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景於蕭予綾而言實在是太熟悉,蓮花燈託上面跳動的火焰,屋內暈黃的光亮,窗外斑駁的黑影,宛如木樁直直而立的下人,還有埋書案前無比勤奮的定安郡王周天行。
寬敞的書房裡,不聞人語,只聞燈芯噼啪,只聞紙張簌簌。
她抱手站在周天行的身後側,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她的想法,周天行到了書房後不說聲淚俱下的來一場苦情戲,最起碼會學着鼎鼎大名的劉備來一場哀兵之策,將周管家已經開了頭的大戲演下去。
可,他到了書房後,居然、居然一言不,真的開始認真批閱奏摺!
足足有一尺多高的兩疊奏摺,現下只剩半尺未批。
她擡看看沙漏,哎,又已經到了深夜。她從進了王府,時常見到周天行熬更守夜。好像,他的生活裡全然沒有王孫貴胄該有的閒散和享受。即便他也會和人品茗暢談,也會同幕僚們做些賞花贊月之事,也曾號稱天下第一風 流丈夫。她卻能肯定,他活得不輕鬆,他的心,不如他的言行般高雅和灑脫!
胡思亂想間,蕭予綾不自覺地看向他的半邊側臉。如剪如裁的眉眼、分明剛毅的輪廓,雖然這眉眼沒有顯示情緒、這輪廓繃緊不動。可,她能感受出他的認真,還有他因爲奏摺的內容而產生的喜怒哀樂。
前世裡,十多歲的小毛丫頭也知道一句話:認真的男人最性感、可憐的男人能激起女人的母性!
蕭予綾不得不承認,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如果周天行如她猜想的那般來一出哀兵之策,她非但不會動容反倒會視他爲跳樑小醜。
這一瞬間,他展現出最真實的他,和她見過很多遍的他一模一樣。但是,她看他的心境卻不一樣。她的心,微微有些奇怪的感覺,說不上是因爲憐憫他被手足設計失了父親同時也失了皇位,或者敬佩他即便在逆境之中也從不服輸。再或者,還有別的什麼她無從表達的感覺。
莫名的情緒排山倒海般的向她襲來,令她在手足無措之際,產生了深深的內疚!
她甚至開始揣測着,或許他本就是心胸豁達之人,若是她據實相告,他大概是會諒解的,他大概是不會將她當做怪物看待的。這樣一來,他也不必在她身上花功夫,也不必到頭來只得了一場空歡喜……
他是個鐵骨錚錚的丈夫,應該把精力和心思花到政事上、軍事上,而不是做着毫無結果的試探,在她身上白白浪費了好多時間。
若是他早日知道遺詔不可能拿回,也就早日可以另作其他準備。
只是,說了以後,她會不會性命不保呢?
這個題,是個無法給予答案的難題。她不知道什麼樣的答案,纔是最好的、最正確的答案。
……
周天行將奏摺批完,動了動痠疼的脖頸,伸展着胳膊向側邊扭頭,剛好對*一雙黑亮的眼眸。
他微微一怔,她的眼睛好像是浩淼夜空,隱藏着太多的心思的,有點癡迷、有點膽怯還有點掙扎……
這樣的眼神實在太……難道說,這個婦人其實心儀於他?
思及此,周天行霍然想起剛纔進行到一半的戲,如今的情景,倒是大大出離了他的預料。若是她鍾情於他,他大可不必用何太傅做文章,畢竟死者事大。何太傅從他八歲開始做了他的老師,縱使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他卻一再利用他……
若是,這個婦人對他有情,那麼一切都不一樣!她和他,本就是有婚約的,雖然是父輩的口頭之約。
百般念頭齊齊在周天行的腦海中出現,不過幾個數的時間,他已然做出了決定。大丈夫,行事當大仁大義!若是再利用已然去世的老師,被人知曉定會有損他的聲譽,難免使他被史官病垢爲假仁假義之人!且,他也於心不忍!
相比之下,爲丈夫者,風 流本也是美譽。若是他在這個婦人身上下功夫,非但能得償所願,也可保全名聲。再說,她已然是無家可歸之人,他順水推舟的娶了她,不僅能告慰老師的在天之靈,也能讓天下賢士知道他是仁義的明主!
屋內又是一片死寂的靜謐。
一步之遙,兩個人,各自想着心事,終於,周天行打破了沉默,道:“阿嶺,進王府也有些時間了吧?”
“是的。”
“可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
“未有!”
“府中下人對你可好?”
“甚好!”
“呵,你不必顧慮,若是真有什麼委屈的地方,大可向本王稟明,本王自會爲你做主!”
“王爺言重了,王府上下對嶺多有照顧,嶺感激不盡,哪裡還有委屈呀?”
“那就好!本王曾聽刑風提過你家中的事……聽說你父兄早亡,你家中早已沒有了親人可依。”
呃?蕭予綾微怔,這番話刑風並未和她說過,此番從周天行口中說出,讓她頓生如芒在背之感。
她隨即一想,大概是周天行或者王府中人向刑風詢問她家中情況,而刑風不善說謊,索性說她家裡已無親人。
她回神,頷,站在原地不語。
“沒有了父兄……這倒是有些像本王……”
周天行說這話時,如炬的目光忽然顯出落寞之感,令蕭予綾看了揪心,訕訕喚道:“王爺……”
周天行擺了擺手,望着她粲然一笑,露出皓潔的牙齒,道:“如此,本王與你倒也算是同病相憐,你以後……便將這裡當做你的家吧!”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他若是想禮賢下士,大可施以恩惠。或賞些珠寶金銀、或賜府邸地契,再不濟,給個美人也說得過去。可他卻讓她把王府當做自己的家,怎麼有些怪異呢?
她心思百轉,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微微一拜,道:“多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