市之後,約翰纔會發出了那番感嘆。
這個時代的紐約無疑是個明星城市,發展速度快的驚人,但是大量的移民,尤其是缺乏技術的移民涌入這個城市,造成了無數讓人頭疼的社會問題,約翰雖然因爲身份的問題很少接觸到,但是隻要看看平時經過的一些“鴿子籠”。以及以前曾經有過的一次經歷,他就知道那些地方的環境恐怕不比後世印度的貧民窟好多少……
想到這些,約翰的臉上不由得泛起憂慮之色,轉身低聲問道:“埃爾利希先生。你確定要留在漢堡,不和我一起去柏林嗎?”
約翰肯定不會在漢堡長待,在把主要的預防、控制和治療方法教給科赫等人之後,他就會立刻動身前往柏林,離開這個高危之地。但是與他不同的是,埃爾利希卻決定留下。幫助科赫和北里柴三郎等人。在過去的幾年中,埃爾利希在約翰這裡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說更加科學、嚴謹的實驗室技術,以及更現代的研究理念,這些都是現在最急需的東西。
“是的,先生,我決定留在漢堡!”
沒有任何猶豫,埃爾利希堅定的點了點頭道:“相比較於科赫教授他們來說,我對你的理論瞭解更加深入,對靜脈輸液等技術也更加的熟悉,肯定可以幫上不少忙的!”
“……好吧。”
默然片刻之後,約翰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將會是忙碌的一天。”
明天是來到漢堡的第二天,除了上午要和更多科赫系的醫師們進行討論之外,下午他們還要前往一家醫院,實地診斷和治療得了霍亂的病人……
……
“呼……”
輕輕呼出了一口氣之後,約翰戴上了自己的口罩。
和科赫等人交流之後,他終於要開始和霍亂病人們直接接觸了。雖說明知道霍亂主要是通過消化道傳播,而且只要注意保護自己就沒什麼大問題,但是約翰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好在如今亨氏醫療器械公司生產的口罩、帽子和手套等物品,在德國本土已經是全面普及了,尤其是外科醫師們,幾乎超過一半的人都已經接受了這種新式“武裝”,所以科赫很容易就給他們搞了好幾套。
亨氏製藥公司的商標,讓約翰心中分外踏實。
準備妥當了之後,約翰走出了專門給他準備的房間,來到了醫院的走廊上。而早就等着他的科赫、埃爾利希和北條柴三郎立刻上前,帶着他一起來到了一間病房裡面。這是一家漢堡的普通醫院,因爲霍亂突然爆發的緣故,這棟兩層的小樓已經變成了隔離霍亂病人的主要所在之一——和傳染病鬥爭了上千年之後,人們至少知道應該隔離這些患病的人們了。
不過剛一進病房,約翰的眉頭就不由得一皺。
來之前他就已經有了思想準備,畢竟這個時代歐洲的醫院大多還是“慈善”性質,條件差是理所當然的。剛進來的時候,看到這棟矮小的兩層小樓時,約翰就已經知道了。但是真正進了病房之後,狹小、擁擠,這是病房給約翰的視覺感受,不到二十平米的病房裡拜訪了六張病牀,幾乎到了牀挨牀的程度;而鼻間揮散不去的濃濃味道,也說明這間病房內的空氣流通條件非常差,最多也就是一平見方的窗戶正對一堵牆,大白天也沒有一絲光線進來。
相對亨氏綜合醫院的條件,這裡的環境完全可以用惡劣來形容!
“留在這裡,和去停屍房有什麼分別?”
看清楚了病房中的情形之後,約翰的目光急速閃動了幾下。不過他也知道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迅速的教會科赫他們相關的技術纔是他應該做的。
不過……
當約翰強忍着閉上嘴,把目光轉向那些病牀上的病人時,其中一張病牀上躺着的人剛好目光也看了過來,這讓他的心頭一顫,眉頭忍不住再一次深深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