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橫禍(2)

左腳踝一陣錐心刺骨的疼,最輕也得骨折了。

阿姨扯着嗓子在上面喊:“小夥子!小夥子你還活着吧?”

才一米多深,只要點兒不是太背,命還是有的。顧停雲忍着劇痛,衝上面喊了一句:“阿姨,麻煩找人拉我上去!”

“哎,好!我給你找人去!”

沒過多久,顧停雲就被人撈了上來。他被擡上了救護車,疼得直喘氣,額頭上都是汗。

阿姨坐在他邊上,着急地問:“你家人在這兒嗎?”

顧停雲“嘶”了一聲,“不在。”

“你對象呢?”

“我其實……”

“得趕緊跟你對象說一聲。來,你報號碼,我給你打。”

今天喻宵輪休,這會兒應該在家等他買菜回去做午飯。顧停雲抽了口氣,報出了家裡座機的號碼。

阿姨替他撥通了電話,把手機遞給了他。

他接過手機,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喂,阿宵。我……嘶……我、我掉坑裡了……”

阿姨不忍心聽下去,把手機從他手裡搶了回去,拔高了聲音喊:“喂,你是他對象吧?”

聽到那邊的聲音時,她明顯愣了一下。

“噢,他朋友啊。我不是哪位,我就是個過路的。他走路的時候沒留神摔坑裡了,腳傷了,挺嚴重的,你趕緊來一趟人民醫院吧。”

顧停雲可以想見喻宵聽到他受傷原因時的表情,覺得心裡很苦。

他看阿姨把手機收進她的花提包裡頭,轉頭立馬對他噓寒問暖,心想她可能真有一個遠在他鄉的兒子,他可能真的跟這個兒子長得很像。

“阿姨。”他吃力地說道,“保險……我需要的時候,會買的。”

顧停雲上一次被人揹,還是上小學之前的事。

他腳上打着石膏,整個人趴在喻宵背上,臊得說不出話。

喻宵揹着他慢慢地走下醫院樓梯,似乎在照顧他的心情,一句話都沒說。

出了急診大樓後,顧停雲先開了口,“我跟你說,那賣保險的阿姨足足跟了我兩條街。”他說完後自己差點笑了出來。

“說實話,我有點驚訝。”喻宵說,“以前出過這樣的事嗎?”

顧停雲心道,別說你,我自己都覺得驚訝。一個耳聰目明的大男人竟然走着走着會掉坑裡去,比平地摔還羞恥一百倍。

他趕緊說道:“絕對沒有,我是第一次失足。”

“爲什麼不看路?”喻宵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要是排水口再深一點怎麼辦?”

顧停雲第一次聽到喻宵用這麼硬的口氣跟他說話。短短几個月裡,他目睹了這個人的喜悅、悲傷、不安,現在終於要領教他的憤怒。

喻宵無悲無喜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已經崩塌得七零八落。

他當然是個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凡人,而且比常人更重情更執着。顧停雲怪自己認識他三年竟然都不知道這些。

喻宵是在擔心他。

“對不起。”他老老實實地說道。

喻宵似乎沒想到他會道歉,沉默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柔和了不少。

“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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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

喻宵不作聲。

顧停雲說:“疼,疼死了。”

“下次小心些。”喻宵說,“你稍微……抓緊一些,我怕你掉下去。”

“遵命。”顧停雲把喻宵的脖子抱得更緊了些,臉貼着他的臉,輕聲說了一句,“傷筋動骨一百天,要麻煩喻先生了。”

“我沒關係。”他感覺到顧停雲在他耳旁的鼻息,喉嚨有些發乾,“工作怎麼辦?”

“噢,你提醒了我。”顧停雲說道,“我這樣子肯定是沒法上班了,不過好在學校還有一個多月就放假了,不太要緊,讓其他老師給我代幾周的課吧。”

“嗯。”喻宵說。

一陣沉默後,顧停雲突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之後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啊。”

顧停雲伸手揉了揉喻宵的頭髮,完了才覺得這個動作過於曖昧,一時間有點尷尬。他立馬縮回手,趕緊轉移喻宵的注意力,“你是不是隻代這一學期的課?”

“應該是。”喻宵說。

“可惜了,才當了沒幾天的同事呢。”顧停雲嘆了一聲,又安慰道,“沒事,我給你重新找個飯搭子,保證不多話,就靜靜陪你吃飯。他說一個字我讓他賠你十塊錢。”

喻宵道:“我不用飯搭子。”

他沒有把那句“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飯”說出口,但顧停雲七竅玲瓏,當然能聽出來他的意思。

“那等我稍微能走動之後,我來負責做晚飯,你一回來咱倆就能一起吃飯了,你看怎麼樣?”

喻宵不說話。顧停雲察覺到他今天實在反常得很。

“阿宵?”他不放心地喚了一聲。

喻宵的聲音有些壓抑,“你好好休息。”

顧停雲猜不透喻宵在想些什麼,正如喻宵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這段日子以來,他已經給出了不少暗示。雖然他心裡有數,自己的暗示過分隱晦,但憑顧停雲的聰慧和敏感程度,不應該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只是出於一些原因,不希望捅破他們之間的這層窗戶紙。

他有時候甚至有點埋怨顧停雲。爲什麼不乾脆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爲什麼要讓他忍不住覺得他們之間或許有可能?

冷靜下來想想,又說服自己,這不能怪對方。說不定顧停雲真的完全沒有往這方面想,說不定他雖然想過,但心裡還沒有答案。

能責怪誰呢?畢竟他連把“喜歡”兩個字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

他輕手輕腳地把顧停雲在車後座上放下來,關上門,坐上駕駛座,從內後視鏡裡看到顧停雲蒼白的臉和因疼痛而擰起來的眉頭時,一顆心往下摔。

顧停雲仰躺在沙發上發呆,喻宵坐在旁邊看電視。回到家之後兩個人沒怎麼講話,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尷尬。

日頭已經西沉。顧停雲坐了起來,憋出一句:“晚上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菜?”

喻宵看着他裹了好幾層繃帶的左腳,抿了抿脣,“你都這樣了,還打算做飯?”

“我只是骨折,又沒癱瘓。”顧停雲說。

喻宵又沒了話。顧停雲納罕今天喻宵怎麼這麼嚴肅,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他剛想問喻宵是不是碰上了什麼不稱心的事,就看到喻宵緊緊皺起了眉頭,臉色越來越難看,接着彎下了腰去,雙手緊緊捂在了胃的位置。

顧停雲嚇了一跳,“怎麼了這是?”

喻宵顧不上說話,大口大口喘着氣,片刻後終於緩過來一些,啞聲說道:“沒事。”

顧停雲皺眉,“怎麼了?說實話。”

喻宵又倒抽了一口氣,說:“胃。”

顧停雲扶起他,“胃疼?有藥嗎?”

喻宵點點頭。

“在哪?我去拿。”

喻宵轉過頭看着他,“你怎麼……”

“我能走。”顧停雲斬釘截鐵道,“藥在哪?”

“我房間,書桌左手邊第一個抽屜。”

“你堅持一下。”顧停雲拿起靠在沙發旁的柺杖支撐着身體,一瘸一拐走進了喻宵的房間,片刻後拿着一盒藥挪到廚房,倒了一杯溫開水,回來遞給喻宵。

喻宵拿起水杯,把膠囊一一吞了下去。他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慢慢把水喝完,然後蜷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顧停雲把自己的睡衣棉襖脫下來,蓋在了他的身上。

顧停雲想,這個週末真是諸事不宜。

難怪喻宵下午一直蔫蔫的,原來不對勁的不是他,是他的胃。大概是他常年靠黑咖啡提神,最近工作又格外繁重,才誘發了這次的胃疼。

但是合租三年,他從來不知道喻宵有胃病。

大約半小時後,喻宵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把睡衣披回到顧停雲身上,“彆着涼。”

顧停雲喃喃道:“我都不知道你胃不好。”

喻宵淡淡道:“剛工作那幾年飲食不太規律,得過潰瘍,現在好多了。”

顧停雲盯着他毫無血色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胃不好不能吃辣吧?”

喻宵道:“沒那麼嚴重。”

“因爲我愛吃辣,所以你做菜都會放辣,是不是?”

喻宵看了他一眼。

“你想多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也愛吃辣。”

顧停雲察覺到喻宵好像有點生氣,意識到失言,立刻解釋道:“我是說,你總是在爲身邊的人考慮,我作爲朋友,不想你委屈自己。”

不論如何,他是真心實意希望喻宵能過得好,那可是他寫進遺書裡面的願望。

喻宵沉默半晌,看着茶几上空了的水杯,目光終於柔和幾分,緩緩道:“以後……一半辣,一半不辣。”

顧停雲聽他間接承認了自己的猜想,心尖上疼了一下。

他想問他,你怎麼這麼傻?

“以後我們家做菜通通不放辣。”他強硬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