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平安夜

顧停雲的腳傷沒有想象中嚴重,一個月就好了個七七八八。

這天是週六,平安夜,喻宵同事都在外邊過節,朋友圈一條接一條,滿屏都是聖誕樹、美食和親密合照。顧停雲的好友們也不遑多讓,給戀人送了什麼禮物、去了哪家餐廳吃飯,都鉅細靡遺地曬了出來。

兩個單身青年的節日活動除了看書看電視,就是在各大社交平臺圍觀別人過節。

顧停雲癱在沙發上,蔫蔫地說了一句:“倦怠期,不想做飯。”

喻宵很體貼地接了一句:“出去吃吧。”

於是兩人便順理成章地也出門過節去了。單身青年不孤單。

節日氣氛正濃,家家商店門口都擺上了裝飾精美的聖誕樹,櫥窗上貼着花體的“Merry Christmas”,噴上幾朵小雪花作點綴。

廣場的客流量本來就多,今天更是人山人海。還沒到飯點,各個餐廳外面已經排起了長龍。

顧停雲說,這就是臨時起意來過節的代價。

兩人兜了好大一圈,總算找到一家人氣沒那麼高漲的粵菜館。

等菜間隙,兩人開始閒聊。

說來也是奇妙。顧停雲記得他上輩子跟喻宵合租一年多的時候,還是隻吃飯不聊天的關係,而這一回進展飛快,已經熟稔到了經常聊“今天碰上了哪些有意思的事”“最近有沒有什麼電影推薦”這種話題的程度。

“我有兩個同事,一個姓朱,一個姓王。”顧停雲說道,“王老師脾氣很好,朱老師很容易炸毛,偏偏王老師很愛逗朱老師玩。”

喻宵很認真地聽着。

“前幾天王老師跟我說,他上X寶買了幾個盆栽,派件的時候他在上課,就讓朱老師替他代收。朱老師老老實實地去了,還拉上了辦公室另一個老師。到北門的時候,一輛小麪包車正好開過來。快遞小哥看到他們,就問了。”

顧停雲笑了笑,講到關鍵地方非要抖個包袱,“你猜那快遞小哥開口第一句話是什麼?”

喻宵納悶,“你們怎麼故事講到最後都喜歡讓我猜?”

顧停雲知道他說的是上次袁千秋講空調間藏屍案那件事,笑得更歡了,“不好意思,我的失誤。讓你猜的話,我可能就講不下去了。”

“我不是故意拆臺。”喻宵一臉無辜,“所以快遞小哥究竟說了什麼?”

“快遞小哥說,”顧停雲自己忍不住笑了一陣,順過氣後接着把話說下去,“‘一天不吃草渾身難受’先生嗎?東西不多,省着點吃。”

喻宵想起他們辦公室那幫小年輕的快遞盒子上千奇百怪的收貨人名,嘴角也跟着上揚了起來。

“另一個老師說朱老師的臉當場就綠了。”顧停雲說,“我們在羣裡笑一星期了。”

“我們辦公室的小姑娘買東西喜歡填自己偶像的名字。”喻宵說,“我有時候不太願意替她們代簽。”

“別在意,你長得不比她們偶像差。”顧停雲一本正經地吹捧道。

喻宵擺擺手,“折煞我了。”

“說起來,王老師網購的畫風有點清奇。”顧停雲笑完之後繼續講,“他之前往辦公室買過一袋高山黑木耳、一整塊三文魚刺身、太陽魚苗、神秘小漫畫,有一次還想上X寶買只狗養在辦公室,被我們勸了下來。我們都懷疑他早晚有一天得網購一個對象。畢竟三十多的人了,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

喻宵想了想,說:“我們也差不多了。”

顧停雲接了一句,“也沒對象。”

喻宵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家裡人不催嗎?”顧停雲問道。

喻宵喝了一口檸檬水,淡淡地說:“沒人催我。”

“那也自在,自己不急就行。”顧停雲嘆了一句,“我媽還沒放棄。”

“你……”喻宵擱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覺地輕輕握成了拳,“沒有成家的打算嗎?”

“過一陣吧。”顧停雲漫不經心地說,“過一陣再說。”

同一時間,楊一雯正在一個人逛廣場。

她糾結了好幾天要不要趁這個節日把喻宵約出來。想不到她向來雷厲風行,竟然在這麼一件小事上猶豫了這麼久,猶豫到眼睜睜看着難得的機會跟自己失之交臂。

快六點了,總不能現在突然把人叫出來吃飯吧?要是同事聚會倒還好,單獨邀約她根本找不到由頭。

跟喻宵同事一年多了,還跟剛認識的時候一樣生疏。

不是她延宕不決,是喻宵身上生人勿近的氣場太強烈,油鹽不進刀槍不入,越是熱情就被擋得越遠,一步都難靠近。

興許根本是自己一開始就挑錯人了,她實在不適合這一型。

執着如她,也不禁生出了一絲就此放棄的念頭。

電梯緩緩向上移動,她百無聊賴地用手指一下一下叩擊着扶手,強烈的失落感自心底升起的時候,她突然在人羣中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嫌電梯走得太慢,踩着高跟鞋,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了二樓,追隨着那個身影在各家專櫃間兜轉。跟着跟着,她覺得畏畏縮縮未免太不像自己,於是心一橫,轉頭拐進了一家裝潢華麗的花店。

幾分鐘後,喻宵接起了電話,說了五個字,“喂,嗯,嗯?嗯,嗯。”

信息量太少,顧停雲什麼也沒有聽出來。

“不好意思,有個同事要過來。”喻宵說道。

顧停雲隱隱察覺到了什麼,自覺道:“我回避?”

他還沒來得及迴避,拐角處楊一雯就抱着一大束紅玫瑰,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地來了,走路的時候帶起一陣風,羊毛長裙的裙襬都微微掀起了一角。

她在電話裡跟喻宵說的是這幾句話:

“組長,你是不是在德基?”

“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我看到你了,現在能過去嗎?”

“我過去了啊。”

顧停雲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心裡說我現在走還來得及麼。

喻宵顯然也沒料到這一幕,臉色有些不自然,“一雯。”

“組長,平安夜快樂。”楊一雯打了個招呼,又看了看旁邊的顧停雲,覺得這個人很眼熟,下一秒就反應過來她在哪裡見過他,“你好,組長的朋友?”

張晴在師大采訪他的那一段,每一分鐘都是她親手剪的。

顧停雲察覺到她看自己的眼神不一般,不明所以,但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嗯,你好。”

他看到楊一雯微紅的臉,更覺得自己應該退場。他正準備跟喻宵說一聲然後自動閃邊,沒想到楊一雯完全沒有顧忌他的在場,一咬牙,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考慮很久了,喻宵先生,不管你是什麼態度,我還是決定告訴你。”

這是第一次正面出擊,也是最後一次膽戰心驚。不成功,便成仁,要麼得償所願,要麼斷了念想。

顧停雲都替喻宵吃了一驚。在大庭廣衆之下向心愛的人獻花,孤注一擲告白,不顧旁人,不論結果,何等英勇,何等浪漫。

他永遠也做不到。

楊一雯向喻宵雙手捧上她剛買的大紅玫瑰花束,一副慷慨就義的架勢,“我喜歡你,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了。”

喻宵很正式地向她鞠了一個躬,“對不起,一雯,我有喜歡的人了。”

楊一雯跟顧停雲都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

不論是真話還是藉口,“我有喜歡的人了”這句話從喻宵口中說出來,難免讓人驚訝。

一盆涼水兜頭潑到了楊一雯身上,讓她瞬間冷靜了下來。

聯繫喻宵這句自白,再看看顧停雲,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不該明白的事。兩個男人結伴過節本就少見,儘管道理上來說沒有什麼問題,但聯繫張晴之前告訴過她的事情,她還是忍不住起了一些曖昧的聯想。

噢,我失敗了,這個人不會屬於我,她想。

她把花束轉而遞給了顧停雲,眼眶通紅,笑得很狼狽。

顧停雲想起了袁千秋的那個吊墜,心情複雜,一時間不知道接還是不接。

“小姐這是什麼意思?”他問。

他本以爲楊一雯會說“既然組長不要,那麻煩你替他收着吧”,沒想到楊一雯說的是:“我替組長送給你。”

我把花獻給了我喜歡的人喜歡的人,並且希望他能喜歡。她萬分心酸地想。

顧停雲愣了愣,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喻宵,然後很鄭重地收下了花,“謝謝,我會好好保管。”

“那我先走了,兩位再見,節日快樂。”

她說完之後轉身就走,跟來時一樣踩着高跟鞋,優雅而從容地乘着電梯下了樓,消失在兩人的視線裡。

但願她沒有哭。或者哭過一場就忘了不愉快的事。

顧停雲跟喻宵兩個人沉默地站在原地,相顧無言。

幾分鐘後,喻宵收到一條短信,來自楊一雯。

“我們都支持你。”她說。

謝謝你們支持,但我連節日送一束花給他都做不到。

喻宵回覆過去一條“謝謝”,轉頭問顧停雲:“回去嗎?”

“姑娘挺好的。”顧停雲答非所問。

喻宵說:“嗯,很好。”

顧停雲調侃了一句:“錯過了一次脫單的機會啊。”

“她會找到更好的。”喻宵說,“走吧。”

顧停雲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見他馬上要進電梯,立刻抱着花束跟了上去。

接近零點的時候,兩人在各自的房間裡輾轉反側,各懷心事。

喻宵想,不知道下一個平安夜,我會以怎樣的身份站在你的身邊。不知道還能不能站在你的身邊。

顧停雲想,我曾經也有一腔孤勇,膽敢爲愛飛蛾撲火,現在卻只能暗暗羨慕這樣的人。如果我給過別人的東西沒辦法再給你,我有什麼資格要你的勇氣?

平安夜的鐘聲響了十二下,兩人終於有了睏意。入睡之前,許了一個相同的願望。

唯願歲歲長相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