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禮畢,分賓主落座,徐平看着一身嶄新棉袍的王素道:“此次回京,仲儀氣色不錯。”
王素呵呵笑道:“按說我們也算是分司西京,沒想到回到京城這麼容易。聖上還特意召見過了,多有嘉勉,而且說以後但凡公事,西京銀行的人可以回京,不必事前上奏。”
徐平忙跟着道賀,官員出了京城,想再回來可沒有那麼容易。這個年代不像後世那麼隨便,只要出京城的城門,官員必須登記,如果是公事,必有詔敕。等到回來就更加是難了,沒有朝廷詔令,是不能夠進開封城的。給西京銀行這個待遇,是認可他們並不是地方衙門,而只是駐地在西京洛陽的中央衙門,甚至有參與中央決策的權力。
喝了茶,王素笑着對徐平道:“這次回京,是應京師銀行的張惟吉大官所邀,說是要從我們那裡貸些錢出來。雲行,你說這不可笑嗎?都是一樣的銀行,當時開立的時候,本錢也是一樣,這才過了多少日子,他們竟然向我們貸起錢來了。”
徐平道:“平常事,銀行就是跟錢打交道,以後更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會遇到。對了,此事是我應了的,利息你們去談,談定了沒有?”
“談好了,年利一成。張大官還想着再向下壓一壓的,說是聖上那裡不好交待。我說若是利錢再低,這生意我們西京銀行做着就不划算了。向橋道司貸錢,是我們直接幫着他們出,京師銀行只是坐收利息,利錢再低還有什麼意思?”
徐平道:“一成利也可以了,我們不會虧了本錢。看看快到年底了,西京銀行手裡現錢還多,有這種機會,即使利錢低一些,也不能放過。”
王素連連稱是。西京銀行是三司出的本錢,自然就是三司的附屬商業機構,徐平做主定下來,王素他們就是去談細節罷了。不過同樣是銀行來借錢,讓他們覺得新奇。
徐平又問了一些細節,王素問道:“對了,爲什麼一定要借錢給京師銀行?橋道司需要的錢,我們西京銀行可以完全接下來嗎。這半年來營田務去年的那幾千萬貫飛票已經完全盤活了,再加上今年收的存款,我們手裡正有大把的錢貸不出去。”
徐平笑笑:“你是在商言商,可以這樣想,我不能啊。京師銀行雖然也有三司一半的本錢,但官家一直把那裡看成他的錢袋子,這麼大的工程,把京師銀行撇下,官家那裡如何去交待?到你們那裡借錢,是他們做得不好,不是一回事。”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徐平就是想借這個機會把京城裡騙貸的膿包擠破,也給相關的從業人員一個教訓。銀行是錢的水庫,只要露出一個小口子,對民間就會變成滔天大水,不定惹出什麼麻煩。現在還是在初級階段,跟社會的方方面面聯繫還不緊密,相對不那麼明顯。等到有一天涉及到錢的事情都跟銀行掛上鉤了,才知道厲害。
王素嘆了口氣:“說實話,此次京師銀行向我們借錢,真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不過聖上召見的時候,說是從今年冬天起,要整修西京皇宮,爲將來巡幸做準備。爲此以後西京皇宮的內侍要增多,他們在西京城不能閒着,白吃糧食。聖上的意思,是讓這些內侍到西京銀行去做事,賺些祿錢。我們那裡是個什麼衙門?要這些人幹什麼!”
徐平道:“你知足吧!聖上本來的意思,是要從西京銀行調一半的人回京,接掌麻煩多多的京師銀行,被我攔下了。京師銀行就是要換人,也要等他們把先前的麻煩都解決了再說。仲儀,你在西京,不知道現在京師銀行遇到了多麼大的麻煩。剛好乘着在京城的這些日子,多瞭解一下,一定不要讓同樣的事情在你們那裡發生。”
見徐平說得鄭重,王素忙拱手稱是。
經過多方權衡,張惟吉等人最終決定採取穩妥的辦法,慢慢收緊貸款,回攏資金,以把風險降到最低。向橋道司要做的大工程發放貸款,先從西京銀行那裡拆借。西京銀行有營田務和棉布產業這兩個大經濟實體,手裡資金充裕。與這兩大產業比起來,民間的工商業發展速度還是遠遠跟不上,社會貸款對他們來說杯水車薪。
京師銀行向西京銀行借款不是沒有代價的,雙方本來的市場分割格局打破了,京城裡三司場務改的公司從今以後也可以向西京銀行貸款。雖然京師銀行也可以放款到京西,但從前面雙方的表現來看,這對他們並沒有什麼用。
銀行一收緊資金,對社會的影響遠不是表面上看來的那麼簡單,各行各業都要受到影響,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前面放錢放得爽,後面收錢自然就痛苦,這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情。這個時候向西京銀行讓渡市場,真的是剜肉補瘡了。
皇城司查了禁軍放貸的情況,給出的建議也是慢慢來,以防意外。底下參與的統兵官過多,沒人知道一下子把底翻出來會發生什麼。趙禎向三衙發了一道聖旨,說是聽聞禁軍裡有人聚賭,要求各級統兵官嚴查,軍中嚴禁賭錢。同時查禁那些向禁軍輸送裡資金的渠道,慢慢收緊資金,想無聲無息地把事情解決掉。
想起禁軍處理這種事情的辦法,徐平就想笑,也覺得無奈。正常的軍隊,出了這種事情自然有紀律部門參與,一通嚴查之後,再由思想政治部門跟進,把影響消除掉。但禁軍沒有任何職能部門,出了事情,根本就不知道從哪裡下手。按照程序,只能夠從三衙開始向下一級一級向統兵官身上壓,讓他們解決,當統兵官自己參與的時候,就不知所措了。
一支幾十萬人的軍隊,沒有屬官,沒有職能部門,只靠着一百個左右的公吏處理日常政務,這樣的組織形式在徐平看來匪夷所思。正常的軍隊,指揮、政治、後勤、裝備、訓練和紀律這些職能部門是必不可少的,中國幾千前的軍隊,都有了這些部門的雛形,到這個年代竟然全都沒有了。沒有職能部門,上級對下級的管理從何講起?只靠統兵官?那是開玩笑的事情,管理首先是管事,其次纔是管人,管人是服從於管事的。
從太宗開始,打仗便就講究將從中御,臨戰授陣圖,看起來可笑,實際想一想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太祖的時候不需要,那是在戰時,整個晚唐五代都在戰時,這一套管理體系顯不出大問題來。和平年代,組織管理結構不變,那就出各種問題了。不授陣圖,這樣的軍隊就連仗都不會打了。