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正在竈房中生火,絮絮叨叨的說着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多的銀錢,夫人該知足纔是。現下,家中並不缺少銀錢,何苦出去奔波,好生將阿翼養大才是正經事,莫要總想跟着商隊往外跑。
正在外面院子裡劈柴的劉蠻一言不發,依舊揮舞着手裡的斧子,砰砰砰的砍着柴火。
阿金在裡面說了半響,見無人搭理他,他將火生好後,裝了水在火上燒,一瘸一拐的走出竈房,走到劉蠻的面前,狠狠說道:“我說你真是人如其名,就只有一些蠻力而已。我苦口婆心的勸諫夫人,你倒是也說句話呀!”
劉蠻一愣,而後轉頭看向正坐在門口,一邊哄着孩子一邊計劃着坐完月子就出去掙錢的蕭予綾,道:“我說什麼?”
頓時,阿金被氣得嘴巴都歪了,用完好的那隻腳狠狠在地上一跺,道:“你這個沒有見識的蠻人,夫人出身不凡,如何能讓她去做下作的商戶?且,小公子生來是富貴命,若是成爲商戶子,那便是被人嘲笑的下作之人……”
面對阿金的恨鐵不成鋼,劉蠻卻是疑惑說道:“可……阿綾做得開心呀,你何必管那許多?且,孩子還小,你又怎麼知道他的想法呢?”
聞言,阿金更加氣憤,連連扼腕,只道雁雀難知鴻鵠之事,不由憤憤瞪着劉蠻。
劉蠻卻是憨厚一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看着面前發火的阿金,欲言又止。
抱着孩子的蕭予綾看着這一切頓時笑開懷,尤其是阿金無奈的神情與劉蠻不解的神情對比起來,令她更加想笑。
她笑,笑得仰天俯地,一激動,不小心從椅子上面摔了下來……
“啊!”
蕭予綾因爲這一摔,大叫着從夢中驚醒,看到客棧裡陌生的壞境,初始有些茫然。待過了一會,她方纔清醒過來,阿金和阿蠻都已經不在,他們一起生活過的江南小院也付之一炬。
那些歡笑,那些嬉鬧,那些生活中的絮絮叨叨,全然都是虛假,如今什麼都不存在,如同小院一般,隨着一場災禍離她而去。
她心裡,一下空蕩蕩的一片!靈魂深處的哀慼和悲傷立時涌上來,將她悵然而空寂的心填滿,令她無助的抱住自己的雙膝。
都說夢由心生,自從阿金和劉蠻死後,她不止一次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沒想到,今夜就做了這樣一場夢,夢中她因爲願望實現而歡快無比,還隱隱感嘆真好,那場災難真是錯覺,真好!
只是,夢醒之後卻一切成空。殘酷的現實,便如同這黑暗的夜晚一般,令她無法逃避,只能身處其中。
就如那詩句一般:別中還夢別,悲後更生悲。覺夢俱千里,追隨難再期。翻思夢裡苦,卻恨覺來遲。
她喃喃念着這詩句,頓生感嘆,不經歷生死,這樣的詩句不過是爲賦新詞強說愁,如今經歷了,當真是悲不可言。
她如同過去的十幾個夜晚一般,將睡得香甜的孩子從牀的裡側抱起,而後僅僅的抱在她的懷裡。唯有緊緊抱着孩子,她方能感覺一點溫暖。
但是在這個冷清的夜晚,因爲剛纔的夢,她的悲哀根本無法壓抑下去。即便是孩子的溫暖和恬靜,也終是無法令她平復心情。
她忽然哭出了聲,難道這一輩子,都要如此度過嗎?將一生的時間,用在追悔和回憶之中?
不,她絕不能如此!
十幾天的徘徊,十幾天的猶豫,因爲一個夢,她終於下了決定。無論是爲了活着的孩子,還是爲了死去的親人,她都不能做個整日裡以淚洗面的弱婦人!
她想,這個時代,士族和皇家便是天,庶族和寒門便是螻蟻,所謂的青天大老爺,純屬世人找不到寄託的臆想而已。這臆想,只是因爲寒門之人有不平而無處申的無奈之舉。
她不是懦弱的人,更不是低如螻蟻的順民!
活,她要靠自己活;尋公道,她也要自己去尋!
這般想清楚,她豁然開朗。她想,能找到一點目標真好!她要盡一切,爲她的親人們,討回公道!
發生在她身邊的不平之事,她終要將它沉冤得雪!
打定了主意,。她開始細細的思索,能派人對付她的人,無非就是幾個,周天行、周天行身邊的婦人或者皇城的成帝和萬太后。
她可以肯定,周天行不會狠心如此,對待一個刑風和秀荷,他尚且有情有義,何況是她?
那麼,便是他身邊的婦人或者宮裡的人了?是誰呢?
他身邊的婦人可能,剷除了她和阿翼,她們的位置就能得保。隨即,她又想到於然早早就知道她懷孕的事。這般說來,於然的可能性很大。
還有便是成帝和萬太后,這兩個人,也可能因爲利益關係將她視爲眼中釘。
一時之間,蕭予綾想不出來到底是誰下的手,索性也不再想,只是用手背擦了眼淚,對孩子說道:“阿翼,走,我們找你的父親。我們的仇人,若是他身邊的婦人,我們就攪得她不得安寧,奪走她在乎的一切,再讓她爲叔叔們償命。若是皇宮裡的人,我們就幫你父親奪走他的一切,要他們嚐嚐我們今日的痛!”
……
書屋內的周天行大怒,拂袖一推,將書案上的摺子全然推在地上。還沒有消息,竟然還沒有消息!
他死死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刑風,氣得喉頭處有股子淡淡的腥甜味。他從未下令讓刑風回咸陽城,可現下,刑風卻擅自回來了,該帶的人一個也沒有帶來。還支支吾吾的說蕭予綾和別的丈夫誕下了孩子,這一輩子怕是再也不會回咸陽城。
她和別的丈夫誕下孩子?他冷冷一笑,那個孩子,必然是他的!
當他收到刑風半路傳來的回信時,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對,連夜又飛鴿傳書再讓刑風折回去。但是,爲時已晚,蕭予綾竟然失去了蹤影。他們住的地方,也已化爲灰燼,那個陪伴蕭予綾的跛腳人竟然死於非命!
這都多久了,一個月了吧。一個月來,他寢食難安,閉上眼睛便是蕭予綾的尖叫聲和孩子的哭聲。
是他糊塗,當初只因爲刑風是追蹤的好手,便要讓刑風去江南!他怎麼就沒有考慮過,刑風也是最不知變通、最憨厚的人!被她說幾句氣話,不知道仔細思量,便悻悻然離開!
若是,他換了旁人去,比如王虎,會不會一切就不同呢?
又或者,他自己去?要是他自己去了,現下他不僅找回了她,還能見到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據刑風說是個男孩子,被她取名叫做阿翼。這纔出生多久,連牙牙學語都尚未開始,便要面臨巨大的危險。
若是,若是她們已經不在人世了……
想着這些,周天行心頭火氣亂竄,開始劇烈的咳嗽,咳着咳着,感覺嘴裡的血腥味越加重了。
刑風忐忑,見他終於不再發火,又聽他劇烈咳嗽,方纔小心擡頭看他。這一看,不由大驚,道:“王爺,你咳血了!”
周天行也有些怔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中可不就是猩紅的鮮血。原來,他又咳血了。
見狀,刑風不禁開始自責,是他蠢笨,竟然將王府的小公子當做他人的孩子,竟然被人假冒的飛鴿傳書騙到。
刑風想再次領命去找蕭予綾母子回來,只是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出口,便聽周天行說道:“你下去做準備,咳咳咳……本王……明日出發去江南……”
“什麼?”刑風驚得失了態,忙不迭的又道:“王爺請三思,如今時隔一月有餘,王妃她……”
‘咚’的一聲,刑風話還沒有說完,便感覺腦袋上面一陣劇痛。待他伸手去摸,方纔發現濡溼一片,將手掌放到眼底一看,全是猩紅的血。而在他的腳邊不遠處,正躺着一方銅硯。
周天行扔硯臺打完刑風,看着他頭上的傷,半分不覺得愧疚,*尚在劇烈起伏,惡狠狠的說道:“你住嘴,若阿綾和孩子真有什麼……你便去殉葬吧。”
刑風虎軀一震,卻沒有爲自己分辯,只是說道:“王爺,請再相信風一次,若是這次風找不回王妃和小公子,風願一死賠罪!”
周天行咬牙切齒的問:“你要本王如何相信你?”
問完又道:“這個孩子,應該是在進京時就有了……本王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是本王大意,竟然忘了跟你說……”
聞言,刑風手腳冰冷,孩子在進京時就有了,那他和秀荷豈不是差點害了王爺的子嗣?
他怔怔跪在原地,周天行卻是不耐煩了,怒道:“還不退下做準備,難道本王使喚不得你了?”
刑風欲言又止,很想勸諫周天行請大夫看看身體,可對上他一雙焦急的眼神,刑風再次清楚的意識到,若是這次找不到蕭予綾和孩子,所有的勸諫對他來說都是枉然!
刑風不禁想哭,是自己無能纔會如此。思及此,刑風深深一拜,道:“請王爺保重,風這便去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